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秦筝面色倒是很和蔼,但可能是上次变脸变得委实太快,搞得尤大人心理阴影颇为严重,于是整个过程说话小心翼翼,几乎将自己那日在公堂上的“鹌鹑”样子维持到了现在。
还好,这次没再抖露出尤大人别的把柄,只是要将前几日被关押在其中一寡妇提过来问些话。
尤大人接了这活,色厉内荏地去指示衙役们抓人——请人去了。留下沈秦筝,莫青以及顺带跟着一路的傅义天、沈秦箫和徐行在尤府后花园等尤大人的消息。
傅义天:“修远,我听闻那十甲村已尽数湮没于洪流之中,那亡者的坟还能完好吗?”
“员外不必担心,”莫青解释道,“大人时刻让我等看着那地方,那洪流已经退去不少。此地落坟常在高处,地基还在。”
“正巧,府上有一位侍卫颇通阴阳之术,就算是棺木被洪流冲走,也能算算坟地场的阴阳。”
傅义天再一次毫不犹豫地表示出自己的惊讶和钦佩:“修远,你府上这能人异士可真是……比比皆是啊!”
沈秦筝打了个哈哈,遮掩道:“早年母家有一远亲长辈,常年在江湖游走,曾效仿孟尝君广结天下异士。后来早早仙去,又没有后人,便将这些人连同家产托付给愚弟。愚弟长年累月偏居京城,于是就让他们做了将军府的下人。只算给了个蔽身的地方。”
“啊,说起这个。小弟同德泽兄结交实乃心驰神往,并不掺其他龃龉,迟迟未告知一事,还请德泽兄见谅才是。”
一表三千里的远房亲戚永远是最好的借口,傅义天听了这些侍卫来历再次连表羡慕,并且将沈秦筝隐瞒家世一事草草揭过。
毕竟傅员外家财万贯,同常年不在京城戍边将军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众人家长里短说闲话说的口干舌燥,等了许久也不见衙役们将人提来。
尤响在一旁没话找话地陪聊,几乎把肠子里那点微末的官话搜刮干净了,真真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搜肠刮肚翻到一个恭维话,正要说出口,他们衙门那个三天两头“报丧”的心腹李衙役又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了。
“大人,大人!不好啦!”
尤响胡子都气抖了,几步走上前去捂住李衙役的嘴小声呵斥道:“我好得很!出什么事了。”
李衙役面色铁青,声音颤抖几欲破音,紧紧抓着尤大人那双跟鸡爪子一样老皮纵横的手:“大人,那林寡妇得瘟疫死了!”
尤响心道了声“我一定在做梦”,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众人慌忙赶至近前,沈秦筝问道:“何事?尤大人又是怎么了?”
李衙役对前几日的公堂上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的,犹豫了再三,终于一咬牙,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死了?大概何时死的!尸体在何处?”沈秦筝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发怒,反而只是蹙起了眉,语气严肃地问道:“你一一说清楚!”
原来这李衙役带人前去离县城不远的桃花溪村抓那林寡妇,没承想经村民们指点千辛万苦找到这林寡妇家中,敲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开门。
李衙役平日里作为尤大人的心腹,哪里受过这种怠慢,几下便不耐烦了。他双脚一踹门,大门豁然洞开,那林寡妇俨然横陈在屋中。
李衙役知道这寡妇是知州大人千叮万嘱一定要带过来的人,可没承想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家中,还是这种方式!
李衙役想也没想,立刻驱散了村民,封锁了消息,让所有人守在原地,自己驾着快马赶紧回来报信。
难道真的有瘟疫!
