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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刚飞奔进镐京城的汗血宝马又驮着他的主人,一路奔着南方去了。
    托努尔世子在城墙上远远看着飞扬的烟尘与天边悠闲的残云,莫名体会到了沈秦箫曾教他的一句中原人的诗是怎样一种情景。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托努尔突然有些伤感,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贴身侍卫见状,忙问道:“世子可是让风沙迷了。”
    托努尔摇摇头,不好意思将自己的不舍说出口,只好在转身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骏马,对那侍卫说道:“走吧,找和图吉摔跤去。”
    从镐京往陈州,快马加鞭也就是几日的功夫而已。
    风尘仆仆地沈秦箫手上牵着缰绳站在太白山下,看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心中腾然升起了一股“近乡情怯”之感。
    “阿箫!”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来人声音透着久违的熟悉。峰回路转之处,一匹棕马驮着一个身量高挑,筋骨结实,看起来约莫二十四五的青年飞快来到沈秦箫的面前。
    马儿还没有停稳,那青年已经急匆匆地翻身下马,一把将沈秦箫揽在怀里紧紧抱住:“你可让我好等!”
    沈秦箫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试探着开口了:“阿……行?”
    “除了我还能是谁!”徐行松开他,往沈秦箫肩上捶了一拳,兴高采烈道:“庄主说你这几日便要归来,我便日日在此等候,可算是等到你了。”
    沈秦箫惊喜道:“五年不见,你竟生得比我还高了!”
    徐行扬了扬手中的剑,得意道:“说不定还比你更厉害了!”
    说到这儿,沈秦箫有些黯然地笑了笑:“自当如此,我五年来常在西域走动,甚少拔剑出鞘,剑法怕是都忘干净了。”
    徐行一手接过他的马,一手揽着他向庄里走去:“怕什么。你这一回来,以后咱俩继续日日拆招,还怕功夫补不起来不成?”
    沈秦箫避而不谈地笑了笑,问道:“庄里有客人吗?”
    徐行脚步一僵,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笑道:“能有什么客人,笼统不过就那么……”
    “阿行。”沈秦箫云淡风轻地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走,一定也知道我为什么回来。说吧,让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徐行终究还是没躲过,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孤云堡堡主或在这两日抵达山庄,一同前来的也许还有那位顾小姐。阿箫,庄主铁了心要让你娶那姑娘。二……二公子同你之间的事,庄主说逝者已远,他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把一切瞒下来。”
    “可是我不能。”沈秦箫斩钉截铁道。
    徐行语气微微有些急促:“阿箫,已经五年了,该放下了。你难不成真要守着一个香囊过一辈子吗?这五年你从未传信回来,你到底快活过吗?二公子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他是不会开心的。”
    沈秦箫向外走了两步,在一处挑台向上看这巍巍的太白山,回头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忘记他,他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他很是坦然地对着徐行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阿行,身死魂销,亲眷离世,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忘记你的存在,这样才算彻底死了。他只是走了,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还活着。”
    徐行叹了一口气:“倘若我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局面,是不会答应帮你传信,任你在外漂泊五年的。西域那是什么地方,胡狗恶贯满盈,死后是要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你一个中原人,在他们的地界上一定吃够了苦头。”
    沈秦箫故作轻松,将自己这些年的孤苦云淡风轻地略过,温和道:“我在天山上待了很久,看遍了西北风物,也算小有所获。”
    这个话题明显轻松多了,徐行兴致勃勃地问道:“西域黄沙漫漫,大漠孤烟,我可还从来没有见过。待日后收复了社稷山河,你可要带着我走一趟啊!”
    沈秦箫促狭道:“那要你打得过我才行!”
    徐行争强好胜爱抬杠的劲儿一窜就上来了:“说了你还不信。现在你敢来试试吗!”
    “我一路风尘,连口水都没得喝。你赢了我,也不怕胜之不武!”
    “嘿!行。”徐行被噎了半天,最终放弃道:“我说不过你,过几日咱们手上见真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山庄门前。
    阔别五年,太白山庄虽然一切照旧,可是在沈秦箫眼中看来,却显得分外陌生。
    “走吧。”徐行平静地唤道。
    “好。”
    该来的都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正堂内。
    沈秦箫俯身叩首:“爹,娘,孩儿回来了。”
    秦飞霜一把抱住沈秦箫,将孩子狠狠地按在怀里,恨不能把他变成小小的一团重新塞回肚子里,再也不分离。
    眼泪立刻涌出秦飞霜的眼眶,她用手轻轻捶着沈秦箫的肩膀,含泪责怪道:“怎么五年都不给家里传一封信啊!”
