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最近林岚刚去公社上班, 晚上有韩局长十点半之前入睡的承诺, 所以早晨起来神清气爽。
到了开会的这日, 一早韩青松就带林岚出门, 送她去县里。
“三哥, 我自己去就行。”
“我去办事。”韩青松也要时不时地去县委开会, 毕竟他还是副局长,正在执行各公社加强合作打击邪恶势力的任务。
“那正好。”林岚就心安理得地使唤韩局长当司机。
他腿长力气大,蹬自行车可比她轻快多了。
进了县城先去革委会大院, 到了门口韩青松便支下自行车让林岚下来,他也推着车子进去。
门口站岗的警卫看到韩青松过来,立刻敬礼, 韩青松不需要还礼, 点点头致意。
他碰到熟人寒暄几句,林岚就先去宣传部报到。
“林岚, 这里。”有人喊她。
“祁干事啊, 你也来啦。”林岚过去和祁凤波打招呼, 又和其他认识的人招呼。
“林岚, 你知道今天开会内容吗?”
祁凤波看见林岚非常开心, 他和林岚信件不断, 所以觉得跟她很熟。
说实话他给林岚去信有点频繁的,惹得韩青松几次不爽,虽然不至于检察他的信, 却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但他每次只探讨工作以及一些政策、观点、见解, 并没有任何出格的,而且他措辞得当,虽然热情却并不让人反感。更何况,其他人也给林岚写信,所以也没什么问题。
林岚摇头,“你知道?”
祁凤波:“我隐约打听一点。”他示意林岚去座位落座。
他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开一页递给林岚,林岚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的是“批林批孔”,还贴了一篇剪报《林biao与孔孟之道》。
林岚立刻明白,笑了笑,“祁干事消息灵通啊。”
“这是应当的嘛。肯定要让我们写各种文章的,我这里有提炼的观点和套话,你可以先看看,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祁凤波把几张纸拿出来给林岚。
林岚发现祁凤波的工作能力真不错,做事情非常有条理,而且很善于准备资料领悟精神,真不愧是历练出来的。
她专心地看文章。
“林岚,你怎么不等我,自己来了?”曹光荣一进会议室就看到林岚和祁凤波坐在一起,很是不满。
林岚抬头看他,“曹干事,我和韩局长一起来的。”
曹光荣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林岚道:“我们坐这里。”
虽然林岚本来想找个女同志一起坐,可曹光荣这个颐指气使的样子让她很不爽:我凭什么跟你一起坐?你又不是我领导。我就坐这里了!
曹光荣非要她一起坐,大家一个公社来的,当然要一起。主要他听不懂,笔记都不会记。他得让林岚一起,这样到时候讨论或者写什么,他就能让林岚做,他直接捡现成的就好。
如果和别公社的干事一起坐,难免要暴露自己什么都不会的短板,到时候惹人笑话。
丢不起那人!
林岚偏不理睬他,你老几啊你。
曹光荣怒视她,“你——这是个人主义!”
祁凤波:“这位同志,你怎么能这样跟林岚同志说话?在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对我们劳动人民指手画脚!你强迫林岚听你的,恰恰说明你犯了个人主义和美帝霸权主义!”
曹光荣立刻不拽词,“我们是一起来的,要你管?你少跟我们公社套近乎。”
祁凤波:“呵呵。”他对林岚道:“咱要不要去那边坐?”换地方离曹光荣远点。
林岚:“部长来了。”
林岚端坐在那里,脑子里却想孩子们的事儿呢,尤其三旺今年就去省队,大旺下周又要去部队,孩子不在家她就记挂。挨个孩子捋一遍差不多就把部长的演讲熬过去。
很快部长就让代表们上去陈词,越慷慨激昂越好。
“林岚,轮到你了。”祁凤波推推她。
林岚一点都不想掺和这种喊口号的事儿,她不想批判谁,更提不起那么激昂的情绪,在她看来这跟什么成功学、传销一个演讲模式。
林岚扭头看向曹光荣:“曹干事,你可是咱们山水公社的代表,你去吧。”
曹光荣的脸一下子涨通红,“你、你上!”
林岚:“我不是代表,还是你上!”
