看着海盗们面面相觑不能置信的样子,林风把捏着酒杯,微笑着一饮而尽,“不过现在看来靖南王必然战败,小弟也准备给手下的兄弟找条生路,所以到了临济县之后就剃头易服,一等时机成熟就投诚朝廷,为他们求个功名富贵!但眼下却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与杨头领兄弟相交,这个关节是不敢隐瞒的!所以投诚一事……还请各位江湖上的朋友好好斟酌!”
杨海生和手下交换了几个眼色,迟疑半晌,咽了一大口唾沫,试探着问道,“那大人对日后的出路……”
林风轻轻抛落酒杯,“砰”的一声瓷杯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漫步走出席外,背身负手豪气干云的哈哈大笑,“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也不遮遮掩掩——若是朝廷能够容得下这几千弟兄,就是要取林某人的这颗项上人头也是无妨,若是朝廷一定要赶尽杀绝的话,那林某人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他转过身来朝杨海生等一众海盗拱了拱手,“不过,要是今后战事不利,无论我林某人是生是死,请杨头领看在你我的交情上,让我手下的这些兄弟有条海路走!”
听完这话,一众海盗纷纷神色激动,杨海生露出又是敬佩又是惭愧的表情,一时间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林风恢复了沉静,忽然微微一笑,神色轻松的道,“不过话说回来,眼下既然是各位朋友有难,从江湖大义上来说,无论是否投于我军,小弟都不能袖手旁观——还是那句老话,要粮草还是要银子尽管开口,我林风若是吐出半个‘不’字那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杨海生再也忍耐不住,猛的拿起酒碗狠狠一摔,冲出席位重新跪倒,“大人义薄云天,那我杨海生难道就是卑鄙小人?——您忘记那天我在公堂上的话了么?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姓杨的这一百多斤今天就卖断给大人,以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那些海盗也纷纷跪倒,七嘴八舌的道,“大人英雄仁义,愿为大人效命!”
林风仿佛被惊呆了,怔怔的看了他半晌,这才手忙脚乱把他们重新扶起,口中大笑道,“好!那咱们以后就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他心中喜悦,忍不住朝席面上作陪的周培公瞧去,只见周培公正悠悠然的夹菜喝酒,若无其事的对这个义气场面浑若未见,这时转过头来,和林风双目相交,忽然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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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年代
724
第九节
当清军终于攻入福建省之后东南战局终于明朗起来,天下间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耿精忠时日无多,其实本来情势未必会象现在这样对清军如此有利,事实上或许连耿精忠自己也肯定未曾预料到末日来临得如此之快。
当清军在前线取得军事胜利的同时,朝廷方面的政治攻心战也取得巨大成果,康熙皇帝在利用汉奸以及挑拨离间等方面的造诣得到了全面发挥,在他的亲自指导操控下,耿精忠本以为援的尚之信一把撕下面皮,从广东出兵攻城略地痛打落水狗,而台湾一直与“清狗”势不两立的郑经部也渡海北伐,抓住机会反攻大陆取得新的落脚点,而且兵势犀利一连攻下了十几个县城,于是内外交迫之下福州的靖南王政权很快陷入了绝境,现在它所能考虑的并不是关于战争方面的问题,而是在选择向谁投降能够取得比较体面的结果。
这个时候清庭终于从一连串的突然打击中略微回过气来,和硕康亲王杰书以及大将傅喇嘛统领十几万大军坐镇仙霞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叛军之间的狗咬狗,同时开始整顿后方,派出平南将军赖塔的部队配合浙江巡抚李之芳绥靖地方。
