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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剑云和罗海成对视一眼, 默默地跟着进去, 韩局气得有点暴躁啊。
    找资料的时候, 刘剑云悄悄给韩青松提供一些信息, 比如之前斗争的两派。听完以后, 韩青松沉默了一瞬, 与天斗与地斗, 都不如与人斗来的操蛋。但其实这世上所有的斗争,几乎都可以归结为人和人的争斗。
    天亮时分,韩青松终于在一份文件上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虽然青石公社几个大队关于申请分发口粮的文件被驳回, 但是关于返销粮和口粮最终指示工作总结报告里有这么一句“x县所有公社、大队已经完成口粮分发、返销粮取缔工作。”
    上面县政府、县党委的大红印盖得清清楚楚,半点不错。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可能有人内心不安悄悄作弊, 可能有人不忍心那几个大队被连累, 反正就留下这么一份文件。
    十来年,它躺在一顿尘封的文件里无人问津, 让青石公社三分之一的大队白白受十年之苦。
    韩青松把这份文件拍在桌上, 罗海成、刘剑云赶紧凑过来看, 两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也可能是熬的。有这份文件, 就意味着韩局不需要辞职冒风险, 也不需要威胁嘣了谁。
    “韩局, 眼神犀利啊!”刘剑云佩服得很,怪不得都说韩局眼神吓人,这文件也害怕, 非要跑到他跟前去露脸。
    韩青松:“把这个给革委会看, 我去睡会儿。”
    罗海成好好地抱着,可不敢弄丢,丢了他死一百次也赎不回来。
    有这一份盖棺定论的文件,后面就没什么好争论的。虽然玩的文字游戏,可它是最终指示的总结报告,可以推翻之前那些驳回文件,就当有批准文件,可能不小心遗失大家没见到,现在有这份那就一切迎刃而解,既不会有人为此尴尬,也不会有人为此恼火。
    皆大欢喜。
    接下来讨论谭兆祥以及于抗日等人的罪责。
    李副局:“谭主任也是执行公务,没错。”
    高卫东:“于抗日也是为民请命,没错。”
    李副局爪子都拍肿了,最后气咻咻的,“大王庄哄抢粮食的王大顺和王二顺要杀!”
    这个高卫东没意见,他们虽然和于抗日出于一样的原因,都是想要口粮,但是于抗日只是藏起他们村的口粮,大王庄却是直接去公社粮管所抢。
    性质完全不同,枪毙不冤枉,如果不枪毙,以后有人有样学样都去抢?那还了得?
    韩青松说睡一会儿,也只眯瞪半个多小时。
    罗海成让韩青云去守着他门外,醒了随时跟韩青松汇报开会的事儿。
    所以韩青松第一时间知道革委会都默认要枪毙大王庄几个抢粮社员的事儿,他洗了把脸,戴上公安帽大步去了会议室。
    “我提请慎重考虑,枪毙王大顺兄弟就该枪毙谭兆祥和王健康。”
    王健康是大王家庄的支书,今年他早早就把粮食都交上去,但是返销粮和救济粮又不发,结果把社员们逼急,有人就半夜去抢粮管所。
    不能因为社员们抢粮食就枪毙,应该考虑到他们为什么抢粮食。如果不是当初不按正常规定分发口粮,也不会有现在的抢粮食。既然当初不负责的如今不需要受到处分,那因此而抢粮食的又为什么要被枪毙?
    但凡有一口粮食糊口饿不死,就没人去抢粮食,看小于家村就知道。
    王健康没有于抗日那种魄力,一味地讨好公社干部,更可恨的是他连为数不多的返销粮和救济粮也扣。
    又是一顿拍桌子扯嗓门,可不管李副局怎么跳怎么骂,韩青松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生气不退缩,最后李副局反而气馁。
    他扒拉了一下头发,烦躁道:“我是为我?我是为了大家!”
