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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的时候派对已经进入了一个疯狂的阶段,屋里的人九成都醉了,有人穿着内裤跑来跑去,天上卫生纸乱飞,音乐声不高,吊灯下面挂了个迪斯科舞球,灯光一闪一闪的,我怀疑墙边的几个人在这种灯光下癫痫发作了,一刻不停地摇摆着身体。桌上,沙发上,吧台上,随便一伸手就能拿到一杯酒或者一根烟,或者摸到一具光溜溜的肉体。
    小艾在里间的房间里和人做爱,他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抱着亲,腿间垂下来一根细细的线,他的屁股抖动着。我从门口望过去,他的腹部鼓鼓胀胀的。
    我喊了小艾一声,小艾看了看我,冲我招招手,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张开了嘴呻吟,接着,缓缓躺倒在了床上,他把腿张开,一个男人拉住那根细线,一串跳蛋从小艾的屁股里被扯了出来,一些说不清的液体跟着涌出。男人们怪笑起来,把跳蛋塞进小艾嘴里,小艾咬住了其中一颗。我往前走了一小步,沈映把我拉了出去。他揽着我,一拍我,比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别太在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我的呼吸声很重,我的心跳也很快,我在生气。沈映带我往阳台走,透过落地玻璃窗的反光,我看到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被愤怒支配了的脸孔。
    我和沈映去了阳台,他关好窗,点了两根烟,递给我一根。他不说话,静静抽烟。我说:“你说你见过他几次,那他每次都这样吗?”
    沈映挠挠鼻尖,说:“好像确实没几次穿着衣服。”他拱了拱我,“别太往心里去,说不定他和老虎伍兹有一个毛病。”
    我转过身,望着夜晚的玉松,我望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的黑色,像一张又一张在夜里浮动的黑纱,那些霓虹,那些灯火,都是纱巾后头飘浮的光点,是朦朦的。
    我问沈映:“他没有男朋友吧?他没有交过固定的男朋友吧?”
    沈映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又说:“不然你可以试试问他要不要和你谈恋爱,说不定他有了男朋友就好了。”他想了会儿,自己补救,“也很难讲……”
    他看我,我也看他,他耸了耸肩:“可能现在流行及时行乐主义。”
    我笑了笑,低头看马路,路上没几个人,牙签似的人拖着筷子似的影子往不同的方向走着。我说:“谈恋爱,学长你这个说法有点老土。”
    “行吧,那搞对象。”
    我笑出声音,和沈映道:“也许他习惯纵欲了,只是习惯,他没真正爱过人,他还不知道爱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找不同的肉体关系来填补爱情的缺失。”
    我为什么会在那间套房的阳台上,那场喧闹聚会的外面,那样冷,那样潮湿的一个夜晚和沈映分析,讨论小艾的爱情观?
    我对小艾又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他早早没有了父亲,他和母亲住,他有个弟弟,他不和其他任何亲戚来往,他早上四点就要起来拌喂的饲料,给母亲张罗早饭,打扫鸡窝,六点去搜救队报道,中午回来陪母亲吃午饭,陪她散步,等她睡下他就去巡山,下大雨也要去,刮大风更要去,他干消防队一样的活儿,摘蜂窝,帮管理处找猫,打蛇,他在山里采药,捡垃圾,能卖钱的就卖钱,他攒下来的钱都给了自己的弟弟。他高中的时候在游泳队游过泳,参加过比赛,得过奖,他不知道浮潜是怎么回事,他没看过大海,没摸过海星,他不挑食,他只有高中毕业,他好久没进过电影院了,他记得他去看过侏罗纪公园,2还是3,一开始就是一个暴雨的夜晚,画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
    那么多往来的短信,那么多通电话,我就以为我知道了小艾的全部,就得出了关于他三十多年人生的一个结论:因为父母的婚姻不顺利,小艾对爱情缺乏信心,他的字典里不存在“爱”这个字眼,人和人的交往体现在他身上是扭曲的——他扭曲地选择了在肉欲里沉沦,越刺激越好,越荒唐越能填补他的空虚,他永远不会满足,因为他不知道他缺乏的是“爱“,那是在肉体关系中找不到的。
    沈映问我:“所以爱情是人身体必须的要素么,像人不能缺钙,不能缺维生素abcd一样?”
