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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仙》
    作者:五色龙章
    1、楔子
    残破古朴的大殿深处,影影绰绰显出了一个披着一层轻薄云雾般长袍的赤丨裸身影,正跨坐在一人腰间,修长的双腿盘绕在对方身上。虽只能看到背后一点模糊轮廓,却也令人顿生目荡神驰之感。他扶着身下人的双肩,身体不停扭动,每动一下,便从喉间逸出一声低哑却诱人情动的呻吟。
    下方那人一手揽着他的腰身,手指徐徐而动,在他腰臀上抚摩。那人半身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貌,只能影影绰绰看出身形挺拔,身上衣袍倒还整齐,法袍外淡淡宝光笼罩,犹如真仙,动作却是露骨放肆,充满肉丨欲气息。
    这样诡异又淫靡的场景并未持续多久,短短数息之后,一道凛然杀意便起自虚空,数点清光同时亮起,化成网罗天地的杀阵,每点清光都迸射出一丝杀机,在空中凝成长剑虚影,刺向那仅着云雾长袍的男子。
    他身形微动,身外云雾般飘渺的长袍便化作淡粉色,猛然鼓荡起来,迎向空中直刺向他的剑意。云袍色泽越发深浓,隐现出丝丝血络,抵在上头的青色剑光再不得寸进,剑光也渐渐呆板起来,灵性仿佛被血色云袍所污,剑身停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一声低沉笑声响起,血袍男子手腕轻挥,一点血光便凭空飞出,射向屋内某处。
    然而那血光将将刺到空中便猛然顿住。一道满含清冽杀意的纯白剑光同时自他背后透出,带着淋漓鲜血冲至空中,将浮在半空的那点血光斩落至地上,旋即飞回座上那仙风道骨之人手中,化作一枚长约三尺的银色小剑。
    须臾之间,本在颠鸾倒凤两人便已换作生死相搏,两具身体紧紧相连之处也随着这激烈动作发出一道清晰的水声。血袍男子鼻间透出一声低吟,硬生生将身子拔起,凌空立在殿中,点点血迹便顺着光裸的双腿滴落到地面。
    室中一片幽暗,唯头顶上亮起一片如朗月般清幽的剑光,四周有诸多萦绕着或金或红、或白或紫光芒的小星环拱,汇成一道浩浩剑气洪流斩向着血色云袍之人。那人凭虚而立,手掌一招,将先前被斩落的血光化成一柄赤色短剑,拦住满天堂皇剑光,厉声喝问那刚刚还在与自己共享欢娱之人:
    “秦休,你要杀我!”
    一道剑光自虚空而起,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意斩去,算做是给他的回应。他身形微侧,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庞,容色被光芒映得模糊不清,唯有眼中一点如凝血般的怨毒杀意透过重重空间射出,犹如利剑般劈破迷雾。
    作者有话要说:过完年了,来开新文。我是多么好的作者
    2、重生
    “唔!”
    乐令猛然睁开双眼,从床上翻身坐起,一手支额,忽然无声大笑起来。他的脸庞微微扭曲,额上布着密密汗珠,神色几近颠狂,指间露出的目光却清冽如雪,锋锐如刀。
    “秦休,你以为在雁门仙人遗府布下埋伏,与一个才结成元婴的小辈一同围杀于我,便真能将我神魂彻底杀灭?”