曹光荣站起来,咬咬牙上去,就不信没有林岚还不转了,听别人说啥自己葫芦画瓢呗。他走到讲台上,开始把从小学的那几句话拿出来反复说。他爹是为革命牺牲的,所以领导以及大队干部对他们多有照顾,一旦需要开会忆苦思甜的时候,都会把他和娘请去。
一来二去,他也背熟了那么一套话儿,翻来覆去地说就好。
他把这套拿出来,也加了句似是而非的复辟倒退之类的。
前面大家说得慷慨激昂,本来等着有人给推上另一个高潮呢,谁知道被曹光荣一盆冷水给泼到底。
怎么就开始说你家的功劳了!
部长都悻悻然,有些恼火,跟人嘀咕:“山水公社为什么来这么个人?有林干事不够吗?真是瞎胡闹。”
曹光荣说完,还觉得自己超长发挥,给自己鼓鼓掌,结果下面掌声稀稀拉拉,并不热情。
曹光荣有些没面子,只得赶紧下来,狠狠地瞪了林岚一眼。
林岚若无其事。
本身多好的条件,如果他肯好好学习,何至于此真给父辈丢脸!
最后她自然没逃过,她是县宣传红旗手,当然要上上台才行,否则别人也不答应。
林岚也有准备的,她就揪着林的倒行逆施、叛国以及封建余孽想要复辟等等来展开,反正这是大家都在喊的,但是孔孟之道以及某些被影射的大领导们,林岚是只字不提的,她再把一些口号加进去,自然超额完成任务。
“好!”
“林岚同志说的好!”
掌声热烈非常。
开会基本就是这些事情,上午下午上课,晚上座谈会,同志们互相敞开心扉各种发表见解,换句话说就是各种喷。
喷上头的人,喷别人,喷苏,喷美,喷封建,喷到后来就开始过界开始喷身边的人,喷在座的人。
然后就开始喷自己看不惯的人。
远的敌人飘渺在云端,近处的才是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不管主题是批判什么,最后都能扯到自己身边的对手。
一时间座谈会成了打架会。
曹光荣喷了林岚好几次,嫌她搞特殊,小团体主义、个人主义,修正主义,知识分子的资本主义,学来的词会不会地都用上。
“曹干事,先把语录背熟活用,再来跟我讨论好吗?”林岚真是不爱搭理他。
他说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也没人响应他。他想象中起个头就能一呼百应把林岚拉出来批评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被人把他一顿喷。
后面几天都差不多。
林岚和祁凤波、王凤霞几个人处得不错,一起开会、讨论、互相抄一下笔记,散会也一起吃饭。
这日上午开会吵得头昏脑胀,外面有人来找林岚。
王凤霞:“林岚,有人找你。”
林岚扭头看看,发现居然是杨晗在外面,她看看表时间也差不多,懒得再继续听他们扯淡。
祁凤波:“林岚,晌午一起吃饭。”
林岚:“祁干事,你和王凤霞他们一起吃,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祁凤波拿着她的本子,“那我帮你带着书本吧,你只管去。”
林岚道谢,跟王凤霞说一声,然后出去。
杨晗没穿白大褂,下面黑裤子,上面白色的确良衬衣,靠在墙上,笑微微地看着她。
林岚笑起来,“哎呀,杨胖胖,你咋知道来看看我?”