公允的说清军的这个决定的确非常明智,虽然清军在大的战役中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遗留下的麻烦却也不小,昔日在浙江的战场上耿精忠的军队虽然被消灭,但“消灭”这个词却并不是指这将近十来万军人被杀得一个不剩,在冷兵器时代衡量军事战果的标准相对后世来说比较宽容,一支军队只要溃散并且不以成建制的面目出现那那就可以用消灭来形容了,所以当初那十来万军人中真正战死或者被俘虏的只是一部分,其他的的大都溃散在浙江省的各个府、州、县,这些军人远离亲人不得还乡,同时衣粮两缺生计无着,于是就很自然的走上了危害社会的犯罪道路,综合各地的情况来看,尤其以地势险峻的雁荡山一带匪患最为严重,台州府的知府大人也因此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这一段时间派粮支饷的工作差点让台州知府的身体彻底崩溃,所以当前线推向福建省境内的时候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是当刚舒坦两天之后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更令人吃惊的问题,他辖区内的治安问题现在已经滑落到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境地,北雁荡山区大大小小的山寨比比皆是,根据下属县令报告中所说的,“……贼焰之炙引人发指,日出而息日落而劫,然县之兵士怯战惧贼,仅以自保城坤矣,朝廷之威几至无存,群贼蜂拥而来呼啸而去,甚者贼之大队临城而鼓,官民士绅莫不敢言战,城门五里之外无王法可言尔……昔日膏腴之地缈无人烟,商旅为之不行,数百年来兵火之灾无胜于斯……”知府大人真是越读越心惊,而且马上对府城的安危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于是匆匆聚拢周围县城的驻军应变,但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他又收到了一条令人欣慰的消息。
根据派往临济县调查的差役回报,他的辖区内居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驻扎着一支几千人官军,旗帜严整兵强马壮,纪律也非常森严,扼守着交通要道谁也不让过,甚至连知府大人的面子也不卖,这个差役委屈的回报到,他当时被官军抓住之后立即表明了身份并且出示了朝廷的公文,但那些丘八根本睬也不睬,抓住他就是一顿暴打,然后就放了些狠话叫他滚蛋。
知府大人开始倒也没放在心上,据他所知朝廷的军队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讲道理的军队那还能是官军么?!可是当他后来写了亲笔信封了禀贴送过去几次都没有回音的时候终于来了点脾气,虽然说清军将领藐视地方官员那是习俗,但这么不讲官场规矩倒还是第一回看到,在这个极度愤怒的心态下,他向调拨军前听用的朋友江南粮道写了一封信笺,委托他向康亲王禀报一下,问问这边驻扎在临济县的是哪一个不讲规矩的混蛋。
这支军队当然不可能在清军的战斗序列中找得到,于是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清军各级首长的高度重视。一支不明身份军队静悄悄的出现在大军背后,这边大小将官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那还了得?于是在浙江平定匪乱的赖塔部队得到了明确的指示,命令他限期把这几千人解决掉。
当假官军浮出水面的时候林风依然对此一无所知,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耿精忠即将败亡的消息,而且正在县衙门里与周培公讨论天下大势。
“培公,耿精忠看来没几天了,尚之信也时日无多,你说这此吴三桂这个人能成气候么?!”这段时间来两人天天泡在一起聊天下棋,除却立场不同之外,交情倒也越来越深厚,早已无话不谈。
“当今皇上英明睿智古今罕有,对于目前的局势早有准备,之所以让吴三桂嚣张一时,其实是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好了,好了,不要谈下棋了!”林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对什么下一盘很大很大的东西很有点熟悉,而且还有那么一点呕吐感。“你的意思就是说对于当前的战局,朝廷如今还没有出全力是吧?”
周培公笑了一笑,不再敷衍,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朝廷已经出全力了,我出京的时候,丰台大营就已经抽调一空,步兵统领衙门也只剩下弹压百姓巡防官兵,兵部、刑部、户部等衙门的戈什哈和笔帖式亦大部缺编,不是调到江西军前听用就是划到西北随军助战,甚至连当今陛下的御林军士和大内侍卫也大部遣发至前线,吴三桂起兵之急、其兵势之猛、各叛军响应之巧,实在是令朝廷措手不及,一时间捉襟见肘!”