    在他看来要想位子坐得安稳,就得社员们本分,干部们齐心。
    可他似乎忘了,干部们来自于社员,大家是一体的,而不是敌对的。
    最终在韩青松据理力争之下,大王家支部书记王健康开除党籍判无期、大队书记以及王大顺王二顺兄弟改判无期,押送山水农场劳改,其他抢粮的也根据情况各有判决。
    就在李副局觉得事情结束的时候,韩青松:“应该彻查青石公社、各大队的公粮、返销粮账本。”
    青石公社每年的口粮和余粮卖多少,返销粮多少,自然有账目可查,就算有假账,社员拿到多少却都有数,自然做不得假。一查就知道公社贪了多少,大队干部克扣多少,该处分的一个也逃不了。
    隔壁的谭兆祥一听,直接吓昏过去。
    革委会通过清查账目、分发口粮的决议,成立了清查小组,由农业部长任组长,带领工作人员清查一切账目。同时重新核定几个大队的口粮分配以及公粮缴纳数额,不但把今年的口粮还给那几个大队,还要对之前予以补偿。补偿方式则是以后每年缴纳公粮的比例低一些,直到补平。
    于抗日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感谢党和政府。
    最后李副局关于谭兆祥和于抗日的处分又跟革委会吵得不可开交,一开始非要杀于抗日,后来又说于抗日不杀,谭兆祥就不能杀。
    就算青石公社的口粮和返销粮数目有出入,可他谭兆祥能吃多少?毕竟从上到下很多人也受过好处的。
    革委会投票决定,于抗日党内警告记过,戴罪继续当大队支书,谭兆祥党内警告记过降级调离青石公社。
    至于十年前的文件“丢失”之锅,就由文/革闹事的学生和工人背,那时候打砸抢的,文件被破坏也是可能的。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可韩青松的目的达到。
    毕竟能把于抗日保下来,还把口粮给青石公社要下来,他也不用辞职,实属意外。
    县里电话打到山水公社、山水农场、青石公社,各方立刻行动起来。
    县工作组也火速下乡,接管、安排青石公社的后续工作,补发口粮等等。
    韩青松吃过饭先去开会,不耐烦多呆,反正真相大白后续也没他什么事儿。他先去后勤支取摩托车的柴油,本来就只能给三十斤,他愣是要了六十斤。
    后勤部长都要哭了,但是被韩青松一瞪,他也乖乖地签单子。
    领了柴油韩青松就把其他的后续工作交给下属们,他自己开着摩托车回家。
    ……
    于苦菜可真开心啊,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开心过!
    “爹、娘,快点啊,大队分口粮呢!
    “我今年十岁了吧,我是不是能分两百多斤?爹和娘能分将近四百斤呢,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我就说那是仙女姐姐来给我们送粮食的,你们非说人家是傻子,用窝窝头换石头。”
    于苦菜的娘把家里一个破被单子裹在身上,用麻神扎紧实别掉下来,她实在是没有能蔽体的衣裳。
    她也欢喜得很,“娘错啦,错了,那是仙女,是仙女,给咱们送粮食呢。”
    于苦菜的爹虽然没说话,眼眶却也红红的,他挎着家里那个破箢子,于苦菜拿着簸萁。因为没有像样的家什儿,他们得一下下往家运。
    左邻右舍们也纷纷出来,连衣不蔽体的老婆子都把自己洗吧干净,有的裹着破被单子,有的真空穿着蓑衣,反正能蔽体就行,要出来看这盛况。
    “分口粮啦,分口粮啦!”
    “m主席和党没忘了咱们啊!”
    这时候有人喊道:“上户分口粮,不用自己去端!”
    就有县里、公社以及山水公社的公安人员监督着本大队的会计、治保主任等人赶着村里唯二的牛车挨家挨户地分口粮。
    全村的社员都从家里出来,站在街上等着牛车来给自己家送口粮,一个个眼泪哗哗流,哭得泣不成声。
    “终于有口粮啦!”
    于苦菜等孩子们是最开心也最没有负担的,他们还有心思说笑。
    一个男孩子笑道:“大王家庄从公社运粮食给他们发口粮呢,他们村好多人迎到村外头大路上,高兴得都趴地上哭呢!”
