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景生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沈晨递来的碗,咕嘟咕嘟灌了一碗清水:“夫人不必担心,将军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沈晨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表现得这么明显?
看见他的动作,军医咧嘴笑了笑,他洁白的牙齿配上黝黑的皮肤,说不出的憨厚老实:“我就一个粗人,不会安慰人。但我跟了两个将军,能看出来,咱这次绝对不会输!”
沈晨点头,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荣叔年轻时候还是个副将,跟着战扬的父亲打战,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没能回去,就留在了边关军营做了一名军医。当年的那件事,似乎也是今天战扬叛乱的导火索之一。
在军医处忙了一整天,深夜听见前方传来收兵的鼓声,沈晨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荣景生见他不停向远处张望,善解人意地对他说:“夫人忙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去吧,休战了前方的士兵会回来帮忙的。”
沈晨知道自己在这里心不在焉也帮不了什么忙,点点头快步朝回来的队伍走去。
“嘿,我就说那些个龟孙子都是些怂货,老子我左右开弓,一人赏他们一个大铁锤!”胖子抡着他的大铁锤兴奋地讲着战场上的事情。黑瞎子不说话,但从他含笑的表情能看出,这一战他对战果很满意。战扬安静走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沈晨气喘吁吁的出现在路边,胖子见着了,停下唾沫横飞的讲述,跑到他面前:“小天真,胖爷我打胜仗了,怎么样厉害吧!”
胖子一靠近,比军医那儿还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沈晨脸唰的就白了,蹙着眉头就差冒冷汗了。
黑瞎子伸手把胖子拉回来:“别吓着夫人,你看你一身子的肉末,恶不恶心?”
沈晨的脸更白了,他瞟了一眼胖子身上的衣服,明明是黑色的衣料却能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血迹。视觉和味觉的冲击不断地刺激着沈晨的神经,再这样下去,他快吐了。
胖子见他脸色很差,也明白这第一次参战的人见到血腥的场面都是这样子,不在意地挥挥手,“就这水平就怕了啊,没见着血流成河的……哎呦!瞎子你打我做什么!”
“走了,在这儿不嫌碍眼啊。”黑瞎子意有所指,沈晨忙着压下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胖子转头看见黑瞎子朝他挤眉弄眼,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哎将军,今天那不长眼的龟孙子是不是在背后给你放冷箭来着,伤严重吗,用不用去军医那看看?”
沈晨闻言抬头看向战扬,神情紧张担心。战扬瞪了幸灾乐祸的胖子他们两人一眼,胖子和黑瞎子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走了。战扬走过来,牵着沈晨的手往帐子走去。战扬身上的血腥味没有胖子那么浓,沈晨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搜索可能受伤的地方,可惜他身上都是血迹,分不清哪个是他的哪个不是。
“没伤到,胖子骗你的。”战扬忽然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很难具体说明当回来后见到沈晨紧张地站在路边时他的心情,有自豪也有温情,他也想把战场上的事情讲给他听,让沈晨不必为他担心,顺便……为他自豪。
沈晨从一开始就很安静,安静地为战扬宽衣,安静地帮他洗去一身的血污,安静地替他穿好衣服。他的沉默让战扬不安,拉住要去倒水的沈晨,吩咐门外的侍卫进来收拾,然后把沈晨带进里间,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要是平时沈晨肯定不愿意,但今天沈晨只是低着头看手指,心事重重。
“夫人?”
沈晨抬起眼睛看了战扬一眼又低下头,过了片刻挣扎着离开战扬的怀抱,坐到他对面:“我没事,只是不习惯。”
过惯了平静安稳的生活,别说人血,沈晨以前连鸡血都没见过。他有想过战争的残酷,亲眼见到之后才发现自己之前想的有多天真。他知道不能怪战扬,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只是……适应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见沈晨又白了脸,战扬有些心疼,牵着他坐在身边,搂着他轻声道:“不会需要很长时间,半个月之后就能见分晓。”
能这么大言不惭的也只有战扬一人了吧,沈晨有些惆怅。闷闷地点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后悔也来不及了。
就如荣叔所说,将军不会败的。因为他们一直在前进,短短半个月已经到了都城脚下。这段时间以来,沈晨已经习惯了在满是血腥味的军营里生活,这一天战事告一个段落,战扬命大军在城外五里扎营。
“将军。”
战扬抬手让沈晨帮他穿好盔甲,抬起手臂任沈晨的手环过他的腰系紧腰带。这段时间两人之间更多的是沉默,战扬本来话就不多,没有管家在一边插科打诨,沈晨也安安静静做着本分的事情,他跟战扬谁也不提之后的事情。
收拾妥当,战扬拉过沈晨抱在怀里,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喜欢做的事情。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也只剩下这点温存了。
“在军营等我,明早我就回来。”
“嗯。”
沈晨垂下眼睛,战扬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沈晨的肩膀。就在他出帐子的时候,沈晨忽然说:“我去送送将军吧。”战扬回头,对上沈晨平静的眼神,他嘴角微微弯起,明明是很温暖的笑,战扬心里却觉得有些冷。
身后是望不到头的军队,一小队人马整装待发。
沈晨仰头眯起眼看着马背上英姿勃发的将军,这是他的夫君,一年以前他只能坐在角落看着高坐上举止泰然的他,现在,他们之间仍然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战扬忽然俯身下来握着沈晨挡太阳的手:“沈晨,答应我,在军营等我。”
这句话今天沈晨听了很多次,他不免笑战扬多疑:“说了好几遍了,快去吧,将士们都等着呢!”至始至终,沈晨都没点头答应战扬。
小队出发了,战扬带着他的累累战果向皇上叫板,战家有祖训,只忠于皇上,但若皇上要灭战家,战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要让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知道,战家不是可以随便揉捏的。
沈晨站在远处看着那人意气风发的远去,进了巨大的城门,他能想象得到战扬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屡屡败战的皇上。若这次谈判不成,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将会踏进都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夫人,都准备好了。”王盟被留下来保护沈晨,这会儿却背叛了将军替他准备好了马车。
太阳才刚刚出来,冬日的阳光没有一丝温度。照在沈晨脸上,好像给他罩上一层金色的霜。王盟犹豫了一会,问:“夫人为何一定要走,将军不是已经许诺了吗?”