“那你还说是早有准备?!”林风不解的道。
周培公笑道,“当今才多大年纪?吴三桂有多大年纪?谁准备的时间更长一些呢?”周培公摇了摇头,“我所说的有准备仅仅指粮草军饷,但军力却未曾顾及,自螯拜败亡今上亲政之后,一直就把削藩作为重中之重,自当年起就开始囤积粮草充实府库,以备兵戈之需,只是扩军一事反响巨大,容易引起各方猜测疑惧,所以不得略微耽搁,致使现在兵力不足——如今天下初定,人心厌战,若吴三桂猛攻不止,趁朝廷无备出偏师越黄河而乱中原,天下大势或可未定,但此人又无大志,仅以割据江南为足,朝廷以大义征伐叛逆,有整个北方为其兵饷来源,犹如壮汉斗童子,其败亡之期已可……”
“我说老周,你别文绉绉的好不好,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这玩意!”林风打了个哈欠,吴三桂完蛋对他来说自然不悬念,中学课本上早就写得清清楚楚,“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说现在朝廷兵力不足是暂时的,过几天新军会练起来,粮饷会多起来,然后吴三桂被打得落花流水挂定了,是不是?!”
“那也未必!!”周培公笑道。
“哦?!你是说吴三桂还可以会赢?!”林风稍稍来了点兴趣,心道莫不是老子来到这个世界吴三桂就赢了吧?!
“北方也有太多隐忧,朝廷现在举步维艰!”周培公伸出指头,“第一,满人入关后胡乱圈地,导致北方诸省流民失佃缺土,无衣无食散布各地,虽然今上竭力补救,当终究时日过短,如今干柴遍地,若是有心人挑动作乱,恐有当年李自成张献忠之祸,第二,蒙古诸部对朝廷仍未心服,大者准咯尔葛尔丹拥兵二十万骑,小者察哈尔控弦三、四万,若此时突然兵略中原,朝廷也难免进退失据,第三,如今京畿空虚至极至,一直与朝廷为敌的‘天地会’、‘四郎会’等乱党散布全国,若是趁机作乱响应叛军……”
“天地会!!!”林风忽然变得兴奋异常,激动得猛的一拍桌子,“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一句:‘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这个陈近南你认识么?!”
“陈近南??不是乱党匪首么?朝廷明令通缉,我又怎能认识?!”周培公奇怪的看了看林风,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个林将军怎么这么喜欢滥交江湖匪类,口中不悦的道,“就陈近南这么一个小人物,也敢说是英雄?!”
“怎么不是英雄,你刚才不是说天地会还可以影响北方局势么?!”林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硬挺着反驳道。
周培公哑然失笑,却不和他纠缠,“林兄有所不知,就在我出京的时候,京师曾发生过一起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站起身来,在小厅内来回踱步,缓缓说道,“今年开春不久,四郎会匪首在京师纠集一批地痞无赖,勾结了一些皇宫中的杂役苏拉太监,趁夜纵火杀入皇宫,大内侍卫御林军人少力竭,几乎抵挡不住,最后当今陛下及太后亲自上阵,开内库为太监分发兵刃,发动宫女阉人之力才勉强镇压下去,京畿之虚可见一斑——若是会党再次趁时做乱,攻杀大臣火焚京师,届时一定朝堂大乱,必然影响天下大势,”周培公严肃的看着林风,“我说陈近南等是些小人物,但小人物却未必不可撼动天下,何况今日之小人,未必不是明日之大敌,”他忽然哈哈大笑,仰天长笑,“鲤鱼跃龙门,乘风入九重啊!!”
林风呆了一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仔细去想时却又想不起来,他无奈的挥了挥手,由衷叹道,“来这里之前本来以为事情简单,康熙会赢、吴三桂会输,天经地义的无可更替,今天听培公这么一说,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多变数……”
说到这里,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音,战马长嘶仿佛骤然立定,随即大门被人猛力推开,撞在墙上咣当做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扑了进来,林风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应该率兵驻扎在外的王大海。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王大海尘土满面,额上腮帮全是黑糊糊的汗珠,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一张黑脸膛此刻居然涨成了青紫色,扑进内厅时拌在门槛上,重重的摔倒在地。
林风心中大惊,急忙上前把他扶起来,随手递过一杯茶水,“先喝水,慢慢说、慢慢说,不要着急!!!”