她和杨晗其实见面次数不少的,只要她去医院就必然跟杨胖胖打招呼,有时候回娘家也能碰上。
“你不去看我,我就来瞧瞧你。”杨晗和她并肩而行,“请你吃饭啊。”
林岚:“哪能总让你请,我请你,去食堂。”
杨晗:“兰花花,你也忒小气,好不容易请我吃顿饭,还去食堂。”
林岚:“哎,胖胖同学,你要朴素不能膨胀,你可是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能被资本主义腐蚀。饭店什么的,不符合我们无产阶级消费观。”
“打住打住,我可服气的,你是宣传你嘴皮好使,我甘拜下风。”杨晗赶紧投降。
祁凤波从窗户里看着两人出去,忍不住问前面的王凤霞,“那是谁,和林岚关系挺好啊。”
王凤霞笑起来,“祁干事,我说个不恰当的啊,我们和林干事才认识多久啊,她和自己的朋友肯定比咱们关系好啊。”
祁凤波有些尴尬:“你看你我就问问,你咋还拿咱们比上了。”
王凤霞:“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吗。”
祁凤波笑了笑没说什么。
林岚到底也没非要在革委会食堂吃饭,她和杨晗步行去医院。县城不大,革委会距离供销社、电影院、医院也不会很远,再边上就是面粉厂、纺织厂等。
路上,林岚看了杨晗一眼:“杨盼盼,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对象啊?你爹娘可操心了。”林岚回娘家的时候,间或去杨晗家走一趟,跟老太太问个好,老太太要急死却管不了他。
“我?我这么年轻急啥啊?你不知道现在都晚婚吗?兰花花,你要还想生孩子就赶紧的,过几年要计划生育的。”杨晗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地走着。
林岚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她约莫记得计划生育得80还是78年的?因为小时候她有亲戚被计划,所以了解一点。
杨晗踢了一块小石子,“我是大夫啊,去省城开过会的,大城市前两年就开始了呢。咱们乡下偏僻,我想这几年或者过两年也差不多的。”
林岚哦了一声,不以为然,“我都五个孩子,计划跟我也没关系。哎,胖胖,跟你关系大啊。你看咱俩年纪差不多,我都五个娃,你还没结婚。万一等你结婚计划生育严格起来,那你不是太被动啦?”可以不生可如果想生不让生,那也会很痛苦的。
杨晗:“……”
“我说真的,你反正也不能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当和尚,还是早点找对象结婚,要不你爹娘不得念叨你耳朵起茧子啊。”后世催婚都厉害呢,更何况现在。
林岚是真心把杨晗当闺蜜的,希望他好。
杨晗白了她一眼,“操心不嫌老。”
林岚突然表情一变,扭头看着杨晗,“我知道了……”
杨晗看她表情自己也吓一跳,“你干嘛?”
林岚:“你该不会是喜欢……”
杨晗立刻紧张起来,“胡说什么?”
林岚压低了声音,凑近他一点,悄悄道:“胖胖,你要是喜欢也不要紧,我理解你。”就算21世纪男人喜欢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谅解的,更何况现在,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
杨晗看她凑近,吓得赶紧把双手紧紧地插在裤兜里,身体也往后仰。
林岚了然地笑了笑,“我不会歧视你的,你放心吧。”
杨晗看她一副坏笑的样子,松了口气,“你知道啥你就胡说。”
“那,你让我说的啊。”林岚:“你不结婚,难道喜欢男……滴?”
杨晗原本还神情紧张地看她,这会儿脸红了又白最后都青了,咬牙切齿的,“你以后别想从我这里买套,我们进了一批更好的。”
林岚跟大夫可一点都不待脸红的,“一码归一码,你当大夫的要有职业道德,不能公报私仇。”
杨晗很无奈,“你说你跟我脸皮咋那么厚,一点都不害羞。”
林岚:“咱俩是不是穿开裆裤就一起耍的?我干嘛跟你害羞,你又不是我家韩局长。”
说起韩局长,她脸上的笑都荡漾起来,脸颊染上一抹红晕,露出少女般的动人光彩。
杨晗:“…………你是真不害羞。”
林岚:“走吧,去医院,吃你们医院的九转大肠。”
杨晗:“不是你请我吃饭吗?”
林岚:“咱俩啥关系,谁请谁都一样,我给你饭票和钱。”
“顺便买包我们医院的新款是吧?”杨晗嗤了一声。
“胖胖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媳妇儿吗?看破不说破懂不懂当大夫一定要有大夫的职业操守,你可一定记好了,不能暴露病人的隐私,也不能随便笑话病人的行为。”
“你哪里有病?另外,是我不想找媳妇,不是找不到,谢谢。”
“谁说我没病我有离开我家三哥就不行的病,你这种不找媳妇要和五姑娘过一辈子的单身狗不会明白的。你快点的吧,磨磨唧唧跟老太太似的。”
杨晗终于认命,她在自己跟前是真不害臊,到底是她不害臊,还是她没把自己当男人!!!
两人说笑着去了医院,曹光荣跟在后面,目光鄙夷。
林岚在医院吃了顿饭,又去跟刘老大夫以及另外几位认识的大夫打个招呼,然后就装着新款回革委会。
她先回宿舍一趟把东西放下,然后去会议室。
一进屋,她就发现有几个人盯着她目光有点奇怪,尤其是曹光荣。
曹光荣以前觉得她靠关系才进的公社宣传部,这会儿认定她不检点更加憎恶她。虽然他没看到林岚和杨晗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也没看到他们单独去无人的地方,但是只要他们说话,对他来说这就是罪证。
林岚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听得他冷哼一声,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这神经病吃错药了?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他?
