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姑出了什么事吗?”等不到她的回答,吴桂花脸色一变。
真的看不出来, 这样一个其貌不扬, 甚至还有点丑的小丫头……
梅雪回过神:“不是, 我这回来,是来找你说,明日辰时,你来东掖廷, 同姑姑一起去一趟御医院。”
“可是给宫人治病的事有些困难, 要我去帮忙?”吴桂花转瞬便明白了此行的目的。
梅雪这方正视她一眼,却道:“明天你去了便知道。”
吴桂花是知道他们这些宫里人德性,只要事情不定,就不会轻易把话说死。梅雪没否定她刚刚的猜测, 就表示她说中了。
吴桂花赶紧把人朝房里让,一边说:“姐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跟我先说说吧。不然明天我去了, 俩眼一抹黑, 给我姑姑办错事说错了话怎么办?”
要搁在平常, 这些事吴桂花躲都躲不及, 但现在别说这事是她一力促成的,便是不是她,想到那么些得了病却只能等死的宫女太监, 她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
第二天天不亮, 吴桂花摸着黑起了床, 简单把自己收拾一遍,就准备出门。
开了门,门外叶先果然站在外头,对她笑得特别谦卑:“您早。”
吴桂花汗毛一竖,果然看见叶先后头还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大顺子和小章。
“您要出门,怎么说也要带两个人吧?”叶先一使眼色,两个棒小伙子一左一右把她夹中间。
吴桂花刚想开口,老狐狸眼神眯了眯,她只好没好气把背篓扔给一脸憨笑的大顺子:“……东西背好,跟上来。”
吴桂花不喜欢出门带人,叶先对她这一点甚为垢病,回回她出门两人跟捉猫猫似地。
这回吴桂花这么痛快答应,也是考虑到,可能过会儿会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
离开重华宫后,三个人紧赶慢赶,总算在辰时之前到了东掖廷。
那里已经站了一大群人,秦司薄看见两个小伙子只问了两句来历,便让他们站远些,拉着她走到一边,低声道:“一会儿你跟着我,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别自作主张,懂不懂?”
吴桂花:“……”您大老远叫我来,就为了凑个人头吗?
秦司薄嘴里发苦,她怎么好说,这个烂摊子我都嫌脱身不够快,要不是宫正提了一嘴,我怎么可能把你拉进来?
她也不知吴桂花看没看懂她的暗示,只见这个丫头跟以前一样,憨憨点头:“明白了,姑姑。”
她还想问问,你明白什么了。
门口一阵喧闹,排出一列煊煊赫赫的仪阵,竟是林妃亲自来了!
秦司薄等几个女官对视着,迎了上去。
御医院因为是皇家医生,虽然官员体系按外廷来算,但值房其实在皇宫大内。
不如此,林妃区区一名后妃怎么敢带着人把门堵了?
没错,吴桂花现在干的事,就是跟着后宫这群女人和太监把大郑朝最富权威的医院给堵了!
林妃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她前几天被裕妃算计,丢掉好不容易到手的库房钥匙,已是颜面大失,若是连这群大夫都不把她当回事地糊弄她,她以后还有何脸面立足于后宫之中?
林妃也是宫女出身,如今能想到的办法都使尽,只剩下了最后一招——堵门撒赖。今日只要有来御医院的御医,通通拉去内宫中给她看病去!你不走,那就叫人来抬着你去!
吴桂花听从秦司薄的话,跟大顺子和小章两个一开始就落在人群最后边,听前面吵吵着:“你,这边,你,那边……若是放跑一个人,本宫拿你们是问。”
吴桂花听着林妃高亢的嗓门,颇觉新鲜:想不到后宫那些妃子们也不是个个都阴阳怪气地仿佛不会直着说话,还是林妃这种高声亮嗓的听着敞亮嘛。
不过看得出来,林妃的确不怎么擅于管事。她带来的人多得虽然都快把御医院的院子填满,却乱糟糟地东一堆西一堆站着,看上去极没有章法。
林妃一到,秦司薄就被叫到前边去了,吴桂花本来被秦司薄交代要跟着梅雪,但被几处人马一冲一挤,梅雪就不知哪去了。
好在大顺子和小章跟她跟得紧,三个人像肉饼一样被人挤来挤去,又被一个管事模样的女子拨拉到自己队伍里,守住了一处围墙。
吴桂花站的位置极为靠后,只知道她们来之前,御医院就有人听到风声,把门关了起来,后边林妃的人叫了半天,也没人开门。然后是哐哐哐,有人用重物砸门的声音。
吴桂花:“……”准备得还挺全。
反正冲锋陷阵的事轮不上她,吴桂花跟其他人又不熟,索性四处张望着,看看这大郑第一医院跟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对上一双眼睛。那个人趴在屋脊的背面,只露出一张脸,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这人和她同时愣住了。
吴桂花跳起来,抓着小章的胳膊叫:“快,上边!”