    方才的情景他已梦见过无数回。虽然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但眼看着自己被设计阴死,也足令他心绪大乱。而被秦休所杀时的怨毒之意更是一直笼罩在他心头,氤氲不去。
    两人曾经恩深爱重时的欢娱,如今再想起也成了绝大讽刺,令他越发厌恶——当年他本是幽藏宗掌门玄阙老祖的爱徒,在玄阙老祖飞升后更是地位超然,升任了幽藏宗长老,师兄就任掌门后也对他礼让有加。而他的修为境界也直追师尊,二百年前便已摸到了阳神脱胎的门槛。
    可自一百六十年前探索钧天宝境时与秦休相遇,他这一生便告颠覆。那时他就如着了魔一般迷恋秦休,主动隐瞒身份与其结交,并将宗门许多珍贵丹药法宝送与他,助他提升功力。正式定情后,他甚至不惜折损修为,修习以采补功法,以自身为炉鼎补益秦休,只为让他早日结成元婴,得与自己并肩而立……
    就在秦休与云铮暗地联手,设计杀他时,他依旧毫无所觉,一心只想着秦休刚刚结成元婴,需得为他寻来五行精气浇筑,使他元神早日稳固。
    那一日在雁门遗府相见前,他才刚从已飞升上界的师尊手中求了内含阴阳五行精气的洞真阴阳陟降盘。本想炼化其中宝禁之后,亲手替秦休浇筑元神;可秦休约得太急,他便只将神识印入此宝中枢,抹去师尊玄阙老祖留下的神识,打算将阴阳陟降盘直接送与秦休,教他炼化之法。
    可怜他一番苦心,这件至宝却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秦休那时急着杀他,哪有耐心听他说话。两人才见面,便要与他行云雨之事,于交合间以采补手法损耗他的真元。后来更是在他神魂若醉、身躯无力之时骤起发难,与同门联手偷施暗算。
    若非如此,他与秦休隔着三个小境界,斗法经验更是远胜于他,又怎么会败得这样凄惨?最后生死关头,他逼不得已自爆元神,才终于抢出一线生机,将核心真灵遁出转世。
    说来好笑,他死于秦休之手,却不知为何投生到了秦休出身的修真世家——罗浮秦家,从名震天下的幽藏魔宗元神长老一变而成了正道名门的子弟。
    这一世出生不久,便听各色人等讲过无数遍秦修如何修为深厚、剑法如神,才刚修成元婴便与一个同样少年英材的同门联手,杀了自己这个积年元神的老魔。只是他与秦休那段关系已被删得干干净净,更无人知道那位声名赫赫的正道真人当初如何沉迷在他这个魔头身上……
    每一次听人说起,乐令就能隐隐感到元婴破碎的钻心痛楚,心头恨意也更深几分。心湖翻腾间,一层氤氲雾气不知何时在他五内凝聚,滋生出阵阵怨毒阴郁气息,渐渐笼向脑中识海。
    他微有所觉,从怀中摸出一张折成八卦形的敕符,一手掐定法诀,口中低诵《拂魔咒》,轻轻一呼,那道心魔念头便无力抗拒地随着气息喷至符上,化作其上一道黯淡符纹。
    封印了那道念头,乐令也如虚脱一般倒在床上,冰凉的汗水顺着额头滚滚而落。驱除魔念极耗元气,纵然有符咒相助,炼化一回心魔也要耗去体内五成以上精气,更要花数日工夫才能补回。
    唉……若是已打通玄关祖窍,入了仙途,这点心魔于他便是动念可灭的了。
    论起这具肉身的资质其实并不算差,只因他转世时真灵受损,出生后十余年间一直将工夫花在稳固魂魄上,锻体进度极慢。直至三年前魂魄大体凝实,才有余裕着手打通气脉,因些至今还未能修至锻体期圆满,仍旧只是凡人之躯。
    乐令静静调息,等到力气恢复了几分,便收起那张敕符,按着秦家传下的锻体功法运转体内精气。内息渐渐畅通,一点似阴似阳的清气从他丹田中升起。其中一道细细清气化作星点灵光散于经脉之间,一点点推动着经脉淤塞气;更多的清气却是直接渗入识海之中,补益盘旋其中的魂魄真灵。
    那道清气起处,隐隐可见一个八卦形的黑色小盘,其材质非金非石,形象古朴无华,盘面上流动着数个光芒闪烁、变化莫测的道种真文,令人一望之下便觉目眩神移。这正是他当初为了替秦修凝炼元婴而向师尊玄阙老祖苦求来的洞真阴阳陟降盘。
    他自爆元婴时,唯有这件法宝不曾毁掉,并还随着他一道转世,出生以来便一直温养在他丹田当中。只可惜前世他来不及祭炼此宝,今生又未能踏入仙关,眼下只能籍着那点神识勾连,调用其中少许阴阳之气温养神魂。
    行功约有一个时辰左右,那道清光便不再流转。乐令回视体内,见得淤塞的经脉又有一处松动,魂魄散发的白光也隐隐亮了几分。这速度与他前世自是不能相比,但应当足以在半年内突破玄关了。明年六月便是罗浮宗十年一度的收徒法会,以他的出身,只要打通玄关祖窍,踏入炼精化气之境,定能顺利被收入门中。
    有秦休这位元神真人关照,他这个秦氏子弟说不定还能成为内门弟子,甚至真传弟子。
    只不知道罗浮宗那些人还记不记着他,会不会有人将他与前世那个魔门真人联系起来。
    乐令眉宇间仍有两分前世的影子,但因所修功法不同,从前妖异、魅惑的气息已断得干干净净;再加上这几年他刻意改掉从前的动作习惯,气质与神态更是大相径庭。他自己悄悄对镜练习过无数回,一举一动都是按着正派仙真的模子印出,确信无人再能看出他的身份,只是秦休……
    呵,秦休已有多久不曾好生看他一眼了?他早该看出,那时秦休见他几乎只为采补,何尝是真愿意看见自己这个人。若秦休心中真还有他,就是再为其身死道消一次也值得了。
    乐令嘴角绽出一丝讽刺笑容,翻身下床,缓步走出房门,抬眼望向远处被宝光仙云笼罩,肉眼看去与普通山岭无异的罗浮山。他的神思已穿过层层云雾,飞向隐于仙阵之后的罗浮宗殿阁,心中暗暗起誓:
    “苍天怜见,我虽被你逼得自爆元神,却还留下了一点真灵转世,更生在了你出身的秦家。待我拜入你那罗浮剑宗……秦老祖,我自会是你秦家最优秀的晚辈,你又好提携后辈,说不定我们还有缘份做一回师徒。到那时我一定将当日之恨如数奉还,你也一定要好生尝尝这被最亲近之人背叛、谋害的滋味啊。”
    3、资质
    阳光点点刺入乐令目中,他却不闪不避地继续盯着那片山顶。直到院外有脚步声响起,乐令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被人推开的院门。
    门外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生得玉雪可爱、神气充盈,一看便是锻体已有根基。乐令倒认得他,是秦家一支分家子弟,名叫秦弘。
    他进了门便笑道:“朗哥今天起得好早,该不会也是因为要领灵石和丹药,激动得睡不着了吧?”
