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离开那片区域后,洪水无形的保护屏障像是开了道口子,短短数秒内便将这间屋子冲得无影无踪,消失殆尽。
屋子太过老旧,洪水一来,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颜霞山有仙力护体,任何人未得主人许可不得上山。
与蝉源山不同,蝉源山虽上不去人们却不会把它归咎于岑黎不让人上山,只道此乃仙山,唯有得到上天眷顾的大善之人才能入山。
在人们眼中医术高超、悬壶济世的蝉源先生便是那位有大善之德的有缘人。显而易见,百姓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蝉源山本身,蝉源先生本人神话了。
然而究竟此山此人是否受上天眷顾,是否神仙下凡,皆无从得知。
反观之,颜霞山的名声就不怎么好,可以算的上非常糟糕了。
颜霞山的常驻居民——青庐莊门派众徒,影响了整个南方。不论大事小事他们都要插一脚。
尽管有些时候所做之事益于百姓,然大多数时间还是做着吸敛钱财的勾当,说是比官府还搜刮民脂民膏也不为过。
他们掌控了南方各地的大小商铺货源,让常年走南闯北的商人们恨地把牙咬碎进肚子里,又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摆布,便是一个月涨一次进价也只好忍了,否则只能面临回家种地的惨境。
农民们亦恨之入骨。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养的鸡鸭牛羊,都被青庐莊垄断收购。然而却和商人一样无可奈何。如若不照办,与豺狼同流合污的虎豹会变本加厉地加重赋税,他们的日子愈发难过。
为何深受其害的百姓不联合起来推翻他们。
这是人人都想做的事,也只是想想的。
且不说青庐莊本就门徒众多,这些年来加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那些新加入的人都想:既然好人过不下去,我何不当个坏人,至少吃穿不愁。
如此一般,你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好过,恶性循环。
青庐莊致使多少人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打家劫舍横行霸道。让多少生灵涂炭,满地疮痍。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没人知道食不果腹的日子何时到头。
这股灾难日渐向北蔓延,即将扩大到整个大亓。
景田已被汪洋覆盖,岑黎一路东行,所见之物皆了无生气。
唯一要说还在喘气的,大概只有能在水里游的鱼和会狗刨游水的狗了。
百姓的房屋大多泥土堆砌,不甚牢靠,水一冲便轰然坍塌。富贵权势之家有些用砖,尚能抵抗。因而岑黎有时路过一两家尚存的房子时能听到呼救,许是来不及逃的老弱妇孺。
岑黎恍若什么都没听见,目不斜视地与呼救擦肩而过。
翩翩白衣即便擦水而过,也绝不狼狈。
沉沉乌云,茫茫枯城,一抹白影飘然而过。留下如墨青丝,拔长背影,衣袂决绝。
岑黎趟水而至颜霞山脚,在高地遇知府常氏等人正准备上山,周围百姓围成大小不一的圆圈在生火做饭。
女人们忙忙碌碌,擦着满头大汗做饭。男人们眺望家乡,激烈地探讨如何补救。
其中有一婴儿啼哭声尤为嘹亮。惹的众人心烦不已,碍于孩子母亲是为寡妇,不好说教。
“对不起,对不起。大毛灌了水,又受了凉,如今发热发的厉害。我,我也没办法啊。诸位谁有药的,能否好心救救我娘俩啊!”
妇人搂着小孩跪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不能自已,已然哽咽。
周围人见了都叹息不已,眼中尽是同情,却无人伸出援助之手。
人人自顾不暇,哪有闲情逸致去帮助别人。
妇人见自己哭得如此凄惨也无人顾她,失声痛哭大呼:“若是被困在蝉源就好了,最起码我儿还有命可活。哪里至于沦落到待在这么个作孽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岑黎本只是路过,听见妇人的哭喊,停下了脚步。
“即便被困蝉源,那位先生也不会伸出援手。”岑黎站到抱着婴儿的妇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们。
妇人婆娑着泪眼,抬起头仰望这个修长高大的男子,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
“怎,怎么会……先生菩萨心肠……”妇人无措慌乱地解释着,试图让岑黎相信蝉源先生确是一个好人。
蝉源先生固然有名,然而行踪不定,看病救人皆看心情。要凭此人何病,是否有救治的可能,还有,救治这名患者他能得到什么。
岑黎给人看病一部分是为了换取必须用品,一部分纯粹是闲来无事找疑难杂症练手。
说他残忍不过,也大抵如此罢了。便是大多数人从未见过他,也知晓他的声名。
岑黎有一件事从来想不明白:那些形容他德行品行上佳的言论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你又不曾见过他,何来得知他菩萨心肠。即便他今日在此,也断然不会救你孩子一分。”
“这……这是为何?蝉源先生医德高尚,乃大亓闻名。你,你休要在此胡说,辱他名声!”
妇人抱起孩子站起来,含着隐隐的怒气看了岑黎一眼,转身匆匆忙忙走了。
岑黎松开了手心,惨然一笑:“他连自己徒儿都拿不出来,何来心思救别人。”
他眼见着妇人怀抱着孩子走到另一边去,淡淡道:“舟儿不好过,你们也别想。”
围着遮面的白衣男子就此消失在景田城难民的眼中,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深厚密林中。
男子一身白衣一席青丝,了无包袱,孑然一身。一步一步走向无尽树林,身后的脚印深深浅浅,泥巴里的水顺着脚印流下,又将踩出来的印子填满。
树叶不知何时在不该凋零的季节凋零,凄凄惨惨地掉落在他的肩上,下一刻,滑落肩头。
树叶代表的生命,就像时间一样,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抚摸过岑黎无数个春秋寒暑的肩头,漫无目的地飘落。
连岑黎自己都快忘了:他,来自哪里。姓甚,名谁。
时间是从来没有名字,也没有归宿的。它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践踏岑黎想凋落的心,最后磨平了他的边角,学会漫无目的地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