她这一叫,其他人也看到了屋脊上的人,顿时大哗。那人见自己被发现,摇晃着站起来,似乎还想接着逃,有人叫着去找梯子,把人先抓下来。吴桂花看到,那人听见这话,慌得打个趔趄,差点滚下来。还好有廊檐拦了一下,他滚倒在廊檐边缘,扒着两块瓦,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样下去,有可能人没被抓下来,先摔下来了。
吴桂花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活宝贝真的摔了,冲两个小伙子使一个眼色,大顺子手搭个腕桥,趁其他人跟那人说话时,小章助跑两步,一脚蹬上大顺子的手,蹿上了围墙,沿着墙边上了房顶。最后,一手把着廊檐的翘角,将人拽了上来。
到那人和小章从梯子上下来时,吴桂花搭着小章的便,同大顺子两个有幸站在较为靠前的位置,听到了第一手八卦。
这位不幸被堵在房顶上的医官姓曲,他应该喉咙有点问题,吴桂花听得出来,他每说一句话,喉头就不自觉地吭一声,听得她有点难受。
曲医官说,他因为遇到了一个疑难案例,这两天在御医院通宵查阅医学典籍,原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面林妃这闹哄哄的一通喊,才明白了一半。曲医官虽是个书呆子,可他不傻,明显这是院正和嫔妃的矛盾,怎么愿意牵扯进去?
他反正本来就在阁楼的书库查阅典籍,索性悄悄将阁楼的门一关,假装自己不在。但被堵了这么长时间,外头人声鼎沸,他根本没法子看书。恰好阁楼上有个天窗直通屋顶,鬼使神差地,曲医官开窗上了次房,就被吴桂花看到了。
至于御医院为什么会被关上,曲医官说,他是听见有人喊说,有病人带着家伙事来找御医麻烦,也就是古代版的“医闹”来了。恰巧今日的坐堂御医都出了诊,留下的只有几个学徒,那些人一慌,不知是谁关上了门,才让林妃一来便吃了个闭门羹。
大郑朝的御医院御医是可以出外诊的,而这里前门像衙门一样,御医们来坐班时一般从这里进,后门是内宫,偏偏今日林妃为了闹大阵仗,逼御医院低头,没有从后妃们惯常走的门来,两下都乱哄哄的,就闹出了误会。
吴桂花觉着曲医官人长得挺老实的,应该没说谎,但林妃显然不信。
她气得身子直颤:“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本宫偏不信了,陛下都同意的事,他们还敢抗旨不尊!你,跟本宫来!”言毕,让人拎着曲医官,拂袖而去。
吴桂花其他人:“……”林妃您走就走,把我们撂在这,我们是先回去,还是先回去呢?
她一转头,看见秦司薄正瞪着她,两眼直冒火,一下想起来,自己答应过她,有事绝不冒头的话,顿时脖子一缩,小跑着到她面前赔笑:“姑姑,那咱们还在这等着吗?”
秦司薄没好气道:“要不你先走?”
吴桂花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总等在这,也不是办法啊。”
秦司薄算是看出来了,她这是有话说。反正她已经掺和进来了,她也不扭捏:“怎么?你意思是,你有办法?”
吴桂花指指屋里,笑道:“御医不在,这里边不是还有学徒吗?咱们当宫人的请不起御医,请几个学徒给看看也行,咱们不挑。”
这的确是个办法,可:“那你来,你把门叫开?”
吴桂花指指房顶,笑而不语。
片刻后,几个灵巧的太监从御医院的阁楼爬下去,御医院的门终于被从里边打开。
秦司薄和几个管事太监宫女把里头的人全抓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后宫。
吴桂花留在后头慢慢走,慢慢笑:听说抓出来的几个学徒中,有人是某个御医的子侄,有人是某个御医的通家之好,有人还是某个御医的姻亲小舅子……
抓了小的,还怕大的不来吗?
直到她发现,一向话很多的小章这一路居然没说什么话。
连大顺子看了这场大戏都兴奋得不得了呢。
她不禁问道:“小章,怎么了?上个房还把你吓到了?”
小章看上去有点神不守舍的:“不是,我是觉着,刚刚那个曲医官,说话有点熟悉。”
“哦?难道曲医官是你的熟人?”
