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先不怕死人再说吧。”
而对于那些汉家强宗子弟们来说,这几日他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们现在有自信若是落魄了,就凭一手写书信的本事,也不会饿死。
写信和吟诗作赋毕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对大字都不认识,文辞稍微讲究一点就听不懂的老百姓来说,如何最节约纸张又写的浅显就成了一门学问。
这几位北方高门子弟在无数个老太太老爷爷的唠叨中,渐渐掌握了这门学问。
最大的感悟,却是执笔时落下的那些思念。
对于远方出征的儿子的思念;
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思念;
对于出嫁的女儿如今是否安好的思念;
对于亲人或爱人最美好最朴实的情感……
他们不会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也不会说“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这样的话,但他们的话比诗句更感人。
若说这些强宗子弟最初只是为了给花木兰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不大情愿的去做这件事的话,到后来他们已经是甘之若饴,完全领会了“施大于受”的含义。
文字这一掌握在文士富族手中的武器,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发挥着它的作用,抚慰着看到它的人的心灵。
这些强宗子弟甚至会好奇,若那些边关的兵丁、那些远游的游子看到了他们写的信,会有怎样的心情。
然而无论如何,当贺穆兰明显的表现出他们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时,这些羽林郎们不得不赶回平城了。
他们仰慕花木兰到不愿意看到她对他们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之情。
清晨,十四骑士从花木兰家的屋后马厩里牵出他们的马。贺穆兰指挥着力士从她的库房里搬出他们送来的彩礼,重新装到马车上去。
虽然十四骑士一致认为他们这么多天打扰了花家的安宁,这些彩礼可以作为单纯的礼物赠予花木兰,但贺穆兰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加上她确实拒绝了他们的求亲,这时候再要礼物有些缺德,所以坚决不受,十四骑也只能从了。
“花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希望下次我们以旧交的身份来时,您能不要赶我出去。”独孤诺眼眶泛红,若不是他是宫中值守的郎官,此刻他恨不得在花家之旁搭个茅屋,磨到花木兰愿意下嫁为止。
“那是自然。”贺穆兰爽朗的笑着,“下次再来,我必好酒好菜款待之。”
她玩笑般地对独孤诺挤了挤眼。
“你们这次来的人太多,好酒只好省了。”
独孤诺何曾见过花木兰这顽皮的一面,当时就愣了一愣,而后是狂喜。
“独孤将军……”贺穆兰凑到独孤诺耳边,小声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随着贺穆兰的靠近,独孤诺面红心跳到想要蹦起来,而他听完贺穆兰的话以后,也确实是蹦起来了。
“我曾听闻,每日泡脚时放些醋,可有效防止脚臭……”
“都说了不是我!”独孤诺面色赤红,“不是我不是我!”
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独孤诺。
“啊,不是你。那你就姑且听听,也许以后用的到呢?”
独孤诺在心中咒骂着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污蔑他,转眼间就被整备战马的骑士们包围住了。
“花将军刚才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独孤诺你好奸诈,你是不是去集市的时候在花将军面前卖乖了?”
“说好了公平竞争的!”
公平竞争什么?
谁的脚更香吗?
独孤诺翻了个白眼。
十四骑很快就整编完毕,房氏和袁氏捧着新作的面饼和煮好的鸡蛋,给他们作为路上的干粮。
贺穆兰的研究很成功,磨出的麦粉和水后作出了一种死面饼,虽然时间仓促做不了“酵头”,但纯小麦粉磨出粉做成的面比黑麦面好吃的多。这十四骑虽然出身显赫,但由于经常陪着拓跋焘行猎,意外的对吃食一点都不讲究,干啃干粮都行。
贺穆兰看到这样离别的场面,心中也有些伤感。
无论他们到底是不是因为拓跋焘的指示来的,他们愿意来,本身就已经表达了某种让人感动的东西。
虽然她不觉得单身一人有什么不好的,但她还有些从内心感激拓跋焘为花木兰做的一切的。
她不是瞎子,在这三天的相处过程中,她自然是感受到了这十四位军中儿郎除了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以外,各个人品都是不俗。
十四个有赤子之心的好青年,这皇帝拓跋焘,是真想让花木兰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幸福”。
这绝不是崔琳口中那种为了让全天下的人看到的虚假“幸福”。若是那样,拓跋焘只要以花家人相逼,逼她嫁一个外人看来十分优秀的青年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想方设法做出“撑腰”的场面,又让他们自然的和她相处几天?
这三天,她看着他们笨拙的抓鸡喂猪,上房揭瓦。
她看着一个长相清俊的高门青年被一个老太太嘴中喷出的唾沫溅到了脸上,只是默默的擦掉,继续低头重新拟写家信。
她看着独孤诺像是一头驴子一样拉着那个石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捉弄。
这样的品质,比他们的出身和将来更宝贵。而她不相信拓跋焘如此慧眼如炬,只是随便挑拣就拉到这么一群如此优秀的青年。
但正如这面前的十四儿郎一样,花木兰也是贺穆兰的偶像。正因为花木兰是贺穆兰的偶像,所以贺穆兰是在慎重的使用着“花木兰”的遗产,从不敢妄自“盗窃”她的东西。
她时刻没有忘掉这些人崇拜的是谁,爱戴的谁,想娶的是谁。
她要时刻保持这种清醒,不被这种虚荣冲昏头脑。
所以她对着面前十四位骑士抱了抱拳,朗声说了一番话。
这一番话,她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借着花木兰的身体,用花木兰的嘴,说着花木兰一直铭记在灵魂里,时刻不敢忘却的话。
他们为花木兰而来,她觉得他们有必要听一听。
。
“各位在寒舍盘桓三天,当知百姓生存不易,世道艰辛。我花家已经是大魏平民中的富足人家,尚且要为军中喂养军马,种田给养军中儿郎吃食,如今征战连连,赋税不轻,我知你们都是贵胄高门之后,可能不太能理解这样的生活……”
“在大魏,有更多的人家不及我家,却依旧缩衣节食,养着大魏的兵马,只为了我大魏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军中能少死几个子弟回返乡间,不要让战火烧到家乡。”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
贺穆兰知道他们之中很多都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就算如独孤诺之流,也都是为了家族的荣光和个人的前程在战场上拼杀。
对于他们来说,战场只是一个晋升的场所,以性命搏前程,如此而已。
他们确实比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刀一枪慢慢砍杀上来的普通兵卒要容易出头的多,也更容易成长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统帅。他们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以至于从来不曾低下头看过下面的风景。
对于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战争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花木兰,无需在一个战士最美好的年纪里卸甲归田,所以他们以后背负的信念和他们选择的道路,可能会影响更多的人。
“蒙君教诲,必牢记于心!”
独孤诺慨然应道。
“蒙君教诲,必守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