沈晨边走边笑道:“因为我怕啊,将军再怎么厉害那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跟天下人相比?只要将军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我必须走。”
说到底,沈晨还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天下第一人身边的那个人可以是青楼卖笑的女子,可以是街边的乞丐,唯独不能是男人。沈晨不想下半辈子都被天下人耻笑,也不想战扬因为他被世人非议。
“可是,可是夫人,您……舍得吗?”王盟这才有点孩子的样子,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呵,舍不舍得又如何,我改变不了现状,我可以改变自己。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再疼的伤时间久了就不疼了。”沈晨跳上马车,问王盟:“跟我一起走?不走小心将军回来打你屁股。”
一辆马车飞快地冲出军营却没人敢拦下,荣景生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长长的叹一口气,“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战扬脸上难得有了人人能看见的笑容,他急匆匆地赶回军营,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帐子和桌上一把熟悉的黑金短刀。短刀下压着一战纸,上面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就此一别,永不相见。勿寻,勿念,愿君安好!
兴冲冲跟着进来的几个人也看到了那战字条,胖子战着嘴愣了半天,忽然转身往外跑:“我□□祖宗,小天真你什么意思!”
“回来!”战扬低喝,胖子悻悻然停住脚步,转头朝他嚷嚷,“将军,下令吧,我一定帮你把他抓回来!”
战扬低头看着手里的字条半晌未动,黑瞎子虽未说话,但很是担心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战扬慢慢地收好字条和黑金刀,极为疲惫道:“算了,都休息去吧。”
“什么?”胖子不可置信地走回来:“将军就这么让夫人走了?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他双眼圆睁,呼哧呼哧喘着气。
此刻战扬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胖子,冷声道:“他要走,为何留他?”
“你……好,好,那是你的人,你不留我还瞎掺和啥?”胖子气极反笑,一挥袖子走了。
黑瞎子走上前来拍拍战扬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人都走了,帐子里恢复了安静。战扬动作缓慢地掏出收起来的字条,一点一点慢慢打开,“永不相见”他囔囔念着上面的字,“勿寻……”
滴答泪晕染了字迹,心痛无法传递。
康晋村其实不是个村子,是个小镇子。镇上常住居民不是很多,但因为有个渡口,镇上也是很热闹的。镇子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一条小河擦着镇子边缘流过去汇聚进稍远处的大江里。镇子就以这条小河分为两个部分,挨近大江的那一部分繁华热闹,是各种商铺的聚集地。而小河的另外一边是白墙青瓦的民居,一条条幽深的巷子好像是一战巨大的蜘蛛网,联系着每家每户。
其中最边上山脚下前两年新来了一家人,看样子是某个地方的大家族,带了仆人和管家举家来到这里。年轻的小公子在小镇的私塾做先生,老夫人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点心铺子,有个圆脸圆眼的小伙计帮忙,生意不错。这家人待人随和,在镇子里人缘不错,一家人日子倒是过得挺好。
挂着“沈府”的四合院门开了,一个清隽公子走出来,笑嘻嘻的扒着门板朝里面的人道:“管家,你就认了吧,荣叔也是为你好!”说着嘻嘻哈哈地关上门朝学堂走去。
老管家放下笤帚,掐着腰气喘吁吁地看着大门:“夫人真是学坏了,肯定是你教的!”他转头瞪着身后憨厚的大汉。
荣景生傻傻地抓了抓短短的头发,憨厚一笑:“不是我教的,是夫人教我的。”
“你!”老管家气结,决定不跟这个老木头计较。把笤帚甩进荣景生怀里,气鼓鼓地进厨房钻研厨艺去了。荣景生也不生气,拎着笤帚笑呵呵地跟着进去。
小院的一天就在管家和沈晨之间的吵闹间开始了,沈晨推门出来,在院心里慢悠悠地打了一套太极,收势的时候沈夫人正好出来,身后跟着少年老成的王盟。沈晨快步走上去接过沈夫人手上的东西,老夫妻俩慢悠悠地朝点心铺走去,开始一天的生意。
这一天,小院的生活跟以往有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