    于苦菜:“我也想趴地上哭,我高兴!”
    分到粮食就开始欢天喜地地做饭吃,来不及推磨,直接用水泡泡小火慢慢熬,熬个小麦饭吃。
    “分了口粮吃完饭就去下地,那棒子地里草都老高了。”
    “对对对,吃完饭就去。”
    上头下来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想到吃饭也是一个这么激动人心的美好字眼。
    大家天天吃饭,虽然没有顿顿大鱼大肉,可总归是能吃到的,不能顿顿白面,二合面杂合面窝窝头饼子还是可以吃到的。
    可看小于家村这些社员们,能自己家正儿八经地吃饭,就已经是苦求来的幸福了。
    曹干事一直在给陈公安帮忙,他本来还不乐意来,觉得他是宣传员不是苦力。可来了以后,把粮食分给社员的时候,看着他们激动得连声道谢,看着他们从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光芒,他突然有一种新的认识。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觉得爹和那些革命先烈们,想要保护的,想要争夺的,就是这些吧。
    他突然就充满了干劲,不再埋怨,还主动帮没力气的社员把麦子抗进屋里。
    看着社员们破败的屋子,家徒四壁空荡荡的,他就觉得自己爹牺牲了,可政府和大队给他照顾得很好,比这些人好多了。他应该感激,而不是不满想要更多。
    轮到于苦菜家,她不急着拿粮食,反而追着曹干事问:“叔儿,林姐姐呢?她咋没来呢?我们还给她找石头呢。”
    曹干事一怔,叔儿?林姐姐?
    于苦菜:“她很忙吗?我们有粮食她咋不来呢?我让她到我家吃饭。不给窝窝头我们也给她找石头的。”
    曹干事心里酸酸的胀胀的,“林干事她忙工作呢。”
    于苦菜开心地笑道:“你帮我给林姐姐问好,让她好好忙,等我攒了石头背着口粮去看她。”
    她很用力地说着口粮这俩字,充满了自豪和感激。
    曹干事点点头,“好,我告诉她。”
    于苦菜就唱着跑掉的歌儿跑走了。
    曹干事说林岚在忙,她当然忙啊,忙工作忙家里。
    不过她可不瞎忙,不管做什么,她总是想找个效率最大化的路子,比如说批林批孔运动是她负责,她改成批判封建陋习。虽然这件事是她的功劳,以后给她转正记分,她也不独吞,把宣传办和通讯办的人都拉上,让他们一起参与进来。
    有他们帮忙,再把大队宣传员们调动起来,山水公社的宣传就轻松很多,她只需要掌控大局即可。
    所以她先到公社走一趟,或者去某个大队走一趟,然后就可以自由活动。
    她这几天织毛衣呢!
    林岚要给三旺织毛衣,但是因为太忙总找不到集中的时间织,她又不好意思拿到单位去织毛衣,影响不好。好在麦穗平时也帮她织,小姑娘眼亮手快,有时候听收音机那会儿都能织好多。现在织过半,林岚想赶紧织好给三旺寄过去,这样秋天初冬就能穿。穿着老母亲牌儿毛衣,小三哥也能感受到她的爱,免得想家。
    她在公社交代一下工作就想回家织毛衣、做饭,结果刚推着自行车要走,就听见通讯女广播员大喊着:“林干事,电话,林干事,电话!”
    这时候大喇叭的声音太劣质,吓得林岚一哆嗦,差点摔地上。本来自己要回家织毛衣就有点心虚,还以为被抓包了呢。
    她支下车子,小跑着去了通讯组,“王芳,哪里的电话啊?”
    王芳笑得很是激动,“省城,林干事快来,咱儿子来电话!”
    林岚:咱?……我就当你跟我开玩笑的。
    她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抓起话筒,“儿砸,娘可想你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一道沉稳的男人的声音,“林岚同志?”
