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柳州传来捷报,山上乱民已全部投降,祸乱匪首已全部抓获,现下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
消息传来,朝野齐欢庆,圣上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
世家勋贵拍马屁的话跟冒泡似的一连串噗噗直冒,圣上听了心情愈发爽朗。
甚至就连京城的商业小贩,也打出了为庆贺柳州大捷而打折促销的幌子。
一时间,京城锣鼓喧天,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二月下旬,廖总兵押解祸乱匪首及其武凌侯的兵马队伍抵达京城,过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当然,他们十分义愤填膺,见官兵没有阻拦,纷纷将菜叶梆子,烂鸡蛋扔到被押解的犯人身上头上。
都是这些人,差点破坏了他们好不容易安稳的日子,这年头的百姓,只有三盼,一盼太平盛世,二盼子孙满堂,三盼吃饱喝足,先头一个直接决定后两个,跟他们性命相关的事,他们当然恨不得处死这些人而后快。
至于被牵连其中的武凌侯,哼,反正被押解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匪徒就是庸官,被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在武凌侯被丢烂菜叶,小石头的时候,载向慕正跟齐王站在一排,在六七个小孩跟前来回晃悠。
这些小孩就是齐王选出的适合承嗣武凌侯府的继承人。
他们的品行,家境,背景,亲人,等等都一一被考量过,先说品行,虽说现在年龄还小,看不出什么,但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人品行无一不端正好学,聪敏良善,再说家境背景,齐王其实不怎么看这个,毕竟能被挑选过来的定然家境都不怎么好,不过要挑选亲近小花姑的人选,当然失怙失恃者最好。
哦对了,这里头还有一个明显与众不同的,那就是载向慕死活非要添上的那位载荔枝小朋友。
不过很明显,这个载荔枝跟其他人相比,不仅少了几分庄重和大气,还多了几分不安分和小聪明,进来后,只有他一直东张西望,眼珠子来回转悠。
即便载向慕再任性懵懂,也知道,这样的人无法作为武凌侯府的传人。
接下来就是剩下那五六人,其实这五六人都很适合,现下叫他们过来主要是看载向慕的眼缘,哪个能讨小呆子开心,就选哪个。
载向慕眨巴眨巴眼,先排除掉长得不好看的。
唔,再排除掉名字不好听的,最后仅剩下一个,那就是——
载向慕开心地咬住唇,扭头看齐王,伸手指向一个身板挺直,眉清目秀,抿着唇的小孩儿:我要他!
齐王看过去,那个小孩是一个庶子,生母早逝,嫡母苛待,父亲不管不问,长这么大全靠府里老人看着可怜,这个省点那个省点喂大的,性情十分坚定,知恩必报,嫉恶如仇,唔,在这几个小孩中不管性情能力还是样貌都属中等,也不知道小笨蛋怎么选出来的。
当然,他不会硬按着让载向慕选择他最看好的那个,既然说定让小笨蛋选,那就不会反悔。
“行,那就,载从梨?就他。”
说着,齐王愣住,忽然,他福至心灵,貌似明白小笨蛋选这个人的原因了。
载从梨这个名字,“从”字随家族子孙排名,但这个“梨”字却是随口取的,当初嫡母不喜小妾怀孕,从中作梗,以至于小妾血崩而亡,当家老爷根本不在乎这么一个庶子,恰好当时院子里梨花开的正茂,嫡母便随口赐予“从梨”二字,过后老爷知道这事,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去宠幸新纳的小妾了。
福也命也,谁料想,当初随口取的“梨”字恰好在这几人中脱颖而出。
所以说,人起个好名字是十分重要的。
被管家拉着手站出来的时候,载从梨愣住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要脱离家里那个地狱,去往另一个,不知道是天上还是地狱的地方了。
他看过去,立在俊逸男子身旁的女子恰好望过来,眼眸澄澈,面容娇俏,跟他对视一眼后,澄澈的大眼睛眨了眨,而后,弯起唇,绽放出一个极为明媚干净的微笑。
载从梨耳朵慢慢变红了。
他想,无论如何,他即将要去的地方,他以后的家,应该不会像以前那个地方一样让他那么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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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廖总兵回京之后, 第一件事当然是要面见皇帝, 得到圣上的一大批奖赏之后,出了皇宫,第二件事,就是悄悄拜访齐王。
于公, 没有齐王运作,他不会得到此次立功的机会, 于私,他早就投靠了齐王, 齐王是他的主子, 他当然要去拜访。
为怕被有心人注意到,他特意做了简单的服饰和样貌改变, 从角门进的齐王府。
仆从让他先在待客花厅坐会, 他去禀报主子。
仆从走后, 廖总兵一个人板板正正坐于下首,因着常年沥血从军, 他浑身散发出一股兵刃般锋芒锐利的气质, 侧面望过去, 坚毅果断的眼眸,结实有力的臂膀, 无一不体现出军人的气魄,而即便他出身寒卑,花厅里任意一件宝贝都是他买不起的,他也没有东张西望, 左顾右盼,可见是个极为稳妥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花厅外突然传来一点细细碎碎的动静。
廖总兵几乎瞬时锁定了声音来处,他刷地扭过头,但凌厉的眼神在望见来人时不由的一愣,默了会后,凌厉之色逐渐消退。
他呆呆地看着一个花裙子少女牵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走进来,两人走到他跟前,大大的眼睛好奇又干净地望过来。
少女脸庞明媚,眼神更是明亮,只是杵在他跟前,抿着唇,一声也不吭。
廖总兵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跟少女对视。
“她在问你是谁。”旁边的小男孩突然出声,白净清秀的脸蛋上是丝毫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和面瘫。
廖总兵回过神,下意识站起来,“哦,我,我是来拜访王爷的。”
他狐疑的眼神反复在这两人中跳转,这两个金尊玉贵的小娃娃是谁?