沈秦筝心中惊疑不定地想着,一行人赶紧赶到那林寡妇的家中。
衙役所说不错。
尸体面容青灰,眼窝深陷,舌苔紫暗,腹胸肿胀,嘴中和手指上涂抹着香灰。
沈秦筝一扬手,那名最开始在桐岗岭荒山小庙中,看见最终不翼而飞的尸体的灭影暗卫凑上前来仔细查探了一遍,禀告道:“大人,一模一样。”
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发出了腐烂的臭味。众人面上已经围上了白丝绸以阻隔这难闻的味道。徐行将沈秦箫使劲往后拉,声音虽小却十分急躁:“阿箫,快离远些。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秦筝敏锐地抓住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四年前他们俩远居京城,且不过十二三岁而已。
永州瘟疫闹得沸沸扬扬却是不假,可至今让人疑惑的是,这瘟疫来得非常突兀,去的也十分莫名其妙。
沈秦筝询问过当时在永州城内存活下来的老人,但是和御医一样,没有人清楚这瘟疫到底是怎么传染的,最开始又是从哪儿兴起的。
不是水,也不是土。
但是有的村子一夜之间便死的干干净净,而相邻近处的有些村子却还安安稳稳,并没有一例死亡。直到后来出了香灰这一土法子,感染瘟疫的人每日用水化开服用,这才渐渐有所缓解。
当时御医上的折子只说,推测是因接触导致,但因为没有确切的病因,因此并没有广而告之。
徐行如此做派,倒像是知道这疫病是因为接触所致?
香灰。
沈秦筝又想起了这个,他狐疑地转头,看向林寡妇的手上和唇口处。
他忽然心念一动,吩咐道:“去牵条狗来。”然后思索了片刻,试探性地走上前去。
刚弯下腰就听得背后沈秦箫大喊:“二哥,不要碰!”
沈秦筝心道“果真如此”,他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微笑,回头看向徐行沈秦箫两人笑道:“还不知其染上的原因,不妨事。”说着,便要伸手去碰那林寡妇的手。
沈秦箫的面色一下变得雪白,僵在了原地。眼见着沈秦筝指尖已经快要碰到那香灰,沈秦箫终于忍不住大喊:“慢着!”
他不管使劲掐着他疯狂使眼色的徐行,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手帕递给沈秦筝:“你用这个,千万不要碰那东西。”
沈秦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方手帕,过了很久又将眼神移到了沈秦箫和徐行的脸上。
徐行脸上尽是慌乱之色,而沈秦箫满脸除了不安,可眼神依然坚定。
这时侍卫牵了条土狗进来,沈秦筝似笑非笑地接过那方手帕,然后满含深意地看了徐行一眼,用手帕擦了些指尖的香灰,递给那名侍卫:“喂。”
同时他斜眼瞟了瞟在一旁的沈秦箫和徐行,沈秦箫脸上的淡然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而徐行,他垂落了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侍卫依言而行。
没想到才抹在狗牙处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狗竟浑身抽搐不止,口吐白沫,随即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再过了一会,莫青上前查探——狗肚胀起甚多,眼窝深深凹进。掰开嘴一看,舌头果真紫暗。
沈秦筝似笑非笑地看了旁边两位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出口。
他转向众人,并不看那两个少年,收好情绪面无表情吩咐道:“将这尸体和狗用草席裹了,一并送到衙门里,本官要好好地验一验。”
在衙门等了许久的才等到一行人回来的傅义天刚见着沈秦筝的面,就被他扯住劈头盖脸一顿嘱咐:“德泽兄,我有一事想求助于你?德泽兄现今是否能立刻动身回永州城内,调集所有人手寻访你那远亲,我随后就来。”
傅义天也来不及问,当下应承下来,便回馆驿收拾行李去了。
尤大人不知是假生病还是真晕了,此刻依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沈秦筝在公堂上吩咐好事务后便摒退了所有人,算是给接下来的“被审问人”留一些情面。
沈秦筝看了看头上那块匾额,上面的“明镜高悬”四个字触目惊心地搠进他的眼睛里。
他想起了当时问尤响的那句话——尤大人,你可对得起你头上的“明镜高悬”。
他暗自问自己:沈秦筝,你可对得起你头上这块“匾额”。
沈秦筝闭了闭眼,最终抬起腿上前几步,坐在了永丰县衙公堂的正位。他面无波澜地看向正站在堂下的那两人,双手终于放在了惊堂木上。
“啪——”一声,惊飞了官署后院尤大人家中柳树上的喜鹊。
“跪下!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我对得起,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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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怕不是个渣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