王大海喘息略定,一把推开茶水,反手紧紧捏住林风的胳膊,“大人……大事不好!清军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台州府,现在一路剿灭山贼,一路朝临济县进发!”
“哦?!呵呵,”林风放下心来,一转头,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手下的赵广元、刘老四和刚投诚的杨海生等一众将领都已经到齐,他心中微微诧异,皱眉道,“咱们不是早商量好了么,若是清军大队来了就投降,这有什么好慌张的!”
赵广元沉着脸,上前躬身抱拳,“大人有所不知,这次清军带队的将军就是赖塔……”
“啊?!”林风一惊,随即笑道,“那也无妨,咱们不就杀了他一个亲兵么?战场上刀枪无眼,自然是你死我活,何况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这个赖塔这么没气量?!”
“不仅仅如此!大人……”赵广元和周围诸将领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颓丧的道,“他们沿路剿杀我们流落失散的耿军残部,不收降不要俘虏,抓住了一律当即斩首!……”
“你说什么?!!”听了这话,林风如同五雷轰顶,手中的茶杯失手掉落下来,“叮咚”一声砸个粉碎,他脸色阵红阵白,忽然扑上去猛的一把楸住赵广元的前襟,恶狠狠地道,“这是真的么?……你小子怎么知道的?!”他心中忽然想到,若是清军不受降也不要俘虏,那自然没有活口,赵广元等人又怎么知道呢。
“大人……”赵广元神色颓丧欲死,浑身软绵绵的任由林风抓着自己的衣襟,“王大海那边收拢了几个败兵,他们亲口说的,而且我们时候也派出了斥候,证实无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林风失神落魄的的软软坐倒,历史书上写得清楚明白,康熙在平定三藩之乱时大力招抚叛变的官兵,政策极为宽容,怎么这回到了自己身上,却又如此残忍、如此不留任何余地!!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茫然的转过头来,朝周培公望去。
“应该是真的!”周培公此时脸色凝重,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此次绞杀叛乱,朝廷的方略是剿抚并重——所谓抚,则应该是指大军阵前,攻心分化,使敌军不战自乱;所谓剿,则应该是指立朝廷之威,整肃人心。——现在浙江大局已定,朝廷在这边定然以剿为住,以杀戮来震慑不轨,绥靖地方,而福建那边则以抚为住,诱使耿军大队不战而降,灭其根源!”
林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康熙的政策原来是如此狡猾,对于大队敌军就招降,对于咱们这类小鱼小虾米就砍了立威,可怜可笑,自己居然盲目的信任前世的历史教科书,致使今天走入绝境。原本以为算到了别人,却不知道别人早已算到了自己,还是老话说得好啊,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想到这里,林风惨然一笑,站起身来,对着堂下的诸将深深的躬下身子,拱手道,“我林风对不住各位兄弟,今天大伙无路可走,都是我林风一个人的罪孽!!”
赵广元急忙上前扶起他,“大人不要自责,要不是您,或许大伙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哪有今天这样逍遥自在!!”他紧紧握这林风的手,“大人别灰心,那天咱们还不是一样无路可走,您不照样把我们带出来了,您定定神,一定可以想出好法子来的!!!”
刘老四忽然抽出腰刀,在手中晃了晃,大叫道,“这话没错,大人,老四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兵,您是咱碰到的最好的头儿,当初就是你救了大伙,咱这条烂命也是您拣回来的,现在跟着您吃喝不愁不说,还发银子发女人,而且老百姓居然还不恨咱们,日子过得贴心舒坦。这回是咱运气不好,咋说也不能怪在您头上,人活一世,他娘的要讲义气良心,”他横过眼睛,凶狠的看着旁边诸将,“谁他妈的不服,要找大人的麻烦,那得先问问咱刘老四的刀答应不答应!!!”
