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人倒是没有。爱吃是真的,这一路,每天歇脚都要去寻吃食。”月小楼咳了一声,他相当疲累,与宴溪说话之时也是有气无力。宴溪的手按在他的被角:“别说了,休憩一会儿。待痊愈了咱们好好聊你们这一路奇闻异事。”
他对月小楼没有半句责备,这会儿想起来,多亏有了月小楼,不然此刻哪里有温香软玉在旁。这样想着,看向月小楼的眼神更加和善了些。
春归进门,看二人氛围很好,知晓宴溪没有胡乱说话,端着手中的药碗看向宴溪:“可以劳烦夫君搭把手吗?”她又不傻,穆宴溪这个醋坛子若是看到春归手脚麻利的给月小楼喂药,心底铁定不舒服。
她这一口一个夫君,简直是给宴溪灌了蜜一般,恨不能把她拉到怀中好好欺负一番,深深看她一眼,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喂月小楼吃药。
月小楼也不客气,道了句有劳了,便随着宴溪的投喂吃过了一碗药。吃过药后,春归向他口中投了一颗蜜枣方才作罢。
“见着宋为了么?说话了么?”春归想起昨晚走时,看到宋为似乎在看小楼。
“见着了,一起喝了酒,叙了旧。”关于昨夜宋为说了什么,小楼绝口不提。宋为没错,若他是宋为,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名门之子,又生的那样的相貌和才情,被卷入这样的乌糟之事之中,反应会比宋为还要激烈。
月小楼脸上的落寞神情骗不过春归。她意味深长看了眼穆宴溪,而后对月小楼说道:“你睡会儿,我去给你寻口吃的。别说没有胃口的话,生着病呢不吃不行。”说完朝宴溪伸了手,拉着他出了房间。
“宋为与你说过月小楼的事吗?”春归的态度宴溪明白了,她想管一管这档子事。
“说过两句,他们在东线认识的,也算宋为的朋友。”宴溪捡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说。
“月小楼爱宋为,像我爱你一样。”
第95章 身在此山中(七)
宴溪的脸腾的红了:“你说什么?”
“我说月小楼爱宋为。”
“后面那句。”
“像我爱你一样。”
宴溪这一早上被灌了太多蜜, 到这会儿有些头晕眼花, 恨不能把春归揉进怀里。才几月不见, 春归的情话说的这样好, 也懂得顾着他的情绪,他觉着自己的春归愈发的惹人怜,于是有些得寸进尺的追问一句:“你爱我什么样?”
春归歪着头, 她的粗辫子向一侧垂去, 好似逗着宴溪一般说道:“像你爱我一样。”
“一样多吗?”
“可能还要多点。”
“那不可能, 你根本不知我爱你到什么程度。”
穆宴溪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被一个丫头片子的甜言蜜语哄的鬼迷心窍,心中暖的狠,消化了一会儿融融暖意, 才问她:“你说月小楼爱宋为, 是什么意思呢?我不大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你别去想月小楼是男是女就懂了。月小楼爱宋为, 就像我爱你一样。”春归有些急, 又说了一遍适才说的话, 说完了才看到宴溪笑着看她, 目光灼灼, 竟是在逗她。一脚跺在他脚上,娇嗔的凶了他一句:“无耻!”
宴溪支着脚在地上跳了几跳,皱着眉头说道:“你真使劲儿啊!”
“谁让你讨厌。”春归仰着脖子眼睛瞥着他,一副你活该的表情。
过了半晌宴溪正色道:“你说他爱宋为,这个我懂。那宋为爱不爱他呢?我与宋为自幼相识, 据我所知,他喜欢女子。宋将军从前也是风流之人…”
“有多风流?有你风流吗?”春归笑眯眯问他,不知怎的,宴溪觉着那笑里藏着刀。小心翼翼的说:“我…从前不风流…”说完看到春归眉头挑了挑,口气变了变:“也风流过..但那都是过去,现在我真是清清白白一个人…”
伸手拉了拉春归辫子:“咱们不许提从前,从前我是不好,但我改邪归正了。你只管看以后,看我穆宴溪待你如何。”说完把她拉进怀中:“月小楼和宋为的事咱们不管好不好?就算月小楼心里有宋为,但宋为心里没有他,咱们也不能将刀架在宋为脖子上逼迫他是不是?这种事还得两情相悦呀!”
