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一看,只见斗篷下面各个箱子中间露出来的缝隙里,藏着两双黑溜溜的眼睛,诡异地瞪着他手里的肉干,如同铜铃一般大小。
沈秦筝诧异极了,于是猛地揭开斗篷,这才看清,其中一双眼睛,正是本应该在太白山庄内好好待着陪他娘的沈秦箫。
沈秦筝掀斗篷的动静当然惊动了沈寒潭,而当他赶过来,就看见本该在家好好听话的儿子正可怜巴巴地蹲在箱子堆中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沈秦筝手上那块肉,感觉口水都快掉到马车板上了。
旁边还跟着一个小胖子,也一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那是徐锦亭的小儿子,名字叫做徐行的,算是从小跟着沈秦箫一同长大,同穿一条裤子调皮捣蛋的一丘之貉。
以前一直跟着秦飞霜那边,这次好不容易才回太白山庄来。
沈寒潭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家臭小子自己私自跑出来不说,还拖着老徐的儿子一起祸祸。
他勃然大怒,两只手一把就提溜起了两个熊孩子,当即放在地上准备“当众处刑”。
两个孩子一直藏在行李堆中间,饿了就偷吃马车上的干粮面冷馒头,渴了就偷喝一点水,于是现在形销骨立,只差没跟京城里的小乞丐们一个样子了。
他二人本来打算坚定不移,到了朔方在跑出来吓他爹一大跳,结果路上饿得烟长气短,实在忍不了沈秦筝那一块牛肉“诱惑”,被勾引得抓耳挠腮,终于屈服在欲望之下出了声。
而且沈寒潭存心不良,一路上飒沓如流星的赶到此地。坐在马车里的沈秦筝都魂飞天外,别说坐在后面不知死活的两个毛孩子呢?
沈寒潭看着他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既心疼又懊悔。
他越想越觉得这孩子气死人不偿命,顿觉理智已经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沉下声音,对着委屈巴巴的沈秦箫吼道:“在你外祖家惯得坏毛病还没改掉是吧,你一个人私自跑出来,你娘在家里不得急疯了!三天不打你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见沈秦箫别过头捂住耳朵不听他教训,觉得自己骂得意犹未尽,于是又转过头瞪着徐行发作:“他去哪儿你去哪儿,他挨打你也挨打,你们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吧!蜈蚣要飞天了,以为凡人拉不住你们是吧!”
徐行从没见过庄主发这么大脾气,也可能是因为每次他和沈秦箫在杏子坞都是分开挨揍,没亲眼见过沈寒潭发这种大火,他便觉得沈寒潭揍沈秦箫肯定没有他爹揍他厉害。反正刚等沈寒潭吼完,他就“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一边嚎,一边还没忘了解释:“庄主,呜呜呜庄主息怒,阿行和阿箫想爹爹,阿行错了呜呜呜。”
沈寒潭听了这话,气没撒完,火先灭了一半。
他转过头去看向沈秦箫,蹲**把他身子转过来,果不其然,沈秦箫倔强的小脸扭成一团,眼睛里的泪花花悬空在眶里,就是不肯掉下来。
这阵仗,别说沈寒潭,沈秦筝看着都心软。
好不容易掉下来一颗,堪堪砸进沈寒潭心里,成功的让他另一半火也熄了下去。
沈寒潭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刚砸了一颗金豆子的沈秦箫,另一只手抓着嚎啕大哭的徐行往马车处走去。
迈了两步,沈秦筝听见他对着自己说:“阿筝,准备上路。”
沈秦筝连忙三下五除二地把牛肉干塞进了嘴里,拿着水壶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趴在沈寒潭背上的沈秦箫突然扬起头,对着路上的沈秦筝,挤了挤眼睛。
而在地上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正抽抽搭搭一声一声啜泣的徐行,也逮了个空,小心翼翼的向他弯了弯嘴角使了个眼色。
沈秦筝:“……”
到底是他沈寒潭的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想起当时沈秦箫在小公寓里的样子,不由得抽了抽眼角,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少庄主,小时候竟然是这一副古灵精怪的德行。
人不可貌相,诚然不假。
马车动,一行人继续往北行。
沈秦筝看着这俩孩子光速变脸笑逐颜开,在车里左摸摸右看看,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把这个槽吐出口。
沈秦箫注意到自己正在被人盯着,立刻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安分的对着沈秦筝放软语气道:“二哥,阿箫也想你。”
沈秦筝才不收这个糖衣炮弹,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干巴巴地哂道:“是嘛。”
沈秦箫:“……”
沈秦筝:“现在只有我们仨,说说,跟过来干嘛来了。”
沈秦箫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沈秦筝并不被迷惑,只好答道:“好奇。”
沈秦筝:“……”
好奇心害死猫啊少年!
