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语涵缓慢地眨了眨眼,水漾的眸中瞬间泛起一层雾气:“祖父,我想娘亲了……”
安国公被秒杀,连忙抱起小姑娘,心疼地哄道:“乖乖不难过哦,咱们回去就给你娘亲写信……”见连语涵仍是黯着小脸不说话,他心一狠:“那要不……我跟你爹爹说,让你娘亲也过来?反正她在京中也是闲着无事……”
一旁的老族长看得目瞪口呆,哪有这样宠孩子的?这都宠成活祖宗了都!
“算了,”刚刚那一阵兴奋劲过去了,语涵便有些恹恹的,连带着说话都有气无力,“我只是忽然想到她罢了,娘亲还是呆在爹爹身边的好。”
安国公越看小孙女这模样越心疼,但真叫儿媳妇过来也不是办法,只能暗暗思索一会儿得命人去搜罗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让涵儿转移一下注意力。
京都,未央宫,宣室殿。
殿内反常地萦绕着一股清甜的果香,而非帝王常用的那些顶级香料。
其实这是连语涵还在宫内时的习惯,她养得娇气,一身怪毛病,其中之一便是不爱闻香料的气味。于是她所居的昭阳宫常年不缺鲜果,不为吃,只用果香来熏屋子。
她是承平帝的心肝儿,在宫里,刘延和她之间便如寻常夫妻一般相处。自她入宫后,原来的寝殿清凉殿刘延再也不曾踏足了,几乎都是宿在她的昭阳宫。她所有的习惯,好的不好的,刘延全盘接收。
如今伊人不在,也只有将身边都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式,如此才可聊慰承平帝那颗思念的老心。
龙案上全是奏章,批着批着,他就又走神了。直到张福轻声禀报:“陛下,江南来人了。”
“宣!”双目瞬间亮起,连声调都比平时高。
领着那位神神秘秘的灰衣人进殿后,张福识趣地躬身退下,在外头替两人守门。能当上总管太监,靠的就是这份察颜观色能力。
他虽好奇那人为皇上办的何事,但同样,他也清楚的明白,皇上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件事。好奇心和小命比起来,傻子都知道哪个更重要。
“……姑娘最近迷上了武学,老公爷正四下寻武师……前几日到了临安,至云林禅寺同无问大师碰面,离寺后大师便闭了关,不再见外客……”灰衣暗卫事无巨细将连语涵的日常报予承平帝。
刘延认真听着,不自觉便笑起,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你说她和沈容予颇为和睦?”听到这里,刘延忍不住皱了皱眉,“那她可有去过万松书院?”
灰衣人一愣,不解沈家公子和万松书院有什么联系:“并不曾。”
刘延还是不放心,沈容予的师傅就在万松书院,与书院院长白容安乃八拜之交,乍听小丫头和沈容予谈笑甚欢,又想起她此时便在临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沈容予的小师妹了呢!
虽然上一世沈容予师徒并未参与楚王谋反一事,甚至沈家长孙沈熙还当朝痛斥叛党,最终一头撞上宣政殿,以死明志,但架不住沈容予还有孟雨晴这个师妹啊!
再者,万松书院可是楚王大本营,小丫头若是拜师了就得在那儿住上好几年,这就太可怕了!
不行,必须阻止她拜师的步伐。
想到这些,刘延神色凝重,挥挥手:“你下去吧,唤十一来。”
“是!”
灰衣人领命退下,不多时,大殿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另一个灰衣人,他叩头拜下,静候吩咐。
“十一,你叫……李邕是吧?”刘延缓缓问道,他记得这个暗卫是因为他的出身和其他暗卫不同,其他暗卫都是六亲死绝的孤儿,唯有他来自百年望族青州李氏。不过他是旁支庶子,小小年纪便遭嫡母同族人排挤陷害几近丧命,最终机缘巧合之下才入宫成为暗卫。
李邕是个三十有余的中年男子,一张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为人严正刻板,当下恭恭谨谨答道:“回禀陛下,是。”
刘延深沉如渊的目光静静打量着他:“你可识得晏怀先?”晏怀先就是沈容予和孟雨晴的师傅。
“曾交手。”
“胜负如何?”刘延只关心这个问题。
“无胜负,如今再比约是五五之数。”李邕终于说了一个长句子。
刘延对这句话很满意,对他的刻板和人品也比较放心,这才将让他远赴苏州应聘连语涵武艺教习一事吩咐了下去。
主上有命,李邕自是没有不从的,但最后刘延又看了看他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和脸上略显严厉的神情,忍不住嘱咐道:“她自小金尊玉贵的养大,受不得苦,但习武难免磕磕碰碰,你只千万小心,若是她做不好你切勿苛责!明白了吗?!”语气严肃。
李邕在心底叹了口气——娇滴滴的世家千金,还是陛下的心头肉,又要教得好,又不能苛责,这得怎么教呀?面上却一如既往地镇定牢靠:“属下遵命。”
李邕已经退到殿门边了,却忽然被承平帝叫住,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之前是你负责孟家动向的?”
李邕摇了摇头:“属下只负责接收孟家消息入京。”
“那孟家最近和楚王可有接触?”刘延漫不经心地问。
“孟家庶长女年十五,将入楚王府为侧妃。”
刘延冷哼一声,一身威势尽露:“这就开始了呢……纳侧妃可是要上宗谱的,竟也不问朕同意与否!”果然是对这对母子太过宽纵了么?