“你说的对,可我就是觉得月小楼太可怜了。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的那样无望…”月小楼在青烟那做了衣裳,去取的时候让青烟帮忙试穿。好好一个人,生的那样俊秀的一个人,脱了外褂内里却是皮包骨。青烟与春归和薛郎中在一起久了,也大概清楚月小楼是病了,但无论怎么问,月小楼都不说。终于忍不住告诉了春归。
春归夜里去他的宅子里找他,敲门敲了许久没人应门。心一急拉着张士舟翻墙进去了,在宅子里找他,最终是在卧房里,看到身着戏服的月小楼晕厥在地上..
春归终于能给月小楼把脉了,他的肺里丝丝的响,这个病落下了病根就好不了了。春归心中难受,等他醒了说他傻,都这样了还千里奔波来无盐镇。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月小楼爱宋为,爱的痴了。
春归从前不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爱,男人爱男人,但她看月小楼,又不觉突兀…
“哎…”春归叹了一口悠长的气,宴溪紧了紧手臂:“在我怀里还叹气,你是不是不知足?”
“我只是觉着比起他人来,我们已经很好了。”这段日子与月小楼一起,春归愈发觉着两情相悦之人能厮守在一起,简直是天赐的良缘,世上这样幸福的人,少之又少。于是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把好听的话说给宴溪听。
“还不够好。”宴溪嗤嗤笑了声:“等你给我生儿育女,咱们真正分不开了,才是真的好。春归不瞒你说,我总是担惊受怕。觉着从前那样对你,你眼下也不会真心对我..常常做梦梦到你许了他人..”
“许的人有你好看吗?”
“你不是不贪恋我的美色吗?”
“……….问问不行吗?”
二人抱了一会儿,春归对宴溪说道:“你忙去吧!我要去见一个老友。”
“?欧阳?”
“对。”
“我与你一起去…”宴溪一听春归要去见欧阳,心中竟有一些紧张,生怕他的小春归见到如今的欧阳对他变了心。
“不行!不许你去!”春归制止宴溪,而后把他推出去一些:“你去找宋为,要他来看月小楼。我去探望欧阳先生。”说完撒腿就跑。春归有欧阳府上的地址,她拿着地址在京城绕了许久才找到欧阳的宅子。
春归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想起与欧阳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无盐镇城外那条官道上。欧阳不辞而别,她追着他追了许久。真好,欧阳先生得偿所愿了,在京城有这样一个宅子,做一个好官,欧阳先生值得。
手迟迟伸不出去,总觉得不敢见他。然而门开了,欧阳突然出现在春归面前。
春归收了收脚,笑着看他。看到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而后有一丝湿润,紧着向前迈了两步,却想起什么似的顿在了那。
是春归先开了口:“欧阳先生。”
欧阳嘴唇动了动,一时之间思绪万千。眼前的女子与分别时没有二样,那双眼装着整个无盐镇的春天,脸上的梨涡浅浅笑意盈盈。终于还是唤了句:“春归。”
“欧阳先生,我有事来京城,顺道来看你。”春归不傻,她知道欧阳对她好,是以从不敢愧对这份好,直到穆宴溪再次出现。若是穆宴溪不出现呢?春归也曾想过,会与欧阳有不同的结果吗?
欧阳还是那样朴素,一件素色的长棉袄,下摆起了毛边。这件棉袄春归记得,是春归让青烟给他做的。他竟然穿到了今日。
感觉到春归的目光停在他的长衫上,他笑了笑,指了指那袖口:“你看这里,磨破缝补了几回,也有别的衣裳,但始终觉着冬日里穿着这件最好。”
春归心中一酸:“那改日再让青烟给你做一件,明年冬天就能穿了。”二人许久未见,见面竟是这样平铺直叙。“先生要出门吗?”