    血浓于水的亲情像一把钢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沈秦箫早已空落落的心里,连鲜血也涌不出来,只是干干地疼。
    沈秦箫哽咽道:“孩儿不孝。”
    沈寒潭心疼地走上前来扶起秦飞霜,劝道:“儿子大了总要出去历练的,阿箫也起来吧,愿意回来就好。”
    沈秦箫羡慕地看着父母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微微笑着尝试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孩儿阔别家中五年,见爹娘依旧恩爱如常,可知娘一切安好。”
    沈寒潭瞪了一眼缓缓起身的儿子,心中腹诽:“好不容易妥协愿意回来,一回来就给我添堵,竟然还消遣起自己爹娘了。这糟心的孩子。”
    秦飞霜拉着沈秦箫的手坐在一旁,将沈寒潭冷落在一边,抬手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还说。早早给你找了一门和和美美的亲事,却被外头的事情迷得今天才回来。都怪三哥日常给你灌输些要出去闯荡江湖历练的想法,拖到今日还像个孩子一样疯疯癫癫。也亏得那姑娘还愿意嫁给你这臭小子。阿箫,以后成家了,也该学着稳重了。”
    说到这儿,一阵喜悦的泪水又涌上来,秦飞霜赶紧又擦了擦,解释道:“娘这是太高兴了。唉!我儿终于是大人了。”
    沈秦箫错愕地抬头看向沈寒潭,却只看见他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她娘什么都不知道,沈寒潭都瞒着她!
    沈秦箫心里咯噔一跳,他自小和沈寒潭呛口呛惯了,所以即使对他说出“自己已经同二哥结秦晋之好”,也不担心他爹会经受不住。
    可是秦飞霜不一样。
    当初生沈秦箫时难产,在秦家一代杏林世家那自小各种调补法子的温养下,秦飞霜还是落下了病根。沈寒潭花了老大精力才娶回家的老婆,本来就千依百顺爱之不及,哪里还肯让她受一点气。
    在这个家里,秦飞霜从来都没有受过一丝打击。
    若是此刻在她大喜大悲之时将事情和盘托出,沈秦箫简直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思量再三只能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是。”
    秦飞霜慈爱地摸了摸沈秦箫的头,然后站起身来:“你舅舅知道你要回来,早早从天姥山采了松茸着人送过来。娘去后厨看看,这几日好好给我儿补补。”
    说完,便急匆匆地往后门去取汤盅去。
    正堂内只剩下沈寒潭跟沈秦箫两人。
    父子俩面面相觑,沈秦箫最终开口:“爹瞒着娘,除了为着娘身体着想,也想借此逼着孩儿妥协吧。”
    他此刻在秦飞霜的心中,已经算是答应成亲的意思,此后若是在行反悔,却有违沈秦箫自小的作风。
    沈家的男人,自小奉行“言必行行必果”,从不违诺。
    沈寒潭:“你也知道霜妹身子骨不好,说话行事间都要多加考虑。”
    他这样说,也算是承认了这一层用心。
    沈秦箫低下头去,怔怔道:“北方抗匪成果甚效,鲜卑有同焉耆突厥等合并求助之意。孩儿恭请爹修书一封告知顾堡主,暂时退避锋芒麻痹鲜卑胡蛮。待到收拾了洛阳叛军,再行合围。”
    沈寒潭应道:“你顾伯伯明日到此,届时你也可向他证明你的能力,知道他女儿并非所托非人。”
    沈秦箫凄惶地看着他不说话,寒星一般的眼中已经将意思表露清楚了——可是我不愿向他证明。
    沈寒潭别开了目光。
    “爹还记得章和六年永州之祸么?”沈秦箫换了个话头。
    “……自然记得。”沈寒潭的手捏紧了。
    沈秦箫惨然一笑:“爹当初出走京城,并不全是想要脱离爷爷他们吧。否则那满城枉死的百姓的性命,该记在谁的头上呢。”
    江湖传言,沈寒潭当年同家中吵了一架,因此负气出走创立江湖世家太白山庄。可如今的形势却十分明朗了。太白山庄同朝廷依旧来往密切,甚至和当年天虹教一样,充当了江湖势力与朝廷沟通的桥梁。
    “庄内那么多人,爹却偏偏让我去查永州瘟疫之祸。当年年少不懂,而今终于明白了。原来爹要我明白,我们始终是朝廷的刀刃,始终是国公府的底牌。一入皇家,生生世世是皇家。”
    “当年我出走家中,确有脱离之心的。”沈寒潭扶住了额头,那里已经开始炸裂一般跳疼。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你爷爷,你大伯,沈家这棵大树上绑着所有人。我们生来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没有家族,我们还有国家,还有亲情,还有牵挂。”沈寒潭有气无力的长叹了一声:“儿子,这世上没有‘无尘之庭’。生在皇家,出生时连血都是脏的。”
    闻言,沈秦箫缓慢抬起头,让眼角的泪流回去,不要落下来。
    所以当年他说:“阿箫,我从不曾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他看着眼前的人,右手附在自己心口摸着那枚带血的香囊,在心里默默说道。
    眼前的人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原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娘回来了,爹也整理整理表情吧。”
    两人内力深厚,都听见了来人的声响,沈秦箫这番话说完二人已然转换了表情。
    秦飞霜端着飘着肉香的汤盅走进来:“阿箫快来尝尝。今天多吃点,明日就要见客人了,得精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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