他不记得王爷有成亲生子啊,从年龄上看,只有那个小男孩勉强可能是王爷的孩子,那这个少女,难不成是王爷的宠妾?但她扎着未婚的丸子头,且瞧着干干净净,丝毫不像经了人事的女子。
更不可能是丫鬟,丫鬟不可能穿这么华贵的衣服,这个料子,比身旁男孩的衣服还要贵重。
脑子里东想西想,狂浪不止,面上,仍旧是个端正板直的好男儿。
不过,这个男孩好可爱,少女更是可爱的惊天动地!
那白嘟嘟的小脸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最重要,鬓边一条黑光滑顺的小辫子,尾端还有一段系成碎花样式的绿色发带。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那条辫子。
这个少女应该是王爷的亲戚吧,某位王爷的小郡主,亦或者宫里头的小公主之流。
“她知道你是来拜访王爷的,她问你叫什么,是不是那位打胜仗的将军。”小男孩继续板着脸,一板一眼道。
而旁边的少女听闻男孩的话,眼神愈发明亮,显然是认同男孩的意思。
廖总兵看见这一幕心下稀奇,真是奇怪,少女没有吭声,男孩是如何知晓的。
他老老实实答道:“卑职姓廖,担任总兵一职,确实侥幸在柳州取得胜利,但并不是什么将军。”
至于过后皇上会不会升他的职,目前还不确定,当然不能夸下海口。
眼前这位小姑娘定然身份不菲,他尊敬点儿绝无差错。
只是,还是好想摸她的辫子。
听完,男孩看向少女:“果然是那位将军。”
少女眼神立即变得崇拜,曾经有人对她说过,会打仗的男儿,都是好男儿,是国家的英雄。
这两人,正是偷偷溜出来的载向慕,以及暂时住在齐王府,平日里跟着照顾载向慕的载从梨。
廖总兵总算问出口;“不知两位是?”
“这两人,其中一人是本王的王妃,另一人,是王妃的侄子。”
门口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男声,随后,身着藏青色华服的男子慢悠悠踱进来。
廖总兵扭头望见来人,立即跪下行礼,“卑职参见王爷。”
齐王缓慢抬手,“平身吧。”
他眼神落到旁边一脸心虚,背过身准备溜走的载向慕身上,幽幽开口:“你不是在跟小梨子一块儿练字吗?”
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梨子”外号的载从梨:……
载向慕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两圈,转过身,脸上浮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她撅起嘴,伸出一把嫩油油跟截玉葱似的手指。
疼,练字练得手疼。
齐王不为所动地看着她,眉梢微微上挑,似乎在说,编,继续编。
载向慕眼睛瞬时瞪眼,一脸不敢置信,她发现了,编小辫儿的不疼她了!
咳咳,廖总兵咳嗽两声,原来这位少女就是王爷传说中的,那位未婚妻,不过,眼前的少女看着一点也不傻呀,甚至不管眼神还是神色都透出庸俗世人所没有的干净与纯然。
他觉得,世人之所以流行这种谣言,无非是嫉妒少女拥有一颗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七窍玲珑心。
载向慕颠颠走上前,倚入齐王怀中,举起手指:疼,你吹吹。
廖总兵僵住了,这个,他还在这里,两人这样光明正大的亲密,是不是不太好。
齐王低眸看她,载向慕茶色的眼眸一望到底,她心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不住地催他:帮我吹吹嘛,吹吹就不疼了。
见他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载向慕忍不住委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要是不爱我,我就不嫁给你了,小梨子说,男子对女子有怜惜与珍爱,女子才能幸福,若是没有这些,女子会活得生不如死,我好可怜呜呜呜。
自从小梨子来了后,不知整天跟她腻在一起玩些什么,她越来越戏精了。
齐王轻叹口气,捉住她手指,随便吹了两下,问她:“现在还疼吗?”
载向慕眨眨眼,眼珠转动两下,甩甩手感受了下,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疼啦!编小辫儿的你真好~
这就成真好了?齐王似笑非笑,不过瞧着她明媚阳光的笑容,嘴角的笑逐渐变得真实,他忍不住再次捉住她手指,垂下眼帘,认真又温柔地吹了吹。
高贵俊逸的男人,垂下眼眸温柔地为女子拂去伤痛的场景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恍如不像人间真实,一旁的廖总兵都看痴了。
不,与其说痴怔,倒不如说震惊和呆滞,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心中慵懒闲散却运筹帷幄,智多近妖的男人还有这样的一幕。
他也会有染上红尘的笑,他也会像正常男子一般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等等,他刚刚没有僭越吧,没有对少女不敬吧,还好还好,他管住自己的手了,不然今日他恐怕没办法完整地走出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廖总兵被两下轻磕茶盏发出的清脆声响所惊醒。
他再一抬头,就见花厅内只剩下了他和齐王两个人。
少女和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
齐王正端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湖绿色茶盏,刚才清脆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神色懒漫,身姿看着端正但也从中透出一股子懒漫。
廖总兵尴尬地出声,“王爷。”
齐王颔首示意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