马车里的气氛就这么僵持着,这些天除了期间沈秦箫时不时想往他身上蹭以外,三个人一直相安无事,并没有什么别的幺蛾子。
沈秦筝也发现了。
他这弟弟好像格外黏他,干什么都要往他跟前来凑一凑。
看个风景,二哥那儿的窗户外风景更好;吃个饭,二哥边上坐着舒服;睡个觉,跟二哥睡安全……
刚看见的时候,沈秦箫软软糯糯的一团,嘴又甜,叫二哥叫得他心都软了。
可要是一杯水里糖加的太多,那就不是甜,而是齁得慌了。
沈秦筝坐在桌子前,一边闷声吃饭,一边时不时向他旁边乖巧坐着的沈秦箫看一眼。
也是巧得很。
沈秦箫也是偷偷摸摸地用眼尾那点余光扫着他这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二哥。
二人目光一对上——尴尬的尴尬,害羞的害羞——纷纷又不约而同的闷头吃饭。
而一旁的沈寒潭就更生气了。
儿子不打一声招呼跑过来,搞得他还得写了一封长长的心安抚在家急的火烧眉毛的秦飞霜不要也跑过来。出了关又不能单独把这熊孩子送回去,没那个通关文牒哪怕他沈家再家大势大,这规矩也不能破。
不是想他才跟过来的吗?
这怎么一路上也没见他怎么亲近自己爹呢?
沈寒潭这才渐渐开始回过味来,合着自己就是被这个……不,这两个小崽子牵着走了是吧?
这些都不讲,被亲近的那个人怎么还爱搭不理的呢!
沈寒潭觉得自己这个大侄子,上辈子跟自己一定是冤家来着,要不就是上辈子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对不起他的大事,否则这辈子怎么感觉自己欠了他这么多!
两个人就像是在水里非要生火——天生的过不去。
一桌子四个人,三个人各怀心思,就只有一个心大的满不在乎,是在正正经经的填肚子。
前面不远就是朔方,朔方自大梁开国以来就是军事重地,全民皆兵。
虽然随着节度使权力越来越大,地方军首领一手掌握兵力,一手攥着土地,俨然已经是藩王封地的派头,但是受他这忠君爱国的二哥的治下,朔方虽然也不像京畿一样以天子为尊,倒也并不像河西,安西等地一样活脱脱是个“国中国”。
沈寒溪治下严谨,民众自然乐得听命,安居乐业。而最近因为漠北一线又不怎么太平,沙漠里头那几个小国又开始暗搓搓地挑事,所以城外鲜少见到商铺驿馆供人吃食。
天气渐热,补给就更加困难了。因此好不容易在路上找到一家饭棚子,一行人早就饥饿难耐的等着开饭了。所以正在狼吞虎咽,大朵快颐的徐行就很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仨都吃得这么慢呢?
而且他们不仅吃的慢,这一路上的速度也是慢的出奇。明明开始跟赶着投胎一样急急往朔方赶,现在一路上慢的他在车里睡得那几觉都安稳得可能打呼噜了。
当然,他也就并不知道他睡着以后,车里的在某个人眼里看起来有些尴尬暧昧的场景。主要这个人还是个喜欢带把的,沈秦箫在他身上蹭过来蹭过去的,实在是气血翻涌。
他身体虽然才九岁,可是心里正当壮年啊!
试问一个多年没有伴侣,没有性|生活的男人,这种时候是多么的危险。
还好沈秦筝理智犹存,还有起码的道德底线,不跟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也没往那处去想。
沈寒潭看着徐行的吃相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于是赶紧又放了两盘子肉递过去:“哎哎哎,慢点吃。吃噎着了你爹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你俩都吃掉小半车干粮了,我也没饿着你啊。”
那小半车,就是本来准备给潜入沙漠的人的储备粮,结果光水就让这俩小奶包喝掉一大半。
熊孩子不当家,不知道茶米油盐贵。不喜欢吃的就丢,吃饱了剩下的就扔,果真是他们太白山庄的作风——大户人家,不拘这个小节。
徐行又夹了两筷子酱牛肉放到碗里,嘴里摸出一个空来说道:“光吃馒头蘸咸菜,可把我臊的。我还好,阿箫根本就没怎么……”
话音没落,桌上的筷子突然微微抖动了起来,小砂砾震颤着,就像是不知哪处地方有了“地动”。
沈秦筝心里突然一凛,觉得这情况很不对劲。
正要起身,只听得沈寒潭一声大喝 :“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