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医拱了拱手,“微臣遵旨。”
他攥了攥掌心间的汗,愈发觉得宫廷间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皇上哪里是不在意皇后娘娘,分明是不说罢了。
他想起了最近请脉时的状况,觉得此时还是一并禀报了为好,“皇上,还有一事。”
“讲。”
“皇后娘娘进来脉象不佳,少有胃口,此乃忧思过多思虑太重所致。单靠药医,只怕收效甚微。还得娘娘自己宽心些才行。”
沈凌渊闻言薄唇轻抿。忧思忧虑?她如今连从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还能忧思些什么呢?
他琢磨着刚刚与她相处时的细节,漆黑的眸色微深,修长的手指轻捻间恍惚想起刚刚在她床边的小桌上似是看见了一封好像是家书的信件。
约是为了这件事了吧。
质地上好的玉扳指在他手中转了转,“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
王德禄将张御医送出正殿,轻搭了拂尘重新走上前,他试探性地开口:“皇上,今儿晚上……”
“回御书房,将未批完的奏折一并呈上来。”
“……是。”
……
翌日温映寒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像昨日那般睡得安稳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眸轻轻眨了眨,透着些未清醒般的迷茫,微微顿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的事情来。原本沉静的心脏紧跟着咯噔一声,漏跳了一拍。
芸夏听见了屋中的动静,轻轻推了门进来,她端着早已备好的温水,“娘娘醒了。”
温映寒藏在袖间的手指微微攥了攥,“皇上,昨晚……”
芸夏拿了外衫,“娘娘睡下后,皇上便回御书房批折子了。”
温映寒眼眸轻轻阖了阖,昨晚晚膳王德禄过来回禀的时候,好像是说皇上临时有前朝要务要处理的,想来他只是顺路来看看她,不料却出了那样的意外。
昨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惊雷声响起的时候,脑子里便浮现了些从前未见过的画面。思绪变得混乱不堪,她隐约记得自己越矩地拉了皇上的衣角,后来……后来……
温映寒蓦地绯红了侧脸。
“娘娘怎么了?怎么脸上这样红?”芸夏担忧地望着她,生怕她是身子不适了,“娘娘是不是又发烧了?一定是昨夜雷雨的缘故,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温映寒忙拦了她一下,无奈揉了揉额角,胡乱扯了个理由遮掩,“我无事,是被子太厚的缘故,夜里睡着有些热。不必担忧。”
芸夏这才松了一口气,“娘娘无事就好,昨晚张御医开了新的药方,可以治疗娘娘的心悸之症,奴婢稍后就亲自盯了人煎了去。”
温映寒揉着额角的手指一顿,“又开了药方?”
芸夏福了福身,“是呢。昨儿个夜里张御医连夜拟好的药方,今天早上刚刚命人送过来。”
温映寒只觉得口中发苦,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这张御医开的药虽管用,但她总觉得比其他人开的要苦。
她心里存了一分侥幸,“那是不是先前那副不用喝了?”
芸夏想了想微微摇头,“奴婢记得张御医说两副药方是治疗不同的病症的,上一副一日三次,这一副是一日两次,若是心悸难解还可临时再加一次。”
温映寒听得心尖一颤,长这么大她也没喝过这么多的苦汤药。
她可真是要被他们泡在药罐子里了。
芸夏不明所以,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脸色怎么一会工夫又发白了,急忙将手里的衣裳先披在温映寒肩膀上。
她想起王公公传话里的嘱咐,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娘娘,还有一事。”
温映寒轻叹了口气,“说吧。”
“皇上吩咐,让娘娘放宽心,无需多思,好好养病,前朝的事情不会牵连于娘娘,镇北侯府的事皇上也会明察的。”
温映寒下意识地望向昨晚那封她未来得及收起来的信件,牛皮纸制的信封仍静静躺在桌面上。
家里要她求情的事,定是被皇上给看见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能求的情她会求,可是明察之外家里要她做事,她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一入宫门深似海,时刻警醒着尚且会有欲加之罪平白而至,身处后宫最怕的便是越矩而不自知。
她轻轻叹了口气,“服侍我更衣吧。”
……
御书房内,王德禄拿拂尘轻敲了小徒弟的脑袋,“怎么收拾的?这废了的圣旨你还不拿下去,留在这里等着挨罚吗?”