她没理睬,回到位子上坐下。
祁凤波:“别理他,有毛病的。”
林岚:“没事。”
她不想和祁凤波说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儿,毕竟她和祁凤波不是特别熟,只是开会的工作关系。
祁凤波看着她,面色有点复杂,“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哦。”
祁凤波想着前会儿听见曹光荣在那里和人诋毁她的话,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毕竟那话实在是难听。要不是曹光荣没那个权力,而林岚靠山也够硬,这要是搁以前,说不定她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欺负了。
曹光荣说:
“她清高什么,就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咋啦,你们还不信啊,我都看见了,她和个男人出去了。”
“什么?干什么?他们干什么还能在大马路上干啊?不得躲起来?有点脑子就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无非是男人女人那点事儿呗。”
“你们别被她骗了,她可不像表面那么正经,在我们公社,哼,谁不知道?”
“当初为了竞选进公社,她还撩骚我呢,我没搭理她。”
当时祁凤波气不过,找到曹光荣理论,凭什么诋毁人家女同志。
曹光荣却一句话把他给堵住:“你打抱不平?你敢承认你对她没意思?我看你就是想和她搞!哼!”
祁凤波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的确非常欣赏仰慕林岚的,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
他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看遍千山难觅知音的孤独感。他要求有些高,不想随便找女人结婚。而想找一个志同道合心灵默契值得自己欣赏的妻子。
寻寻觅觅,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找到,可他认为自己宁缺毋滥,绝不凑合。
那年开会,第一次听林岚演讲,他觉得自己找到了。
那一刻,他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震撼之感。
可他不敢表示什么,毕竟她已为人妻。他只能借着讨论工作的机会接近她给她写信。
他多么希望,她也能有自己这种感觉,觉得自己是她心灵共通的男人啊。他真的想找一个灵魂伴侣,而不是别人那样整天死气沉沉。
他一直觉得自己掩饰得挺好的,怎么曹光荣看出来了?她会不会知道?会是什么反应?鄙视自己还是……可能也会对自己有好感?
林岚感觉他的目光,笑了笑,“咋啦?”
祁凤波摇头:“没呢。听到有人说你坏话,生气。”
林岚笑弯了眼睛,“谢谢你祁干事,不过不用生气,嘴长在别人身上。”
她从眼底流淌出来的笑,把祁凤波的眼都给闪了,只觉得她眼睛里有星光在闪,一瞬间有些头晕,心怦怦直跳。
林岚却没留意,而是和王凤霞说话了。
祁凤波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不知道是被曹光荣那番话刺激的,还是……反正他突然有些憋不住。
不过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因为林岚虽然跟他关系不错,可她跟王凤霞几个关系也挺好,大家都一起的,他没有机会单独说什么。
他就想要不要继续写信。
转眼到了最后两天。
下午会上吵得太激烈,散会都耽误饭点儿,所以一散会不管会上吵得多厉害,全都一窝蜂去食堂吃饭。
林岚憋得慌,让他们先走,她去上个厕所。
等她出来洗手,发现祁凤波在外面站着。
“祁干事,你咋不去吃饭?”
祁凤波笑道:“等你啊。”
“就这么几步路,等啥啊。”林岚示意他们赶紧去打饭,“开会还真累,我都饿了。”
县革委会的伙食比公社的好,吃起来还是凑合的。
祁凤波:“哎,林岚,你慢点,急啥啊。”
林岚:“晚了都没肉了。”
食堂门口人太多,她也只好放慢速度,看看天色,“今天过得有点慢啊。”
明天上午就散会,她和韩青松约好晌午来接她。说实话她真挺想他的。天天在一起不觉得,一分开自己睡宿舍的木板床,真是各种不舒服。
以前和他在一起睡觉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眠,这会儿可好,躺下半天睡不着。
她甚至都想好了明天晚上回家,如果他有什么要求,就顺着他点,想到这里,她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祁凤波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有些难过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越来越想了解她,她实在是太优秀,一出现就吸引他的目光,让他总是想对她说点什么。
这时候有人从食堂出来,正在进行激烈的辩论,动作大了一些不小心撞到林岚。
祁凤波赶紧伸手护着她,“你们也注意点,撞到人啦。”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林干事,没事儿吧。”
林岚摆手,“没事没事,祁干事,我没事,咱吃饭去吧。”她感觉祁凤波扶她的姿势有点暧昧,赶紧保持距离率先走进食堂。
这时候王凤霞几个招呼她,“林干事,祁干事,这里,等你们半天啦。”
林岚就先去打饭。
后面的祁凤波突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扭头看过去,就见不远处梧桐树下一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正看过来。他认出是韩青松,想打招呼却开不了口,便转身跟着去打饭了。
林岚和韩青松约好第二天来接呢,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到了,打了饭就去找朋友们一起吃饭。
那几个人快吃完了,就坐一边聊天等他们。
祁凤波打饭过来,对一个女干事笑道:“让我一下呗。”
那女干事就坐进去,祁凤波坐在林岚对面。
“林干事,你们回去有任务吧。”王凤霞问。
林岚点点头:“有呢,少不了各种开会。”
祁凤波笑道:“我觉得咱们公社和公社之间,也可以交流讨论,就和串联一样啊。”
有人觉得挺好,“是啊,林干事,你现在在公社工作,我们更想去看看呢。”
林岚:“我有什么好看的啊,我觉得你们的工作各有特色,都值得学习。”
祁凤波:“林岚,要不……你去我们公社待两天啊?”