“不错不错!!我信得过您,大人一定有办法!”众将纷纷表态支持。
林风苦笑着朝诸将拱了拱,心道到了这步田地,我还有个卵办法,无奈的转过身去朝周培公深施一礼,诚挚的道,“老周,连累你了,你与咱们没什么干系,朋友一场我也决不难为您,你这就收拾收拾到赖塔那边去吧!”
周培公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过去’?过哪边去?!依现在这个局面,我还能过去么?!”他对着**的林风摇了摇头,“按《大清律》,我这个临济县知县一个是知情不报,二个也没有为朝廷殉节,三个这么多天来全城人都看到我和你这个‘贼首’笑谈言欢,这个‘通贼附逆’的罪名是坐了个十成十,决计洗刷不掉,将来必然满门抄斩!!!”
林风心中大为愧疚,按照历史原貌,这位老兄将来荣华富贵权重一时,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出现统统烟消云散,不禁惭愧的道,“都是小弟不好,连累了伯父伯母大人,还有周家的各位亲戚朋友!!”
“‘伯父伯母大人?’‘周家亲戚朋友?’”周培公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周家的全家老小都在这里,我家满门抄斩最不麻烦,砍了我一个周家血脉就断根了。”
林风错愕,随即明白过来,苦笑道,“你他娘的这会还开玩笑,真是不知死活!”
周培公微微一笑,随即敛起笑容,神色严肃的道,“将军有什么打算?!”
林风此刻也镇定下来,反正现在大不了也是个死嘛,自己糊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本来也算是死过一回了,那还怕什么?心中慢慢琢磨,缓缓说道,“此刻清军势大,我军这区区四、五千人绝对没有任何胜算,这个仗是决计不能打的!”他缓缓的来回度步,“不过,西、南、北都被朝廷大军锁死,我军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确实困难已极。”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周培公,“培公有什么好主意么?!”
周培公微微一笑,却不做声,目光一斜,只看着站在一边的杨海生。
林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呆了一呆,失声道,“海上?!!”随即眉头大皱,“海上又能去哪里呢?!——向南回福建有台湾郑家的无敌水师,那是鸡蛋碰石头同样死路一条;再向东深入大海就东渡扶桑了,他妈的难道老子们去给小日本***??那老子宁可和清军拼了!”
林风苦笑着看了看微笑不语的周培公,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呆了一呆,错愕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颤着声调试探着问道,“莫非、莫非……培公的意思是……北上?!!!”
周培公立即敛起笑容,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仿佛紧张之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凑到林风耳边,压低了嗓子一字一顿的道,“鲤鱼跃龙门,乘风入九重!!!”
林风怔怔的看着周培公,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默然半晌,他缓缓转过头去,在小厅中徘徊来去,脸色阵红阵白,忽而紧张无比,忽而又喜上眉梢,思索良久,猛的抬起头来,一眼迎上了手下诸将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满是期翼和信任,个个神色紧张,此刻都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却无一人敢出来打断他的思路。
看着这些朴实的汉子,林风霍然立定,终于横下心来,大声命令道,“杨海生!”
“末将在!”
“整备船只,老子给你十万两银子,你现在就去渔村、去找你那些海盗朋友,给老子去找船,越大越好、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明天这个时候,老子就要看得到,至少也要装五千人,办好了老子有重赏,但若是少一个位置,老子就砍你的脑袋!”
“遵令!——明日此时,大人要么看船、要么看我的脑袋!!”杨海生信心十足的大声应命。
“赵广元、刘老四、王大海!!”
“末将在!”
“传令三军,马上收拢部队拔营向东,在我中军所在的渔村集结,今夜就在海滩扎营!”
“遵令!!”