李邕被这王八之气压出了一身冷汗,头垂得愈发低了,只盼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赶紧放他下去。
“好了,你下去吧。”刘延起身,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朕的话!”
“是,属下告退。”
沉重的殿门再一次关闭,空荡荡的宣室殿中只剩下这位年轻的帝王。
刘延走到殿内东侧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后,在那幅万里江山图前停住脚步,手从戎狄边界滑过,途经幽州,最终停在青州,眼中尽是嘲讽:“皇叔啊皇叔,您这一死,倒是死得其所。西北十六州皆归心——呵,上辈子我怎么就没有早早察觉呢?”
竟然还多番照拂老王爷的孀妻独子,照顾到最后,这对母子将他的心肝儿打成了红颜祸水妲己褒姒,以清君侧的名头杀进中宫!
想到语涵挨的那一刀,刘延周身尽是明晃晃的杀意——不管这江山最后给了谁,总不会是你们!你们就等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把皇桑拉出来溜一圈儿~话说今天收藏过一百了好杏糊( ̄v ̄)
☆、第十四章
“他的功夫很好?”连语涵围着那个衣裳朴素的中年汉子绕了一圈,偏过头问祖父。
这是安国公亲自挑选的武师,他自然明白这人的武艺有多高,笑着点点头:“不比你沈家叔叔的师傅差。你要用心学,若是喊了一声苦……”老人家眯起眼笑,不再往下说,只是瞧着小孙女。
连语涵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转过了头,不理坏心眼的祖父。
李邕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此刻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眼神却时不时从小女孩儿娇小的个头上转过。
要知道,之前他一直以为能让承平帝如此心心念念的必然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尊贵又娇气。他还打算好了,就随便教几招花拳绣腿,只要打出个样子来就行了,别的他也不要求。
没想到!小姑娘确实是美丽,也确实尊贵娇气,但是——这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难不成……是金枝玉叶沧海遗珠?所以陛下才如此关注这个小姑娘,甚至因为她想习武便千里迢迢地派自己来苏州?
唔,这位千金出生时龙椅上那位已经十四岁了,皇室本来就神奇,十四岁就……也不是不可能。
怪不得无缘无故的就封了这位为县主,食邑比郡主还多不说,封号也是极好——永宁永宁,永世安宁。这样的祈愿若说不是父亲给女儿的,谁信呀!
这么一番分析下来,李邕彻底臣服在了自己的逻辑能力之下,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连语涵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崇敬的——这位可是小主人哎!唯一的帝姬哎!皇帝陛下的心头肉哎!
必须崇敬!
不过连语涵倒没觉得这位新师傅有什么奇怪的,她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地长大,敢甩脸色给她看的人都死了,要是李邕真的用对待普通徒弟一样的态度对待她,那别说她自己,首当其冲要发怒的就是安国公夫妇!
连语涵年纪小,根骨好,悟性极佳,难得的是她性子倔强,选定了的路,就是跪着都要走完。习武时难免磕磕碰碰,甚至基础练习对于六岁小女孩来说都太为辛苦,但她却没喊过一声累。
李邕顶着张严厉的脸,实际上却半点不敢严厉。刚开始他只教语涵几招花架子,一见小姑娘出了汗就赶忙叫停让休息。但是渐渐地,看到了这位“小主子”习武的态度认真,又着实是根好苗子,于是便改了教学方式,实打实地开始教了。当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软。
就这样,转眼过去了小半年,又是一年春·色好。
这半年里,老族长的寿辰热热闹闹地过完了,语涵和祖父母一同在临安老宅住下,并未住进临安祖宅。平日或是跟着祖父读书,或是陪着祖母闲聊,大多数时间还是用在了习武上。
眼见着这几日春意正浓,柳绿莺啼,连语涵心中装着一件大事,便开始撺掇着祖父要去游湖。
安国公对这个小孙女可以说是有应必求的,说游湖就游湖,一连串吩咐下去,满府的下人都转了起来,麻溜儿地准备出门的装备。
秦老夫人原本也打算一起去,谁知老宅那边派人来传话,几位辈分和年纪都相当大的夫人邀她一块儿赏花,又说还有几家临安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老太君也来。秦老夫人推辞不得,只得含泪挥别丈夫和孙女,不情不愿地出门去了。
西湖风光极好,暖风熏得游人醉,却不是连语涵的目的地。
她故意提起了凤凰山,引得祖父想起那里还有一座久负盛名的万松书院,兴致一起,便吩咐画舫向南面的凤凰山行去,打算带着小孙女好好游览一番这书香之地。
尚未入得书院,便在门前看到了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万世师表”四个大字。连语涵几乎要放声大笑——万世师表,这里头可有一个人能配得上这四个字?便是这座闻名遐迩的书院,在白容安执掌之后便再也配不上了!
白玉般的小脸上讽意十足,引得一个路过的中年男子连连皱眉,实在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姑娘对这四字有何不满?”寻常六岁小儿,能识得这几个字便很难得了,更枉论理解词意,这个小女孩儿未免太过奇怪了些。
这男子容貌清隽,衣着乍一看十分普通,但细瞧却能发现俱是上好的料子,举手投足间儒雅与英气并存,自成一派风范。因此方才他路过时护卫并未多注意他,只当他是个普通读书人。
此时却见他突然逼近,还质问国公府小千金,一众侍从护卫纷纷围了上来,贴身伺候语涵的丫鬟仆妇更是挡在了她前头,一个个瞪圆了眼打算那人一冲上前就跟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