林岚:“我真没时间呢,我这出来一周,还不知道家里怎么样。我们韩局长天天上班也不会弄孩子。有个小的黏人,一星期见不着我,晚上睡觉指定得哭呢。我这一想心里特不得劲,恨不得今晚就回去呢。”
听出她居然一点都不留恋,反而更想回家。祁凤波就低头吃饭,掩饰心中的失落,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跟她讲韩局长来了。
有人笑道:“说起来也怪哈,咱们才认识一周,这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天天呆一起,我都不舍的和你们分开。一分开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呢。”
祁凤波看了林岚一眼。
林岚笑起来,“这说明咱们是重感情的人嘛。大家能聊到一起,也是不容易的。”
“可不是咋的,我在家里都没个人说话。不是他们不懂我说的,就是故意曲解我,我也不乐意听他们说。”王凤霞说。
又有人提议,“要不晚上咱们自己活动吧,别去开什么座谈会了,气也气死。”
“是啊,今天晚上也不是必须去的。”
林岚:“既然来开会,还是坚持到最后嘛。”
祁凤波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去,饭都有些咽不下去。
林岚吃完,“你们先聊,我回宿舍趟。”
王凤霞就说和她一起回去。
夏天林岚有每天洗衣服的习惯,趁着吃过晚饭正好。
王凤霞看她洗衣服也去洗。
林岚:“你别拿碱面了,和我用肥皂吧。”
王凤霞:“那多谢你啦。我平时都舍不得买肥皂,还不如省钱买个发夹呢。”
林岚笑起来,“我们大队有日化厂,自己做的。”
王凤霞一听来了精神,“这么好?你们大队真能干,我们大队……切,那些人就会吵架撂挑子。”
对人家大队的事儿林岚也不置喙,“以后有机会,你去我们大队,送你那些次品的。”
“那哪能送呢,便宜点就行。”王凤霞笑起来。
两人就一起洗衣服,说说话。
这时候祁凤波又过来,“你俩热爱劳动啊。我也来洗吧。”
等他回宿舍拿衣服的时候,王凤霞凑近林岚,小声道:“林干事,祁干事他……”
听她欲言又止,林岚问:“怎么啦?”
“他是不是……”王凤霞有点不好意思说,毕竟这事儿非同小可呢,除非关系亲近,说出来还得罪人。
林岚:“他犯错误?”林岚小声问。
王凤霞看她一脸坦然,都是对同志的关心,并没有异样,就知道她对祁凤波没意思,甚至也不知道祁凤波的心思。
“那个……我说,你别生气。”
林岚笑起来:“你看我是那么爱生气的嘛。”
王凤霞:“那个……他、他好像对你、”王凤霞脸先红了,“有点那个意思。”
林岚一直在洗衣服,没怎么听清:“啥意思?”
这时候祁凤波就跑过来,“同志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劳动,真是格外开心啊。”
他走到林岚旁边,把盆子放在水泥砌抹的长水池里。
王凤霞:“祁干事,这边这么宽敞,你干嘛非要去挤林干事啊。”
祁凤波表情有点不自然,笑道:“这不是想跟林岚亲近一些嘛。”
林岚看他一眼,这一眼和以往不同,她眼神带着审视,那么直直地看进祁凤波的眼底。
祁凤波一开始还能故作无事地和她对视,两秒钟以后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头洗衣服,手却不受控制地有点发抖,心也咚咚直跳。
他感觉头发晕,心虚,腿软,她、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她会不会……她当然不会,她对他一直是普通同志嘛。他心里又甜又苦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要不要进一步表示一下?