    秦朗便是他这一世的名字。
    乐令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今日是秦家子弟领取修行资源的日子。那些父母是修士的孩子还好,像他这样独自在本家修行的子弟,每年修行的保障就是家族统一发下的一点丹药灵石。
    至于他今世的父母,乐令倒隐隐听人说过。他转世那天有幽藏宗魔修侵袭秦家,自称要为他报仇,杀了不少秦氏子弟。这具肉身之母当日恰在分娩,不知怎地受了惊吓,生下他后便断了生机。他父亲则是当面撞见了那魔修,为护族人力战而死。
    他对秦家这对父母并没什么情份,却是想知道有什么人会为他到罗浮宗眼皮底下杀人。但秦家上层似乎刻意隐瞒此事,任他如何旁敲侧击,也问不出那位本门后辈的身份。
    后来乐令倒也想开了,那人既是被秦休逐走,将来擒住秦休时顺手搜一下魂也就知道了。要奖励那后辈也要等他有了能力,眼下最重要的却是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尽早恢复修为。杀死秦休之前,他都还要强抑仇恨,将这一家仇人当作亲人看待。
    只是经过昨晚那一梦,他对着秦家的人实在笑不出来,只淡淡说了一句:“弘弟来得好早。一会儿雍执事还要检查咱们的修为进度,你准备得如何了?”
    秦弘顿时语塞,笑容也垮了下来,默默拉着他往平日炼气修行的指元堂走去。
    秦家是罗浮山所在的黄曾州的修真世家之一,族中有三位金丹长老,在黄曾州也算是中等家族。自从秦休结成元神,成为罗浮内门长老,秦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周围家族纷纷退让,族中子弟所能享受到的修仙资源也比从前多了几分。
    秦家子弟五六岁上便要开始锻体,也就是调动体内精气,打通任、督二脉——任脉是心气所行的通路,因其中运载心中真火而呈赤色,在修真界便称为赤道;而督脉是肾气所行的通路,肾藏真水,其色玄黑,所以肾气所行处便称黑道。
    锻体这一关,便是要打通这两条经脉穴道中的淤塞,使心火与肾水相济,体内气脉通畅。彻底打通赤、黑两道关窍后,真元精气便可在此二脉中自成小周天运转,不会因为穴窍不能容纳真气而散逸至身外。
    这样的身体被称作“无漏道体”,正是锻体圆满的象征。修行者到了这一步自然疾病难侵,寿元也能增加一些,活过百岁已属平常。锻体圆满的修士肉身强悍处堪比武道中的先天高手,也能借用符咒法咒施展道术,但仍不能算是修仙者。
    因为赤黑二道虽重要,却还属于“人道”。唯有夹在其间的第三条经脉“黄道”,才能容纳结育仙胎,容纳金丹、元婴通过,也才是道法所指的“仙道”。
    黄道既在人身中,又不在肉身之内,位置渺渺冥冥,在人体内正中虚空之处。其上只有三处关窍,自上而下分别是镇宫、黄庭和玄关,每一处却都是修真途中至为重要的关卡。其中最下方的玄关又称祖窍,乃是入仙的第一关。祖窍不能打通,修行者便永远只能困于人道颠峰,不能踏入仙道。
    修行三难,入道最难。
    多少惊采绝艳的人物,只因未得明师,不知如何叩开玄关祖窍,一生蹉跎在大道门前,仙途无望。哪怕是这些修真世家的子弟,有家族长辈自幼教导和各种锻体丹药供应,大部分也无法勘破玄关,只能黯然返回尘世。
    至于入道后的修行,更是心性、资质、功法、缘法一样都不能少了。
    指元堂外一派肃静,已有许多弟子先到了,正在廊下等候。乐令低首垂目,与其他锻体期子弟站到一处,貌似恭顺地等着领取这一年的培元丹和灵石等物。
    负责检查子弟修行速度,并发放修行所需资源的,正是秦家这一代族长的亲弟秦雍。他七十年前便一直卡在炼精化气初阶,年过百岁后因寿元不足、法力低微,也就绝了修仙之念,在指元堂做了执事。