“不是,”他的声音比呼吸还轻:“您记得吗?去年我跟您去肥水司,差点被人按在尿桶里溺死?我……我怎么觉着,曲医官声音一哽一哽的,有点像那个人的调调呢?”
第99章
曲医官?那个说话都透着股呆气的老实人去抢劫小章, 他会是杀人凶手?
吴桂花质疑道:“话可不能乱说, 小章,你可是记清楚了?对了, 你不是说,你没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他也没说话吗?”
小章眼神游移,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就是感觉像,那回我不是被那人从背后接近勒倒的吗?我就听见他的喘气声好像跟曲医官一样, 时不时地哽一下, 才想了起来。”
吴桂花往人群前头看了一下,想起来曲医官被林妃已经拎走,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叮嘱小章道:“这话,你就在我们面前说说罢了。曲医官跟我们可不一样, 要是你没有证据就嚷嚷, 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小章道:“我知道, 这不是您在问我,我才说的吗?现在我说出来, 再想一想, 也觉得不可能是曲医官。怎么可能是曲医官呢?人家家世好前程好,没道理去抢我一个小太监, 我浑身上下还没有人家一根腰带值钱, 肯定是我想多了。”
别看吴桂花有时候心大得不得了, 可该谨慎的时候, 她可以比任何人细心。她心想,还是得想法子查查这个曲医官才好,嘴上同小章道:“反正过了今天,你还回你的兽苑,跟这个曲医官可能一辈子都再碰不上一回。何况这都是你猜的,你也别太害怕。”
这时大顺子从前头跑过来,同两人道:“我怎么瞅着往咱们那边去了?他们这是要把人带到哪去啊?”
小章顺口道:“这还用问?肯定是西掖廷啊,西掖廷人这么多,病人肯定也多,去那最合适了。”
大顺子顿时就紧张了:“那,桂花姐你还跟着去?你忘了叶带班说的,要你这段时间不去西掖廷吗?那什么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他和小章几乎天天都来重华宫,吴桂花院子里多了个孩子的事瞒不过他们,以前小顺跟着田大壮在西掖廷时,也给她跑过几回腿,这两个也都认识他。她还怕这两个小伙子不知情,再去西掖廷给她接些做席的生意回来不好推拒,索性跟他们说了一部分实话。不过她只说小顺和田大壮得罪了人,她救小顺出来时差点被一起捉回去,至于鬼母教的事,她一个字没提。
前几天应卓给她说过,他已经调离永安门,西掖廷那一块的治安不好直接插手,他先同负责这块的同僚打过招呼,只是他瞧那个样子,那人怕没怎么上心。这事恐怕还要等应卓在皇城戍卫司站稳脚跟后再来整治。
他这一说,吴桂花也想起来前两天应卓和叶先的嘱咐,只是还怕看病这事会有变动,犹豫片刻,仍是道:“我姑姑好不容易差我来做回事,我做到半路自己跑了算什么?我先跟过去看看,反正这么些人在,怕什么。”
这两个小子毕竟是吴桂花带出来的,一向把她当成主心骨,被她一鼓动,便不再坚持,几个人坠在队伍最后边,跟着众人,最后到了西掖廷第一排最大的那间排屋。
这个地方吴桂花没进来过,但她路过过很多次,知道这里是六大尚宫四大监西掖廷设的一个联合办事地点,平时只有几名女使及内监驻守,外面有个约一百多平米的院子。
为首的几名女官一声令下,屋里的桌子凳子都搬了出来,那些被“缴获”的学徒们一人一个被按在桌子边坐下。吴桂花瞧着,这些人活像上了刑场,一个比一个脸色拉得长。
这时,那些跟来的宫奴们开始分派任务,女官们还是很干练的。经过早上的乱象,这些人被编成十人一队,他们一队一队地分派出去,按排屋的前后被分去通知下面人来看病。
吴桂花就发现,她和大顺子三个人一下子都成了闲人,没人要他们干活了!
她连忙找到先前被拉进去的那个小队,那女官一看她就讨饶道:“姐姐你有司薄大人指点,何必来为难奴家一个小小宫人呢?”
吴桂花:“……”她这是被当成特权阶级特殊对待了啊!
只是别人都忙着,就他们三个人闲着也不好看。
吴桂花只好给自己分派活计,她先打发小章去织染局找刘喜妹:他们那地方偏,等通知到人的时候都不知该何年何月,还得自己人跑一趟她才放心。
又打发大顺子从屋里找来两块抹布,一人一块,开始抹抹擦擦地假装自己很忙。
很快,第一拨得到通知的人赶来了。
女官们不知跟那些学徒说了什么,他们显然是认了命,等到第一名病人坐到面前,开始了面诊。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