“要去买笔墨纸砚,不打紧。春归…进府里坐坐吗?亦或陪我去买东西?”欧阳还是为春归着想,她与宴溪一起会被瞩目,万一哪里落下口实,对她不好。
“可以先去先生家里坐坐,而后陪先生买东西吗?”春归搓了搓手:“找了先生好久,想喝杯热水。”
“快来。”欧阳连忙闪身让春归进门,他在前面带路,带春归大体看了看自己的宅子。这宅子在京城不算大,但比起无盐镇的陋室,好上不知多少。也没找什么下人,一个看门的,一个跑腿做饭的。院中种了竹子,在冬日里有些萧索。
“果然是欧阳先生的宅子,每一处都有欧阳先生的影子。”春归指了指那竹子,又指了指那些凋零的花。
“快进来喝水罢!别冻坏了。”说罢打开厚帘子,带春归进了书房,拿起水壶给春归烧水。春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椅子很高,她的脚够不到地,腿在椅子上一晃一晃。欧阳回身看到她这般,笑着问她:“这一两年竟是没长个子?”
“………先生怕是忘了,我马上二十一岁啦…怎么还会长个子”
“可我看你,还是刚下山的样子。”欧阳说完直起身,认真的看春归。他这一生从未放肆过,即便爱春归,也爱的克制。生怕自己带给春归不幸。这是他第一回 这样彻彻底底的打量春归。
“那会儿不大会说话。”春归想起那时刚下山,在街上碰到欧阳,他看了她一眼,她瞪了她一眼。
“但你瞪人可是很厉害。”欧阳亦想起那次,二人同时笑出了声。
“酒坊家的傻儿子,我瞪他瞪的最多,他定亲啦!当铺家的公子哥最近好赌,输了一半当铺,让他爹把腿打折了,天天瘸着腿在镇里溜达。”春归跳下椅子,在地上学当铺公子哥瘸着走路,把欧阳逗的大笑出声。“还有还有,卖糖葫芦的小老板,妻子在瘟疫中走了,他前些日子续了一房,续的是卖臭豆腐的;青烟有喜啦,眼看着春天就要生了…”春归想把所有发生的事都告诉欧阳,她知道他心里惦记无盐镇,无盐镇的人也总是念着他。
“薛郎中年岁大了,腿脚有些不利索;阿婆的头发越来越白…”春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欧阳一把抱进了怀中。欧阳眼中涌出了热泪,他紧紧抱着春归对她说:“春归你别动,我不想把你怎么着,让我就这样抱着你好吗?就让我放肆这一次..”
春归眼角有些濡湿,那几年两人在一起,所有人都以为春归会嫁给欧阳,春归是懂的。只是那时心里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生怕亵渎了与欧阳的感情。但她是珍惜欧阳的,欧阳亲手做的墨块,她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过了许久才肯用。欧阳呢,小心翼翼的待春归,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无非是路边的一朵花,一个糖人,自己亲手写的字..但那些,是他最真的心。欧阳抱着春归,抱着最痛苦那几年唯一的甜,哭着对春归说了声谢谢。
春归岂敢当这个谢字,伸出手去拍欧阳的后背:“先生,春归出师啦!”
有些话根本不必说,二人都懂。说了,就不再是他们了。欧阳慢慢的放开春归,揉了揉她的头:“徒儿春归,出师了。”
第96章 身在此山中(八)
宴溪在宋为的宅子外等了他许久, 才见他青着眼出来, 一副失魂落魄之相。
宴溪揣着手靠在院墙上打趣宋为:“宋将军昨儿夜里去做采花贼了?怎的眼底有这样纵欲过度的痕迹?”
宋为听出了宴溪的奚落, 于是抬抬头看他:“穆将军昨日美人在怀, 洞房花烛定然很莽撞,不然脖子上也不会被种了花。”宴溪听他这样一说,仔细想了想, 的确是情浓之时春归在他脖子上造次过。于是整了整黑貂绒的领子把那朵花好好的盖上:“走吧!”
“去哪儿?”