小徒弟颇为冤枉地揉着额头,“师父,前两日不是你叫我们先不要动的吗?”宽大的书案边上卷着的那道废后的圣旨,前两日根本没有宫人敢接近。
王德禄轻敛了拂尘,拂袖而去,“等你能自己琢磨明白了,为师也就放心了。”
第7章
皇上昨晚去了皇后宫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六宫。只是因着皇上身边的人一向嘴严,当天在场的人都问不出什么。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便拐了个弯儿,变得虚虚实实起来。
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了皇上夜召御医入宫,众人随即就明白过来这肯定是这皇后娘娘的身子又出问题了。
原本是皇上主动去了德坤宫,谁知传到最后听进各宫人们的耳朵里就变成了皇后突发不适请了皇上和御医。
雕梁画栋的芙湘宫内,熏香的气味袅袅云绕。绣着秋香底白芙蓉暗纹的贵妃榻上侧坐着一人,斜倚在锦缎制成的软垫上。榻边的小桌上摆着的是时兴的瓜果,宝蓝花鸟的瓷杯里沏着今年刚进贡上来的霍山黄芽。
一个小宫女小心翼翼地为榻上的女子揉捏着肩膀,内殿之中值守的宫人都紧紧低着头侍立着。
薛慕娴半阖着眼轻闻着这屋中飘渺的香气,这香料是她进宫第二日特命了宫人仿制出来的,虽不及皇上殿里的凝神香好闻,但香味上已经有了九成多的相近,除非是对气味极其敏感的人,否则都嗅不出这其中的差别。
做这些事不为别的,只因皇上喜欢她便得投其所好。
现在皇上是忙于朝政不入后宫,但以后未必不肯入,朝政总有闲下来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日子也皆有阖宫家宴,谁都会对熟悉的气息多留意几分,到时候第一个被注意到的肯定不是那个多年无宠遭皇上厌弃的皇后,而是她这个知冷知热的贵妃了。
薛慕娴这么想着,仿佛屋里的熏香也变得好闻了许多。其实她可没多喜欢这凝神香的清冽,从前在家里她日日叫人点着的是宫外最时兴的玫藤香,那等香料入了宫便算不得上乘了,不用也罢,只是她还是喜欢那些香味浓郁的。
不过如今为着皇上,忍了便忍了。
一个身着淡粉色浅衣的小宫女匆匆从殿外走了进来。她快步走到了薛慕娴跟前跪下,俯在耳畔低声道:“娘娘,小全子递话回来说,皇上昨儿晚上去了皇后那儿。”
薛慕娴半眯着的眼睛顿时一睁,身后服侍着她的小宫女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意外地碰到了薛慕娴的发髻上。
头上的簪子一别,薛慕娴顿时“嘶”了一声。
小宫女瞬间煞白了整张脸,忙跪下来叩首谢罪:“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奴婢没注意到娘娘起身,奴婢不是故意的!”
薛慕娴一双细眉轻皱,抬手触着刚才簪子戳到的地方。她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唇,声音沉缓却带着幽幽地阴冷:“不是你的错,难道还能是本宫的吗?”
她眸色淡淡地从她身上瞥过,如同望着一只蝼蚁,“来人,带下去掌嘴,扔到尚刑司去。”
小宫女顿时抽噎了起来,她胡乱用头磕着坚实的地面,“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薛慕娴没再瞧她一眼。静立在两侧的宫人深知自家娘娘的脾气,越是听着用这样平缓的语调说话,反而越让人感到心惊。
两个小太监丝毫不敢怠慢忙上前将那个犯了错的宫女拖了出去,深宫之中侍奉宛如在刀刃上行走,谁也没工夫同情谁,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实属不易。
大门无情关闭的那一刻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薛慕娴面色冷冷望着仍跪在自己腿边的贴身宫女碧心,眸子像是萃了寒冰,“说吧,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昨儿个不是在忙前朝的事,不来后宫的吗?”
碧心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原说是不来的,可谁知德坤宫那位忽然发了急症,连夜又是折腾,又是叫御医入宫。估摸着就是这样惊动的皇上,皇上也恰巧路过德坤宫就进去了。”
薛慕娴的手紧攥在放置在一旁的软垫上,眼眸中的阴霾让人即便没有与她对视也会觉得胆寒,“捡了命回来倒学会这些招数了,真是低估了她。”
碧心忙垂了垂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薛慕娴揪了一旁软垫上的金穗在手中绕拽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全子还说什么了?昨儿晚上皇上可是留宿在她那里了?”
碧心跟着一颤,“小全子说皇上看过她后便直接回御书房批折子了,并未留宿。娘娘宽心,皇上许是、许是例行看看她罢了。一切交由御医处理,皇上后来也再没过问。”
薛慕娴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从门外低着头进来了一个小宫女,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娘娘,宜嫔来了。”
跪着的碧心抬头望了薛慕娴一眼,“娘娘,想必她也是听说了昨晚的事。”
薛慕娴绕着指尖的穗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传进来吧。”
……
德坤宫内,温映寒正看着明夏刚刚拿回来的家书。因着明夏是她的陪嫁丫鬟,家里的事情她比其他人要熟悉,所以历来跟家里的联系都是交由明夏去做的。
黄色牛皮纸的信封里装着的是厚厚的信件,不用多想也知定是家里又来劝她为父亲求情了。
这桩案子现在还在调查着,由于牵连甚广,又干系到了镇北侯府,不少人都对此事闭口不提,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这个风口浪尖上,即便你说得是对的,也会让有心之人断章取义地裁截出来。
倘若她失忆前真的是因为这件事险些入了冷宫,那么这个档口再提这样的话,只怕只会加深皇上对她的厌恶了。更何况皇上已经说了那样告诫的话,就是叫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的意思。
纤细修长的手指攥了又攥,最终轻轻放缓落在花梨木雕的小案上。明夏觉察出自家主子的烦扰,适时将一盏茶递了上来。
“娘娘先喝口茶吧。”
温映寒抿了抿唇,望着手边山水淡纹的青花瓷杯,“近来可有哥哥的消息了?”
明夏摇了摇头,“还不曾。”
镇北侯府这一辈的人里,也就只有她嫡亲的哥哥温承修自幼同她亲近些。只是他常年在外征战,近来更是有战事而不得归。他远在千万里之外的边疆战场上,只怕连消息都是滞后的。
如今此局想解,唯有靠她一人了。家中前朝的事她本不便参与,可是近来她总隐隐觉得此事绝不只是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那么简单。
温映寒轻轻揉了揉眉心,“明夏。”
“奴婢在。”
“将我醒来后还未见过的嫔妃们,一并说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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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富丽堂皇的芙湘宫内,一个婀娜娉婷的女子在宫女的随侍下走了进来。她身着一身桃绯色绣百花戏蝶的衣衫,身段高挑,下颌微尖,遥遥望起来甚至瘦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