    林岚:…………
    她下意识地脊背一挺,看了王芳一眼。
    话筒不密封,漏音,王芳自然也听见了,歉意地笑笑,刚才的确是一个小孩子拿着话筒就喊:“娘,我可想你啦!”
    林岚立刻用正儿八经的官方普通话开始和人聊起来,打电话的竟然是首都国家游泳队的游泳教练,姓卞。他表示三旺的素质非常好,虽然年纪还有些小,但是他想带去亚运会上锻炼一下。
    林岚拿着话筒有点懵,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连起来就有些没听明白咋回事。
    “教、教练,你说啥?”
    卞教练轻轻一笑,耐心道:“韩旺民同学游泳成绩扎实过硬,我想带他出国参加亚运会。”
    妈呀!林岚心里哗啦一声,激动得不行,浑身血液往头上涌,身体都有点微微发抖。不过声音倒是稳住了,为了不丢人刻意收敛之后,显得格外淡定。
    她道:“卞教练,真的非常感谢你的赏识,这是我们三旺的机遇,你就是他的伯乐啊。就是——”
    她顿了顿,那边的人就略有点紧张,呼吸都能听出来。
    难道她不让去?
    林岚继续道:“卞教练,我们三旺年纪小,打小有点迷糊,大喇喇的不太会照顾自己。教练你可一定看好他,出国别让他走丢了。”
    卞教练哈哈笑起来,“林岚同志不用担心这个,我们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跟随呢,还有翻译。”
    林岚当然知道,但是嘱咐还是要嘱咐的,嘱咐一下人家教练就会多上一分心。
    卞教练道:“这一次打电话和家长沟通一下,取得你们的同意。后续的津贴和粮票,都有省体校督办与家长联络,还请放心。因为韩旺民同学真的非常出色,所以我们打算给他加津贴和粮票当奖励。这样他以后一个月有56块钱,34斤粮票……”
    虽然钱和粮票很多,可林岚并不激动。
    她心里还纳闷,我让儿子去游泳是他喜欢又不是为了赚津贴的,这么宝贵的打电话机会,咋不让我儿子给我说说话,别扯有的没的!
    好不容易等卞教练说得差不多,林岚抽空道:“教练,三旺在不?”
    卞教练让她稍等。
    林岚竖着耳朵听,电话里却没什么动静,估计是被捂住了。
    很快,话筒被拿起来,里面传来三旺毫不矜持的呼呼喘气声,“娘,我可想你啦!!!”
    林岚的耳朵震得嗡一下子,她摁了摁耳朵,“儿子,小点声。”
    三旺立刻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娘,我知道啦,你悄悄跟我说,我悄悄跟你说,他们听不见。”
    听着儿子用地下党接头的语气,林岚:…………这到底是怎么啦?
    林岚:“儿子啊,你现在去省城,吃得好不好,睡得……”
    “娘,我吃得可好啦。你在家里也要好好吃饭。”三旺的声音都带上了泪意。
    林岚:“娘好着呢,一天三顿饭都吃得好好的。你睡觉注意安全啊,睡下铺别睡上铺。”
    “娘我睡觉好着呢,掉不下来。”三旺很低声,“娘,我现在津贴和粮票都涨啦。我们吃饭管饱,我把津贴和粮票都寄回去,你记得领啊。56块钱,34斤粮票,你可记好了别让人家给偷摸扣啦。”
    林岚笑道:“你爹是公安局的,谁敢啊。你要去首都还得出国呢,你不用给娘,你都拿着。去首都该买点啥就买点啥,别亏着自己。”
    三旺已经开始抽泣起来。
    林岚以为他想家呢,赶紧安慰他,“你什么时候去首都啊?娘给你织毛衣呢,这两天好了给你寄到省城去。”
    三旺:“娘,你别织了,怪累的,我们都发衣服呢。”
    林岚:“已经织好了,就差锁边,给你织的别人不能穿,大小不合适。”
    林岚当然不好意思说才织一半呢,果然听她说织完了还是专门给他的,三旺就同意了。
    他去问了地址回来给林岚念,认认真真地核对,一个字不能错。
    “娘,你可一定要吃饱啊,千万不能饿着。”
    林岚听电话里三旺带着哭腔,自己也忍不住,“娘也想你呢,到首都好好训练啊,别记挂家里。出国了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情就找教练,千万别乱溜达啊。外国人语言不通,尽量跟着翻译啊……”
    这时候那边开始催三旺。
    卞教练给他打了个手势,表示时间差不多,需要去办手续。
    三旺点点头,又小声对林岚道:“娘,我到时候给你寄天an门啊。”
    林岚寻思应该是天/安门照片,“好的儿子,娘可喜欢了呢。”这时候都以去过天an门为荣的。
    “娘,你好好吃饭,去买点肉啊——”这句话没说完,就挂断了。
    挂了电话,林岚有点惆怅,不过想想儿子小小年纪就能去首都、就能参加亚运会,她又有点不真实。三驴子这么厉害呢?不过想想他前世的确很厉害,虽然没掐表计算,比起专业运动员一点都不差。
    小三哥真棒!