“去看一个人。”宴溪看到宋为的神色变了变, 本就憔悴的脸上新添了一丝愁苦。如今他也不敢肯定宋为对月小楼到底是何种感情了。
“我不见月小楼。”宋为不敢见月小楼, 他昨夜一整夜没睡,闭上眼就是自己说那些混蛋话之时小楼面上的悲戚。他后悔了一整夜,然而他没有再见月小楼的胆子,宋为知晓自己, 若是见了他, 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那点脏污,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月小楼得了不治之症。”宴溪看月小楼的样子也像行将就木之人, 这样说他希望没有有违天道。
“你说什么?”宋为的心忽然痛了一痛:“不是偶感风寒么?”
“不是。我清早去看他了, 躺在床上行将就木。咱们行军打仗的多少也能懂点医理, 染了风寒的症状不是这样。当然, 我刚刚说他不治之症只是我乱猜的。”宴溪看到宋为痛苦的表情, 又想起春归对他说月小楼是可怜人,明明早上还劝春归不要多管闲事,这会儿自己倒是想管一管。你看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铁石心肠之人。“宋为, 我大概知晓你的顾虑。你担心会成为你父亲,但你与你父亲,是不同的。你父亲会因着听到一个戏老板生病而痛苦吗?你父亲像你这样的年纪,纳了多少妾?如何能一样呢?”
宋为又想起昨夜月小楼的那句别说了,带着一丝哀求,他觉着自己多少有些残忍了,那样一个人,并未伤害过他,却被他言语的利刃割破了心口。“我去看他吧!你...可以随我一起去吗?”
“自然。”
宋为进了月小楼的房间,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月小楼。他微闭着眼,似乎喘气有些费力气。听到响动后缓缓睁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宋为。他似乎是没有睡好,眼底有一丝乌青。再看神情,又有几分悲切。
“宋将军...”月小楼开口唤他:“您怎来了?”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宋为看了看宴溪,他想单独与月小楼聊聊。宴溪了然,朝月小楼点点头出去了。
“你..还好吗?”宋为坐在他床前看着他。昨日就觉着他憔悴,今日更是没有血色。
“只是风寒而已。”月小楼说完咳了起来,他的脸因着咳胀的通红,细长的手指用力抓着被子。宋为的手,握在身侧,最终还是伸了过去在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月小楼的脸红了红,微微撇过脸去,过了许久才止了咳。
他的胸口羸弱而精瘦,隔着衣服能感觉到骨节分明。怎么这样瘦?宋为顿了顿看向他:“病了多久?怎么这样消瘦?”
月小楼没有答他,宋为的手还在他的胸口,隔着衣裳给了他源源不断的温暖,令他觉着这些日子那些彻骨的寒都得到了疏解。
他还发着热,滚烫。嘴唇不自觉哆嗦了下,留在被子外面的手向上举了举:“劳烦宋将军,帮我要床被子。太冷了。”
宋为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烫手。连忙站起身去唤小二添床被子,而后问他:“吃药了吗?我去找郎中为你抓药。”欲站起身却被月小楼拉住了手:“别去了,我有最好的大夫。春归医术了得。我信得着她。”说罢松开宋为的手:“劳烦宋将军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宋为又坐下来,看着月小楼。“我昨儿说话伤人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小楼我...”宋为眼眶蔓延了一丝红色:“我没与你说过,我特别恨我的父亲,而今我们已水火不容。在我年少时,曾见我父亲养戏子..我生怕自己变成与他一样的人..”
小楼的手轻轻拉了拉宋为的衣袖:“你与他不同..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好的人。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你坐在台下,听戏那样入迷,我就在想,这个如玉一般的将军,真是世上难得的妙人。你看我这人..活得这样卑微..竟可与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我..”月小楼说着说着竟是睡着了,宋为看着他的脸,烧的有些发红,手还在微微抖着..为他将被子掖好,而后起身出门对宴溪说道:“你去忙吧?我告几天假。”
宴溪点点头,拍了拍宋为的肩膀:“你喜爱男人或女人,都不影响你是我过命之交这件事。”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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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栈去找春归,一直走到欧阳府上,叩了门,开门的是看门人。看门人在京城呆的久,自然认识宴溪。听他说明了来意,指了指前面:“去买笔墨纸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