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雪存却只是仍然看着陆泓, 状若疯狂的低声嘶吼道:“你知不知道, 你一走了之,把我害得好惨……把我害得好惨!娘恨透了你,更恨透了我,你知不知道……”
陆泓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竟然并不感到愤怒,这女子嘴里说出的话,他虽然听不懂,但听她这样悲伤的哭诉、指责, 陆泓竟然觉得……莫名的有些揪心。
良久, 他才缓缓道:“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本王是……”
辜雪存猛地闭上眼睛, 深呼吸了几口,他的大脑终于缓缓的从完全丧失理智的状态慢慢的恢复了。
此刻看这位“镇南王”……的确什么也不记得了。
辜雪存觉得既好笑又讽刺。
谁能想到呢, 他会在凡间、这副模样撞上他的生父?
谁能想到, 柳寒时竟然已经将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
谁又能想到, 柳寒时做为最不该和凡世扯上干系的修仙, 不仅成了皇帝的三弟,镇守南疆二十余年的“镇南王”,还已经和凡人成婚生子?
浑然将他和他娘,抛到了脑后。
他知道吗?
娘已经在九道雷劫下被劈的灰飞烟灭了。
他在意吗?
他的儿子做了一百多年没爹的“野种”,饱受嘲讽讥诮,连亲娘都不愿意给一个好脸色。
他记得吗?
分明年幼时,他也曾抱着自己温和的逗弄,也曾带着他却春华宫后山捉蚂蚱,给他做小木马。
可最后这一切却都化为了泡影,父亲的怀抱终究只是成了他童年里昙花一现的短暂美好回忆,他灌顶将那套柳家偷去的先天功法传给了他,便一走了之了。
他想还欠母亲的,可是他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呢?
不管他仍牙牙学语、不管他连路都走不稳,他还是走了。
辜雪存心里千头万绪,喉咙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个眼神。
陆泓被这年轻妇人深邃而含着泪光的眼神,看的愣在了原地。
辜雪存终于平静了一下来,现在还不是该跟这个人悲伤难过怨恨的时候,他得好好冷静冷静,捋一捋。
辜雪存抬头看了看路决凌,低声道:“阿决,我们走吧。”
路决凌却皱眉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他顿了顿,最终只是缓缓道,“还难受吗?”
辜雪存慢慢的摇了摇头,转头对镇南王父子一礼,声音淡淡道:“实在抱歉,我有些心疾,有时脑子不大清省,刚才错把王爷认成了我那失踪多年的父亲,这才一时难以自抑,实在太过失礼……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他说完又是一拜。
陆泓蹙眉不语。
陆慕泊忙道:“父王,这两位,其实我识得的……”
陆泓却只是沉声道:“你闭嘴。”
陆慕泊:“……”
陆泓沉声道:“本王与这位夫人,颇有几分眼缘,不知可否夫人与……”他转头看了看路决凌,“这位公子,可否愿随本王一同前往大理,去我王府上做个客?”
他这话问的虽然语气仍算客气,话里意思却很不客气,毕竟没有哪个在路上见了陌生人开口就要别人上自己家做客,更何况辜雪存此刻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已嫁的妇人。
且他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卫便已经缓缓围上来了一圈,这架势哪里像请?