诸将鱼贯而出,林风看着满脸笑容的周培公,忽然一阵烦躁袭上心头,忍不住一把拔出腰刀,“哗”的一声把身前木几劈为两截,咬牙切齿的狞笑道,“康熙你个王八蛋!!斩尽杀绝——他妈的看谁先死!!!”
第十节
虽然并没抱多大的期望,但船队的境况比预想中的更为糟糕。八条海盗船和四条载货船组成了这支远征舰队,船体陈旧不说而且吨位偏小,排在前面的几艘“大船”也就稍稍比渔船大了一点而已,这种窘状让林风非常自责,自从杨海生这伙子海盗投诚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去检阅这支“海军”,现在看来的确是要负领导责任,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什么挑剔的余地,从上船的时候所有人都已认命,共同认为这次旅行绝对是一次生存考验。
几乎所有的船舱都被塞满了人或者物资,狭小的空间使赵广元不得不放弃了一部分战马,让一部分骑兵转职为步兵,但尽管如此仍然无法解决这个运输问题。在这个疑难的时刻瑞克出人意料的大出了一把风头,在他的提议下海盗们从附近的渔村里买来大批木料门板,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对船舱做了压迫性改造,把原来的空间从高度上分成了几层,然后大队人马按次序挨个的坐好,每个人的地盘不多不少,正好能坐下屁股并且能稍微活动手脚,林风后来经过一番考察之后发现这个安排确实还算合理,吃饭、大小便、通风等问题都已经预先作了安排,虽然说是人挤人但总算还是装下了,不过看着这个狭小拥挤的场面林风总感觉有点熟悉,怀着这种狐疑的心理他仔细的讯问了自己的军事顾问,这才知道这个瑞克之前曾经在非洲码头跑过一段时间,对贩卖黑奴极有心得,关于如何让一条船装载更多的人经验丰富之极,现在重操旧业自然驾轻就熟。
好在广大官兵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清军要斩尽杀绝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军,相对于人头落地来说坐船出海自然是更好的选择,既然是在逃命,那艰苦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中华民族特有的坚毅和忍耐力使他们默默的接受了这个痛苦的远航。
林风的运气这个时候出现了转机,当船队驶入大海之后风向骤变,原本的西南风居然变成了北风,这让满负载的海船速度一下提高了几倍,看着四面八方无边无际的海水,林风明智的把指挥权赋予了杨海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些经验丰富的海盗应该比他更有发言权,何况这几天他自己也看到了,这些专业人士的表现的确不俗,操控起船只来各个身手矫健不说,而且对海情非常熟悉,直接驶入深海,避开了所有渔船作业的海场。
十七世纪的中国海实在是寂寞非常,在深海航线上航行了这么久,这次舰队居然没有遇到任何其他船只,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场景,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另一个代称就是“大航海时代”,全世界的劳动人民都下海淘金了,咱们中国人却老老实实的坐在家里耕田。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林风此刻对这个道理有了更深的领悟。
虽然一路上顺风顺水,但依旧有不少病亡,那些在福州征发的挑夫兵还好一点,到底是海边人,大部分都有坐船的经历,但那些辽东籍的军人却上吐下泻病号成群,几乎全部丧失了战斗力,而且这样的情况还有蔓延扩大的趋势,看着这样的情况林风心中焦灼无比,看来如果再不达到目的地那这支军队恐怕就会垮掉。
当林风和周培公忧心如焚的时候杨海生终于送来了航行报告,这个时候船队已经到达渤海的一处冷僻海域,和天津卫并不太远,杨海生请示主将,在哪里登陆。
实在是应该感谢这个时代,大清王朝此时尽管有康熙这样明主在位,但显然没有意识海防的重要性,帝国在海军建设方面也是一片空白,除了大沽口有点防御之外其他地方连个烽火台也没有,新生的大清帝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陆地上的争霸战争上去了,以至于林风一伙人现在可以随意选择登陆的地点。