    林岚给自己鼓劲,到时候亚运会也不知道能不能转播到国内来呢。
    哎呀,她得赶紧回家织毛衣去,这两天必须织完,明天寄出去。到时候她托托关系,在县革委会寄出去,比普通包裹快得多,跟着火车应该顶多两天就能到。
    她也顾不得别的,赶紧骑车出门,想着这几天工作忙,都没好好给孩子们做饭,韩青松在县里也不知道怎么样,她又拐去供销社和屠宰组买点肉。
    三儿子让她买点肉呢,这个孩子!不过和他通电话她高兴,他能去亚运会家里也高兴。
    所以,买肉庆祝一下是必须的。
    电话那头,省体校革委会办公室,三旺哭得哇哇的。
    “我娘可疼我了,家里都吃不起饭还给我织毛衣呢。我必须要好好游泳拿着成绩回来。”
    卞教练不了解情况,真以为三旺家穷得揭不开锅呢,他倒是知道三旺父亲是公社公安局局长,没想到局长家都揭不开锅。
    真是个好干部啊!
    “三旺,加油。这次你选上,津贴和粮票就不变,只会跟着涨。要是获奖,还有奖励呢。”
    三旺一抹眼泪,“教练,我会加油的,你放心吧!”他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
    卞教练让他收拾一下,“咱们要去首都会合,训练一个月差不多就要去德黑兰。”
    “今天就走?”三旺有点懵,“我娘要给我寄毛衣呢,我娘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给我攒的毛衣。”
    卞教练:“没事,咱们先过去,等你的毛衣到了让褚老师带着毛衣去首都。”他们得让褚云峰去首都待一段时间,这样有助于新教练和三旺的磨合。
    三旺放心了,“多谢教练,你真是好人。到首都能不能给我寄个天an门回家?我想给我娘寄一个。”
    卞教练哈哈笑道:“可以可以,给你和天an门合影。”
    三旺心里嘀咕,不知道什么时候和m主席合影,这样我娘可得高兴呢。
    原本他还因为想家有些伤感,不想去首都和外国呢,这会儿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赶紧去亚运会看看啥样。
    卞教练真的很喜欢这个淳朴的孩子,看着大咧咧又有点精明,看着挺聪明,又有点迷糊。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都让他觉得真实、真诚,眼神真诚清澈,整个人从里到外的真诚。
    他喜欢。
    能发现这么个游泳的苗子,卞教练是十分激动的。毕竟国内的游泳运动员如今还不行,在国际上没有竞争力。所以听说d省有个飞鱼小将的时候,卞教练就很好奇,第一时间联系省体校打探消息。
    其实本来他只想来见见孩子,看看有没有潜力。看了三旺的训练和比赛记录,再来看现场,卞教练一下子就拍板决定要他。不只是带他去见世面,而是真的带他去参加亚运会。
    前阵子已经把国家队的队员数量和项目报上去,然后在赛前一个月左右就要确定运动员具体名单。他决定这段时间集中训练三旺,用成绩跟体总局说话,刷掉其他的运动员,带三旺去参加!