辜雪存感觉路决凌身形动了动,连忙微微抬手按住了他握着洞知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路决凌垂眸看他这般举动,终于彻底沉默了。
辜雪存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容,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陆泓慢慢敛去面上笑意,淡淡道:“淮远。”
领头的侍卫拱手道:“是,属下这边带着他们去后面的马车上安顿。”
这一番变化来的太快,最觉得猝不及防的还要属路边牵着马车缰绳的刘三,他终于忍不住目瞪口呆地喊道:“陆公子——”
路决凌拉着辜雪存的手,这才略一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他淡淡道:“你和车马,留在此间客栈等我们。”
两人这才跟着那侍卫走到了队伍后方,名叫淮远的侍卫对他们还算得上客气,主动掀开车帘低头道:“二位请。”
路决凌淡淡扫了他一眼。
淮远骤然感觉身上一寒,不由得微微抬起头来,有些讶异——
他此时的武功已经算得上当世罕逢敌手,处江湖漂泊中、居朝堂刀剑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玄衣男人看样子分明不过一个矜贵公子,竟然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有刚才那种感觉……
便是整个大越朝最隐蔽培养影卫的那个山谷……里面曾经杀人无数、刀头舔血的师父,也没带给过他这种感觉。
他的疑心果然没错……这两人定然不会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玄衣人仿佛有意要让他难过,看了他半天,直到淮远感觉自己的背上开始细细密密的往外渗出汗水来,那人才轻飘飘的移开了目光,低头去看他怀里的女子。
“劳驾准备些坐垫来,我娘子身体弱,经不得颠。”
若是之前,淮远肯定多少会有些不愿意,这马车本来是给随行的侍女坐的,此刻特意腾给他们,竟然还这样多事……
但他现在哪里还敢说不,只忙道:“自然没有问题,公子稍待片刻。”
等到淮远不知从哪里取来了坐垫,路决凌才扶着辜雪存坐进了车厢。
辜雪存见他将窗帘门帘尽数拉上,缓缓道:“我哪有那么娇弱,你干什么非要跟他要什么坐垫。”
路决凌看了看光秃秃平坦朴素的马车内部,淡淡道:“舍不得你不舒服。”
辜雪存一怔,屁股底下缓缓的挪了挪,又挪了挪,半天挪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阿决,你真好。”
路决凌的大手握住了少年有些发冷的手,这才缓缓道:“怎么回事。”
辜雪存垂眸,声音有些低:“那是我爹。”
路决凌眉毛一跳。
辜雪存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敢肯定我没认错人,就是他。“他表情有些愣神,“不是长得像他的人,也不是投胎转世的,就是他本人,就是柳寒时。”
路决凌沉默片刻,道:“我没有感觉到他他体内真元,看起来只是凡人。”
辜雪存愣愣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敢肯定,那就是他。他……他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路决凌沉默了片刻,道:“我自然信你。”
辜雪存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用力太猛掐的路决凌手心和手背上,都微微渗出了血,却丝毫没发现,仍自喃喃道:“你也许不信,其实,小时候他曾经对我很好,就像所有的爹爹对儿子一样好。”
路决凌低声道:“我信。”
辜雪存的声音里又带着几丝鼻音:“可他却还是不要我了。”他顿了顿,尽力控制住情绪,“我知道,柳家先祖偷了春华宫的功法,他本应和娘不对付……可他们分明还是生下了我……为何,为何最后他们却谁也不愿意要我……没人愿意要我……嗝。”
兴许是刚才哭的太狠,辜雪存说完就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响亮的嗝。
路决凌另外一只手缓缓的抚着少年的发顶,低声道:“我要你。”
辜雪存怔了怔,扭头看他,呆呆道:“阿决……谢谢你。”
谢谢你不嫌弃我。
谢谢你要我。
辜雪存吸了吸鼻子,低头一看才发现路决凌原本白皙如玉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掐出了几道深深的血印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道:“你……你不疼么?怎么不说!”
路决凌仿佛也是才发觉,只扫了一眼,便抬眸继续看着辜雪存道:“不碍事。”
辜雪存心疼的举起他的手,吹了两口气,本能的就想灌注木灵元给他治愈伤口,却猛然发现此刻他已经不再是木火双灵根了。
他脑海中一怔,突然惊声道:“是……是血契!”
路决凌眸色一沉,道:“什么。”
辜雪存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喃喃自语道:“对……对……不错,一定是因为这个。”他抬头看着路决凌道,“柳寒时,他一定是和本命灵兽解除了血契,他跟我当时一样,修为尽散了。”
路决凌沉默了片刻,道:“他没有结元果。”
辜雪存喃喃道:“错了,错了,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想错了,不是因为结元果,不是因为结元果我才活下来的,看来……没有结元果我也不会死。结元果可能……只是帮我洗经伐髓,促进灵根变异,但我原本就会平安无事,和结元果并无关系。”
“这……这……”他想着想着,恼恨的锤了锤自己的脑门,“都怪我这百年来,堕怠犯懒自暴自弃,竟然从未发现这功法的奥妙和古怪之处,一定不止这么简单,一定不会只是让修为尽散,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我没有发现。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
路决凌一把抓住他不住打自己的手,沉声道:“不必着急!你还有时间,稳住心神,莫生心障!”
辜雪存一怔,这才发现因为心绪波动过大,他已经有些恍惚和迷障了,此刻听了路决凌一声轻喝,这才逐渐恢复理智。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一下子无力的靠在路决凌肩上,颓然道:“抱歉……我……我脑子里很乱。”
路决凌温声道:“无妨。”
正此时,马车外传来了那位名叫淮远的侍卫的声音:
“二位,我们已出了南岭城门,眼下便往大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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