本来林风把这事看得非常严重,因为根据后世的经验,登陆战实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而选择一个好的登陆场更是重中之重,但问过杨海生之后却发现自己很可能大错特错。按照杨海生的说法这件事其实很容易,现在对方明显没有任何防备,不可能发生阻击战,这边只要在夜里偷偷行动,找个荒凉平坦的地方用小船送上岸就算完事。
当一切想清楚之后林风哑然失笑,看来还真是犯了教条主义错误,自己这边就几千人,一无战马二无大炮,甚至连辎重也少得可怜,不用建立补给基地,也没有任何后援的可能,和诺曼底什么的根本是两回事。本来就是鱼死网破的活计,上岸之后就亡命的直仆京城,破釜沉舟不成功则成仁,哪还有什么持续作战的可能性?!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船队悄悄绕过大沽口,在宁河一带放下小船派出经验丰富的海盗探路,在控制海边的渔村之后就立即开始大规模的登陆行动,由于在海上漂泊的时间实在太长,一众官兵对于陆地的渴望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个时候不用任何动员,整个登陆行动进行得快捷无比,就在天色刚刚放明之前,所有的战斗部队就已经安全的转移到了陆地上,并且开始在渔村附近进行修整恢复。
由于全军都身着清军服色,渔村的一众老百姓受到了极大欺骗,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叛军,但几千人蜂拥而来场面实在太也壮观,渔民们免不得也是惊慌失措,令人欣慰的是这支官军军纪还算不错,没有对他们进行任何骚扰,战战兢兢之中村长带人挑了些臭咸鱼酸萝卜什么的要求犒劳王师,结果自然是双方满意,林风在大发银子赈济渔民的同时也大施恐吓,象这样高度秘密的军机大事若是渔民泄露出一星半点一定满门抄斩,根据林大人的命令,被吓得魂不附体村长回村之后就挨家挨户通知村民不许出门,不许乱说乱动。
踏上陆地之后军队的恢复力好得惊人,两天功夫原本萎靡不振的军队重新焕发出了活力,林风知道消息终归不能隐瞒多久,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当军队刚刚恢复他就迫不及待的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这支抱着拼命心态的军队尽挑些冷僻的荒山小路快速行军,同时派出经验丰富的斥候分队保证两侧,由于事关全军生死,林风此刻收起了所有的恻隐之心,一路上遇见的流民、路人一律斩杀,行军路上碰到的村庄全部屠灭,以免泄露消息。这条路实在是走得血腥无比,几天功夫无辜丧生者达到了数百人之多,在到达京城附近的时候林风已经犯下了滔天罪行,连带他手下的这支军队也变得非常之残暴嗜血。
大清王朝的最后一个落日看上去无比绚烂,据说很多年之后老人们还记得这天的晚霞,殷殷的布满了整个西边,猩红似血。
这段时间以来大清帝国仿佛已经走出了低谷,福建的耿精忠遭受了沉重打击,西北的马鹞子连续被提督张勇、王进宝等人击败,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深深的刺激了拥护王朝的所有子民,一时间帝国的光明前景好像就在不远处,大清的万世基业不可动摇,而且就在当天,兵部的快马发来捷报,就连全京城人都曾嘲笑过的那支家仆军队都已经获得了辉煌的胜利——前段时间蒙古察哈尔王子叛乱,康熙情急之下把京城最后的拱卫力量抽调出来,强征京城豪门富户的强壮奴仆凑数,勉强拉出了一支军队,任命将军图海为帅,率军平叛,现在连这么一支不伦不类的官军都胜了,可见大清实在是天命所在,那些跳梁小丑的覆亡就在顷刻之间。
尽管处在战争年代,但爱新觉罗家的人依然保持着奢侈的生活,京师井水苦涩,所以宫廷使用的是玉泉山的泉水,太监们每日赶着水车,不辞劳苦的为主子奔波劳顿。
天气闷热,太阳已经消逝在山的那边,周围的一切东西看上去都蒙蒙胧胧,守城的兵丁打了个哈欠,回头朝城外望去,一队马车出现在视线中,身边押送的人身着太监服色,吆喝着牲口慢慢驶近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