    今日与他一起在堂中分发资源的,还有秦家族长秦维和一位已踏破仙道中关,结了金丹的长老秦升。往年都由秦雍检测众人修行快慢,今年却由那位金丹长老一手包办,检查过经脉后,有时还会留下受测弟子在厢房等候。
    被留下的皆是平日修行速度较快、年纪也大些的子弟。乐令在廊下冷眼看着,大体也猜到了秦家老祖的意思——罗浮宗收徒法会在即,秦家要选出资质最佳的子弟特别培养,好让他们能顺利进入宗门。
    他身旁的少年们却还未曾看出族长等人的打算,见有人被留在厢房,便纷纷低声议论此事。秦弘一向将他当作可依赖的人,便习惯性地问他:“朗哥,今年检测修行进度怎么会有金丹老祖在?我若是修行太慢,会不会被老祖骂?那些被召到厢房的人是要做什么……”
    乐令肯对秦家人好,绝非是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处出了情谊。只是他转世后法力低微,为怕叫仇人看出破绽,未曾报仇便先丧命,不得已忍辱负重而已。此时他已烦不胜烦,强令自己保持平和态度,从容答道:“秦升长老是关爱晚辈才会来考查我们的资质,你也不用太过紧张。追求大道是毕生事业,只要自己勤加努力、不生懈怠之心即可,不须计较一时快慢。”
    他本人天资悟性极佳,又有法宝随身,这一世重新入道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根本不在意丹药,劝人时自然十分情真意挚,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只秦弘和几个忐忑不安的少年叫他劝得平静下来,屋内的三名老人也对这番说法大为赞赏。
    秦升老祖眯着眼打量乐令,低声问秦雍:“能说出这话,心性却是难得。此子叫什么,资质如何?”
    秦雍向他看了一眼,便直叹道:“是幽藏宗魔头为祸那天出生的那个孩子,叫秦朗。他父母……也是被那魔头害死的,这孩子似也受了些损伤。平素是我亲自指点他修行的,前些年他修行上全不开窍,这几年才好转,应当还是有前途的。”
    秦升脸色一黯,也低叹一声:“嘿,若非休儿后来及时赶到,那魔头怕不要杀了咱们全家,给那乐令老魔报仇吧!他也不过是个金丹宗师,在咱们秦家竟如入无人之地,大哥也叫他……
    他哽咽一声,继续说起:“族里本就只有三个金丹宗师,如今大哥已去了;彝老祖寿元将至,若不突破怕也过不了几十年了;休儿虽成了元神,却要留在罗浮宗内;咱们秦家……人才不足啊!”
    那两位后辈陪他伤感了一阵,秦升才打起精神说道:“修真之人难免中途殒落。若不能成元婴,金丹期三五百年光阴也是转瞬即逝,咱们也不必做这儿女态。秦雍,你先将那孩子唤进来,我亲自看看他的根骨资质。若能栽培,便将凝炁丹给他一份吧。”
    秦雍应过,提高声音叫道:“秦朗!”
    乐令早已适应了这个名字,听到后反应得十分自然,应了一声便迈着细碎步伐进了堂中。他向着三人行过礼,昂然说道:“秦朗见过老祖,见过族长与雍执事。”
    秦升将他从头到底打量过一回,对他的礼仪态度先已十分满意;又伸手拉住他的脉门,将真气探入,查看他体内经脉。一探之下,眉头却微微皱起:“尾闾、夹脊、玉枕三关尚不通,天门、绛宫中也有杂质。今年都已十五了,年纪也到了界限,明年若还不能开祖窍,怕连外门也难进……”
    秦升摇了摇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碧玉雕成的圆盘,向上一抛。那圆盘盈盈升至乐令头顶,自泥丸宫打入一团清光。乐令身周顿时也发出一阵朦胧白光,光芒虽浅淡,色泽却十分清朗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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