    我看沈映:“你是工作狂,工作补充了你需要的所有元素,你的身体不需要爱情。”
    沈映大笑。我问他:”你还在想余莺莺吗?“
    我以为我也足够了解沈映了:他十岁之前得过场怪病,十岁时治好了,他的父亲在他十六岁时过世,他的母亲很有商业头脑,十分宠溺他,他爱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却在他们即将订婚时死于意外。他可能太爱她了,难以释怀,不得不用工作,用一场又一场性爱来麻醉自己。他再不能遇到让他那样爱的一个人,他其实很痛苦。
    沈映建议我:“我觉得你可以和他本人聊聊,发短信,打电话毕竟隔着电波,你应该看着他,告诉他你的这些想法,人和人之间就是要交流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对吧?”
    他看向屋里,我忙跟着看过去。
    小艾从里间走出来了,他身上披着件丝绸睡袍,不知是谁的,长到他的脚踝,他没缚腰带,衣襟敞开着,他在用一根黑色的皮筋绑头发。大卫从外面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引来一片欢呼,他也表现得很兴奋,一进来就开香槟。
    我从沈映那里和他事务所的同事哪里听到了不少大卫的事,他和他女朋友,该说是未婚妻了,他们已经在筹备婚礼了,婚礼打算在沈映的别墅办。
    大卫把香槟倾倒在小艾身上,灯光被人调暗了,音乐缓缓的,小艾盘腿坐在地上,他背后,他周围都是缠绵着,紧贴着的肉体,好多双脚,好多双手,踩着他,踢着他,碰着他,伸向他,抚摸他。睡袍从他的肩上滑开,灯光更暗了,音乐模模糊糊,节奏感强烈,大卫把酒淋遍了小艾全身,那些手开始揉搓他,一些脸靠近他,吮吸他。小艾还是坐着,闭着眼睛。
    我觉得他不在这里。他不属于这里。突然之间,我轻松了下来,也冷静了下来,一丝释怀滑过我的心上,我想我确实需要和小艾聊聊,关于我对他的想法,关于我想爱他,也想让他了解爱,懂得爱,我想把他带出他所处的怪圈,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我觉得我能做到,我觉得我可以让他睁开眼睛,眼里清清明明。
    沈映给我打气,在旁鼓励我说:“关律师,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怕拿不下来谁?”
    一瓶香槟挥霍完,小艾站起来,他的睡袍掉在了地上,光着身子往浴室的方向去。我抽了一大口烟,捻灭了烟头,我跟去了浴室。我锁上了门。
    小艾在接水漱口,他从镜子里看到我,问我:“有事吗?”
    我说:“有些话想和你说。”
    小艾捞起地上的一件衬衣擦了擦脸,披在身上,坐在了浴缸边,他嗅嗅鼻子,抬眼看着我,舔了舔嘴唇。我哽住了,思绪打结,舌头不听使唤,开不了口。
    我要和小艾说什么,我能和小艾说什么?
    和我在一起?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不要再和别人上床了。
    不许再和别人上床。
    我决定留在玉松,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是特别的。多特别?特别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移不开视线?你能告诉我,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我看着小艾,只好先说点别的,我说:“我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后来交过两个,都是先谈恋爱,然后再……”我咳了声,小艾看着我,打断了我:“我没有交过男朋友。”
    “女朋友呢?”
    “也没有。”
    这我倒不意外,反而还有点窃喜,这正应和了我对小艾的猜测:父母失败的婚姻为他的感情选择笼上了一层阴影。我信心大增,便问他:“那要不要和我试试看?”
    “你是说……”他看着我,”男朋友?“
    我点了点头。小艾问我:”那我需要做什么?“
    我一时激动,紧跟地直吞口水,支支吾吾,:”你什么都不用做,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坐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所以互相成为男朋友就是为了能开心?”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是为了……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水族馆,蓝色峡谷,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我会包馄饨,我在学做你们这里的抄手,你喜欢吃的吧?我想做给你吃。我想你高兴的时候,快乐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都能和你一起分享,分担。”我看着小艾:“你可以拒绝我,你要是觉得我很烦,我得寸进尺了,你就拒绝我吧,但是我觉得短时间内我没法不喜欢你。”
    小艾走到了我面前,他闻我身上的气味,来吻我,我推开了他,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轻声和他说:“你亲我,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我和外面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我说:“男朋友,恋人,爱人,应该对彼此来说是特别的,对彼此来说,一些东西,只有他能给,一些东西,只能给他。”
    小艾一拍脑袋,眼睛亮了:“你说高/潮吗?”他说,“我懂了,你希望我以后只和你上床?”
    他笑开了:“你直说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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