他给她写了很多信,后来每一次都写两封,第一封都是压抑不住的念头宣泄纸上,第二封才能写正常的工作信件。
现在他口袋里还藏着一封新写的,忍不住想要对她表白的信。
他心跳如擂,头晕目眩,感觉她的眼睛就跟广袤的夜空一样望不到底,那样深邃。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岚和王凤霞早不见,周围天色都暗下来。
他浑身跟虚脱一样。
这时候对面一人走过来洗手,穿着白色的公安制服,没有戴公安帽,身材高大强健,在他对面弯腰洗手的时候,竟然给他强烈的压迫感。
祁凤波偷眼看他,韩青松却像知道什么一样抬眼瞥过来,吓得他心咕咚一声。
韩青松面色冷峻得很,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迫人的光芒,让祁凤波想起刺刀上的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想走开,双脚却被钉住一样动不了。他知道为什么,因为对面韩青松看住了他,就如同凶猛的野兽盯住猎物一样,猎物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他有种韩青松要打死他的压迫感,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嗓子发干,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想挤出一丝笑容打招呼,却干巴巴的,“韩、韩局长。”
韩青松微微颔首,“祁凤波。”
祁凤波:“是。”
韩青松:“放松。”
祁凤波:“是。”
“我妻子是个很优秀的人。”韩青松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不自觉地柔和两分。
祁凤波压力骤减,“是,林……干事,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韩青松:“你,有眼光,可惜没资格。”他拿出手帕擦擦手,没再理睬祁凤波,转身走了。
祁凤波顿觉压力消散,身体一晃赶紧摁住水池。
瞅着韩青松远去的高大背影,他心头一松又莫名一痛。
韩青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媳妇儿很优秀,但是你没资格喜欢她,因为我不、允、许!
他就知道人这一辈子找一个值得欣赏又有趣又聊得来心灵又契合的人是真的真的很难。
相见恨晚,却无缘,所以他只能偷偷地……他以前羞耻又兴奋,这会儿满腔热情全被韩青松那句话给冻成冰块。
他哆嗦着掏出口袋里那封信,把信瓤展开,缓缓地塞进嘴里,合着自己咸涩的眼泪嚼吧嚼吧拼命咽下去,纸墨的苦涩味道不会比自己心头的苦涩更强烈。
不但无缘,连肖想的资格也没。
自己伟大的爱情未曾表白便死于强权。
晚上林岚去会议室晃一圈,里面闹哄哄的,很多人都自由活动去,她知道祁凤波的意思,自然不肯再和他接触,就跟王凤霞说一声回宿舍睡觉。
宿舍区这会儿倒是安静,都没亮灯,但是有远处的路灯照亮,也不至于磕绊着。
经过一个房间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一只大手将她拖了进去。她下意识要大喊,却被人捂住嘴巴,滚热的唇烙印在她的耳底。
她浑身一颤,“唔唔唔……”挣扎着让韩青松放开自己的嘴巴。
撞进他怀抱的时候,被浓烈的阳刚之气包裹着,她立刻就知道是谁,没想到他今晚就来了!
他把手移开扣着她的脑勺,她刚要说话,他却把唇覆上去吮住她,霸道强悍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把她抵在墙上,热度惊人的身体几乎灼疼了她,外面有人走过的声音,他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开始扯她的衣服。
林岚:“!!!”
等他放开她的嘴巴,她却自己咬住嘴唇一个音不敢发出来。
他的喘息比以往粗重一些,如绳索勒在她的心头,让她浑身发软臣服任他,而他不再隐忍动作凶悍得像猛兽般让她无处可逃。
“三……三哥……”林岚声音抖抖的,这里不隔音啊,这里不是家里啊,求你冷静啊……
可惜也就脑子里自己说说,发出来的声音又低又软,破碎不成音。
他自然明白她的担心,将她抱起来,咬着她的耳朵,“就我一个,门已落锁。”
林岚有一种自己这是羊入虎口的感觉,就他一个,关门落锁,她还有的跑?她有一种今晚要被拆了的感觉。
最后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宿舍的床会晃会出声,为了让她放心,他用了尽可能的姿势,唯独没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