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来挺可笑的,我这个太子妃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我自己都觉得这过程太容易,太招人嫉妒,所以也难怪东宫里的那些侧妃啊,妾室啊对我有怨气。
我记得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去年初春,一大早我就去山里采药去了。我是一个医女,这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事,就算初春的早晨还是和寒冬一样冷,露珠在枝头结成了冰,我也没觉得辛苦。
和往常一样,我背了一篓子草药正要下山,结果从山顶滚下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我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硬是不敢上前,过了许久,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慢慢地爬起来,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弯刀,如墨的眼睛里突然凝聚了一股飓风,与此同时,手中的弯刀也向我飞来。
然而很可惜,那刀飞出了一米都不到就落到了地上,他眼里的飓风也消散了。
“碰”
他又倒在了地上,我还是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虽说那把弯刀没有伤到我,但是他想杀我的意图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其实我挺不明白的,为什么明明是一双像水墨画一样文雅的眼睛,却偏偏带着阴冷的气息。
我又楞了许久,终于放不下救死扶伤的医德,将他背回了医馆。
说是背倒不如是拖,他那么高那么壮,我是怎么也背不动的,就扛在了肩上,有一半拖在地上。还好是下山,半扛半拖的就拉到了医馆。
苏仙听到动静从后堂出来,看到我扛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漂亮的眉毛皱在了一块,小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苏仙跟在我身边有好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办法医好她的哑病,可是她的声带早就毁了,能发声的几率几乎为零。原本我也是要放弃的,可是每次看到苏仙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我就难受,就像师傅走了以后,每次我进门喊师傅,却什么回应也没有一样。
我吃力的把那个人放在床上,苏仙拿来一些止血的药,跟着我一起把那个人的伤口清理了。
在清理时我跟苏仙说着我在山上遇到这个人的事,当我说道他要拿刀杀我时,苏仙的手停下了。
她又张了张嘴,又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知道苏仙是担心这个人醒来会不会伤害我们,就安慰道,“放心,等会我们在药里放点东西,让他没有力气就好了”。
苏仙听了,点点头,又开始清理那些伤口。
说实话,我也挺担心救好了这个人会不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情形倒让我想起来之前在话本子上看到的那些故事,比如农夫与蛇,再比如,吕洞宾与狗。
我心里想着手也没闲着,脱下他的鞋袜清理脚伤。
当我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时,心里对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后悔了,我伤了他,却把他想成了狼。
因为这些伤口并不是和他身上一样是利器所伤,而是,我拖他下山时,在山坡上被那些坚石杂草划伤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轻轻碰了一下这些伤痕,竟像是疼在自己身上一样,大概是因为这些伤痕是我造成的罢。
苏仙见我神色不对,碰了碰我,我回神看到她的嘴一张,就又合上了。
“真丑”。
我和苏仙刚清理完伤口就听到有人说真丑,那声音有点沙哑,就像,就像好久没说过话的人突然开口一样。
“仙仙,你会说话了吗?”我激动的抓起苏仙的手要给她把脉,可她却推开了我。
苏仙摇摇头,两手一摊。
不是苏仙,那是谁。我的目光转向床上的人,总不能是他吧?
我正疑惑,外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与苏仙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无奈,应当又是那些无赖痞子来闹事吧,毕竟,我与苏仙都是女子,女子为医本就比男子艰难,更何况,我与苏仙都是孤女。
早些年的时候,师傅还在,虽然我也跟着坐堂,可好歹还有师傅一名男子在,那些人也不敢乱来,可自从师傅走了,那些人便肆无忌惮起来,隔三差五总要来闹上一闹。
我就觉得这些人都是无业游民闲出来的病,他们来闹又不能得到什么好处,不知道是为什么了。这可苦了我和苏仙,他们闹我们又不能不管,总要分出经历去对付这些人,真是招人烦。
可这次,我和苏仙却想错了。
当我和苏仙手里夹着银针,想要给来人一些教训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妇人,带着十几名水灵灵的少女站在医馆门前,后头还跟着两辆马车。
我不大懂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看那衣服我也知道这些人怕是来头不小。
我们不是常说什么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些人应当就是这样了,她们的穿着名不名贵我是不知道,但是好看气派我却是能看出来的,光那亮闪闪的衣服,只怕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前头那位妇人一见我,眼里就蓄满了泪水,簌簌的就往下掉,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
我只来得及把手里的银针收回袖中就被抓住了,死死的,抓的我手腕都泛红了还不肯松手。
那妇人只管抓着我掉眼泪,却一声不吭,不得已,我只能自己问,“夫人,您怎么了?”
我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她哭的更凶了。最后,还是那妇人身边一个叫锦兰的丫头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锦兰洋洋洒洒的说了大半个时辰,说到动情处还抽泣两声,简直比天香楼说书的说的还要精彩,说的你就像能亲身经历过一样。
锦兰说了很多,我只明白了一点,就是前面那个妇人是当朝右相的苏夫人,我呢,是他们流落民间的小姐。
凭第一直觉,我觉得这是个阴谋,话本子里那些流落民间的皇子公主,看看当个故事就行了,哪能成真呢?可是,我就是一个医女,无才无貌,全部家当也就一间医馆,变卖了也不值二十两银子,这样看来对方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有可能,这是真的呢?有可能,我真的是相府小姐,眼前的人真的是我娘呢?
可我总觉得不大对,眼前的妇人太过年轻,我今年都已经及笄了,她怎么也不会是我娘的。
但是,说不定是人家保养的好,将近四十的人只是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呢?
我正犹豫着,苏仙在一旁拉了拉我,她比划了几下,朝我点点头,我知道,苏仙的意思是眼前这些人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相府的小姐,毕竟,她们说的信物,我都有,她们说的身上的胎记,我也有,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
人证物证都在,可我总觉得缺点什么,哦,好像少点情谊在里头。
就像苏仙,每次我出去都能在她脸上看到焦急担心的情绪,可是再苏夫人身上,我看不到,就像刚刚,她只顾着自己流泪,把一个痛失爱女又失而复得的可怜母亲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可却丝毫不在乎我被她抓的吃痛的表情。
“苏夫人,要我回相府可以,但是,我要带走一些东西,还有仙仙,要和我一起回去”,我想了想,要医好仙仙,恐怕少不得要一些名贵的药材,相府小姐的身份,应当好用一些。
苏夫人闻言,眼里透过一抹喜意,放开了抓着我的手道,“行行行,赶紧去收拾吧,你爹在家里等着你呢”。
我拉着苏仙进了内室开始收拾东西,苏仙拉着我又比划了几下,我知道,苏仙也能看出来外面的人对我是没有亲情的,可同样,我对她们也没有亲情。
“你放心,她们既然认我为女儿,那我用点药材也不过分,等医好了你,我们就走”,我安慰着苏仙,想着怎么安排刚刚我救的那个人,可是一掀开门帘是空空如也的床。
我看着床单上的点点血迹,有一瞬间的恍惚,蓦然想起了刚刚那句,“真丑”。
现在想想,那句真丑应该就是他说的,应该也是说我的。
我在床头拿起一面铜镜,对着镜子,手慢慢扶上脸颊,摸了摸脸上一大块儿火红的胎记,轻笑道,“嗯,是挺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