    就算这一次不能拿奖,也能增长阅历,为以后的比赛打下基础。他相信这个孩子有巨大的潜力可以挖掘,可以为国争光的。
    晚上教练领着三旺坐快车卧铺,为了提防他睡觉不老实掉下来,卞教练特意让他睡下面。三旺一旦决定去,吃了饭上车,上了车就睡,一点都没心事。
    睡得特别香!
    卞教练在一旁看得都露出慈祥的眼神儿,这孩子真了不起,才11岁呢就这么能干。他爹妈也挺了不起,把孩子教育这样好。然后就听见三旺开始嘟囔:“酱烧肘子、水晶肘子、烤蹄髈、烤全羊……咕哝,来……快吃,随便吃……小旺哥、娘、爹、大哥、姐姐、二哥……”
    卞教练:……
    这孩子可真孝顺啊,做梦吃东西都忘不了自己爹娘。
    真是个好孩子!
    三旺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正好到北京,卞教练领着他,早就打过电话让人安排车来接他们。
    三旺坐在吉普车上,嘴巴就没合上过,不只是大吉普车,还有这宽阔的、干净的街道啊,还有那一排排好看的树啊,那一丛丛漂亮的花儿啊。他不但脑袋探出去,整个人都要挂出去了。
    卞教练把他扯回来,免得他掉出去。
    “三旺,坐车要注意安全,那样会刮到头的。”卞教练指了指路边的树之类的。
    三旺立刻乖乖把脑袋拿回来,避免发生事故。
    卞教练跟司机说话,“杜师傅,咱们从天an门那里绕一下。”
    他们的车牌也算内部车牌,从那里绕一下看一眼,还是没问题的。
    等绕过去的时候,三旺老远就看到,激动得蹭一下子跳起来,“门、门、门……”
    幸亏卞教练及时摁住他的脑袋,要不他那个劲头能蹦到车棚上把脑袋磕坏。
    这孩子,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三旺:“哇~~天an门真的是门啊!”
    卞教练笑道:“那你以前以为是什么?”报纸上应该有的吧。
    三旺:“我以为……是山。”
    哈哈哈,这一下子连司机都忍不住笑起来。
    三旺小时候第一次听见天an门的时候,脑子第一个反应:天an门,就是天上安个门。
    只有山是天那么高,所以天an门应该就是山。先入为主,此后哪怕报纸上看到过很多次天an门的图片,他也并不觉得那就是天an门。
    三旺跟着卞教练进了首都,一路上嘴巴就没合上,直到抵达位于东城区体育馆路的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大院,他还有些懵。
    北京体育馆建立于1955年,建成以后这条路就改成了体育馆路。
    “教练,我这是到首都啦?”
    卞教练笑道:“是,这是体总局,成立于1951年,年头大得很呢。”
    三旺看了看,栅栏式儿的大铁门两边有俩穿军绿色武警在站岗,手里拿着枪!
    大铁门里面是一座座的筒子楼,四层高,都是大尖屋顶,看着像自家的屋顶,还有点亲切。
    卞教练帮他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三旺自己背着书包,头一次有点谨小慎微的样子跟在卞教练的后面。之前闹了天an门原来是门的笑话,这会儿他就谨慎起来,不乱说话,免得被笑话。
    就算说也得熟了以后!
    卞教练知道小孩子初次来首都这样的大地方,肯定有些紧张,他给三旺打气:“训练任务紧,今日先让你熟悉一下大院,办理粮油关系,明天就开始投入紧张的训练中,等亚运会回来再带你参观首都。”
    三旺点点头:“好的。”
    他表情有点严肃,却还是忍不住左顾右盼。
    卞教练告诉他大院分东西两部分,东院是训练区,西院是生活住宅区,大院里有食堂。
    “首都体育馆的游泳馆可比你区体校的大多啦,比省里的也大呢。而且是室内的,下雨下雪都不怕。”
    三旺立刻被勾起了兴趣,恨不得立刻去游两圈。
    “先带你去食堂吃饭,吃过饭去宿舍,你休息我去给你办粮油关系。”卞教练因为他是个小孩子,所以格外有耐心也格外体贴。
    三旺点点头。
    他已经在地区体校住过一年,还去过省城,所以现在也不算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可他在学校里的时候,每天不是训练就去参加比赛,再不就是去广播站,还真没多少时间闲逛。
    首都自然比那些地方更大更繁华。
    他们先去食堂,好大的食堂啊,怕不是比他们村的打麦场还大呢,要不是有这么多桌凳,真是晒粮食正好,水泥地没有土坷垃,都省了压场呢。
    这时候还不到中午饭点,卞教练就去给他开小灶。
    白面馒头、包子、糖火烧、烧麦、蒸饺、薄蒸饼另外还有小菜,再来一大碗西红柿鸡蛋疙瘩汤。
    三旺看着一桌子吃的,虽然每一样数量不多,但是好几样呢,这也太丰盛了。
    卞教练还去端了一碟子臭豆腐过来,笑着道:“吃不吃?”
    三旺臭得头发差点支棱起来,“教练你这个豆腐乳坏了。”
    卞教练哈哈笑起来,“这是臭豆腐,不是坏了。”
    三旺:“臭了还不是坏了?”
    卞教练:……到底是不是坏了?
    他掰开一个馒头,夹起一块臭豆腐夹进去,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三旺:“!!!”臭了你还吃?首都怎么比我们还……也不是,人家吃得好,顿顿馒头包子呢。
    他拿起一个糖火烧,觉得不错,记下回头买给娘吃。再吃一个烧麦,不错,记下来,挨样尝了尝,都觉得很好吃!
    除了臭豆腐。
    卞教练笑道:“晚上有烤鸭,面饼卷烤鸭。”
    三旺瞅了瞅桌上的饼,拿起来看了看,还不如娘擀得好呢,不过烤鸭倒是很期待呢。
    他点点头,“谢谢教练带我吃好吃的。”
    三旺饭量不小,最后还能喝一碗疙瘩汤下去,食堂师傅还又给上了一大盘子西瓜。
    “大老远过来,可辛苦了,热吧,来吃西瓜。”
    墨绿色的皮,鲜红的沙瓤,漆黑的籽儿,看着就怪甜的。
    三旺嘿嘿一笑:“谢谢大师傅。”
    厨师觉得这孩子怪有意思的,脑门上顶着个有点白的月牙疤,一身皮肉晒得黑炭似的,看着倒像个小包公,“吃吧吃吧,不够后面还有。”
    厨师总是喜欢看吃饭香的人,这是对他厨艺的最好恭维。
    吃过饭卞教练就领着三旺去宿舍。
    他们去的是运动员大楼,也是一座典型的筒子楼,建立于五十年代,四层楼窗户都不大,楼梯上去一条狭窄而长的走廊,两边排满了小房间。每个房间六到十几个平方,里面住二个到十个人。走廊上有灯,但是非常昏暗,也就能看清路,过道两边错综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通过就得走s形弯道。
    卞教练笑道:“给你安排阳面房间。咱们这里有暖气的,等到冬天热乎着呢。”
    房间早就安排好,卞教练也考虑过,没有把三旺安排在游泳运动员集中的大房间,而是安排在混合的小房间。
    田径、跳水、乒乓球、篮球等也有多出来的运动员杂居在宿舍里。
    卞教练给安排了一个四人宿舍。
    卞教练路上已经跟三旺讲了一下情况,教他怎么和舍友们打招呼,怎么相处等等。这里的运动员年纪要比他们体校大得多,相处起来自然方式也有所不同。
    三旺心里默念着:你们好,我是来自d省的运动员,我叫韩旺民。
    结果随着卞教练推开门,他看到里面一张桌子腾空下面长着一双人腿,桌面上还坐着俩人,他心里一紧张,脱口道:“你们好,我是来自三旺的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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