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见之森早开的梅花并未能预示奉川春天的到来,相反,奉川的冬天出奇的长,严寒大雪至三月初仍未止。受雪灾之害,北蛮全族被迫南迁,蛮军上下以命相搏,强渡奉川,夺兴威、节安,风州守军无奈退守葆汀郡。至此,奉川南岸奉川郡全部沦陷。
“丢人啊!”赵绥清一拳砸在案上,怒道,“仗打到这个份上,简直是没脸见风州父老了!”
“蛮人真是了得。”周佶却冷静得如同刃上寒光,“我本以为大雪灾能将他们困死在寒冬,没想到他们不但用血躯劈开一条路,还狠咬了我们一口。”
“如今失了奉川郡就意味着失了奉川这条天然的屏障。”赵绥清说,“千里草原,易攻难守,苦战还在后面呢。”
“事分两面,奉川既是我们的屏障,也是蛮人的屏障,如今这条屏障却把他们分成了两部。”
“殿下所言极是。”赵绥清被周佶的话启发,指着案上的地图说,“现如今,北蛮有一半的人马都在奉川郡,若我们兵分两路合围奉川郡,定能歼敌于此,大伤北蛮元气。”
周佶听闻陷入沉思,正此时,锐儿走进屋,向着周佶低声耳语。
“什么?”周佶面露惊喜,“你说北蛮王帐就在奉川北岸?消息是否可靠?”
“万物皆耳,锐儿可以性命担保。”
锐儿的百物私语可与万物通传灵犀,由此获得的情报,周佶绝不会怀疑。
“赵将军。”听闻这个消息,周佶难掩兴奋的同赵绥清说,“此乃良机,若只是要那半数人马恐怕不足以报奉川之失。”
“正是。”赵绥清连日阴沉的脸色终于有了稍许喜色,“定要全歼北蛮,一雪前耻!”
然天运无常,武兴十七年四月末,节安爆发瘟疫,北蛮断腕,烧城北退,风州守军亦退二百里避瘟。
五月水灾、六月蚊灾、七月鼠患猖獗,万顷牧场终成蛮荒,了无生机。诸事不顺的武兴十七年,多灾多难的奉川畔,赵绥清自十九岁从戎,至如今三十九岁官拜前将军,二十年间参战无数,就没见过这么不顺的时候。夜静无人的时候,赵绥清常对月轻叹,深感自己是不是和风州八字不合?然而让赵绥清没想到的是,头一次领大军远征的周佶,在接连遭遇如此逆境时,竟然毫无挫败之感,领着他那已不足四千的七杀军日操夜练,竟无一日懈怠。赵绥清由衷感叹,不亏是帝王骨血,非同凡响啊!
这一日,赵绥清正在愁眉苦脸的写军报,却被周佶的半妖常随请了去。
“赵将军不必多礼。”周佶拦住赵绥清将要伏地的身体,急急的说,“我有一条奇谋想与将军商议。”
赵绥清心下有些诧异,但面上仍恭谨的说:“殿下请讲。”
“我这几日查阅州志,询问风州刺史,也让七杀军遍访牧民,几方消息互相印证,发现了一件事。这草原节气竟然如有天数,冬季雪灾往往引发夏季水灾,水灾之后必有蚊灾;多灾常伴鼠患,可致草场退化,沙石渐多,极易引发旱灾。”周佶脸上竟然显出几分兴奋,“若真如此,那今年秋冬将少雨无雪,必旱。”
“殿下的意思是,雪水蚊鼠还不算结束,我们还得遇到旱灾?”
“是。”
“哎……”赵绥清无奈的长叹一声,说,“绥清明日就与刺史商议,储水渡旱。”
“啊?!”周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道,“赵将军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殿下是何意?”赵绥清躬身行礼,“请殿下恕绥清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赵将军请看!”周佶手指着地图上的奉川说,“奉川自耸州高山发源,自西北向东南,过廾州群山急湍而下,至风州变为三支缓流,奉川主流继续往东南方向,一条支流往东流向阿拿山,一条支流南下滋养风州。”赵绥清顺着周佶的思路,隐隐觉得会有惊人之语,果不其然就听周佶说道,“若今年大旱,北蛮十有八九将会沿奉川溯行至缓流始分之地。而这里!”周佶指着廾州和风州交接的川西隘,“我可带领七杀军精锐自川西隘渡奉川,绕敌于后,彼时,赵将军率主力与我七杀军前后夹击,定能一举歼敌。”
赵绥清被周佶的计策震惊,思虑良久,方赞道:“殿下此计甚妙,蛮人多次趁寒冬冰封渡川而侵,我们也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也趁奉川冰封之际率大军过川。”
“嗯。”周佶表示认同,“果然还是赵将军思虑周全,我竟未想到时机之选。”
“殿下过谦了,殿下此计精妙无双,然只一件事还请殿下三思。”
“哪一件?”周佶十分诧异,忙虚心请教道,“请赵将军赐教。”
“绥清不敢。”赵绥清敛身向周佶说道,“绥清以为七杀军应留在风州正面迎敌,绕袭部曲另选精锐组成。”
“为什么?”周佶不解的问。
“废话,大冬天的钻山渡川又孤军深入敌后,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我能让你去吗?你可是皇长子,你要是出事了,我赵绥清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赵绥清腹诽如此,嘴上却答,“七杀军由半妖组成,战力远强于风州守军,应用以正面牵敌,吸引敌蛮火力。”
“本王认为不妥。”周佶略有恼怒,语气也重了几分,“既然七杀军战力强于普通军士,更应作为绕袭部曲,这是其一;其二,你我军中均无人到过川西隘,更无人去过奉川北岸,若无锐儿领路,如何能顺利渡川?又如何能顺利抵达敌蛮后方?”
“那就让锐儿常随统领七杀军。”赵绥清不想与周佶绕弯子了,“殿下留下统率大军。”
“那更不妥了,锐儿兵法不熟,从未有统率经验,何况,七杀军只能由皇亲统领。”周佶知道赵绥清的担忧,见赵绥清还要再说,又补了一句,“好了,本王意已决,赵将军不必多说了,速召集众参将拟定攻略吧。”
周佶已如此说,赵绥清也不能再反驳,紧绷着脸向周佶微行一礼后转身出了屋。
周佶目送赵绥清离开,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锐儿:“你是不是也想劝我别去?”
“不会。”锐儿语气坚定,“殿下想做的事,锐儿绝不会阻拦。”
“那你不怕我出事?”
“不会。”锐儿语气更加坚定,“锐儿定会护殿下周全。”
周佶听闻,欣慰一笑。
武兴十七年八月,滴雨未下;九月,奉川支流水位降至新低,大旱之象已显。十月,寒冬初至,周佶率四千七杀军开赴川西隘。
为保行踪隐秘,雀鹰不可再用。临行前,周佶给素素写了最后一封信。看着锐儿放飞雀鹰,周佶在心内默默祷祝:“素素,愿上苍能垂怜你我,佑我武曲光盛,大捷归朝。”
雀鹰带着周佶的千般柔情、万般相思迎风冒雪一路向南,穿过神见之森,直抵千落庄。刚刚飞进庄,就被斜刺里突然飞出的石子击中,未及跌落已被一人抄手抓住。
苏晟一把将雀鹰塞进怀里,在密林枝桠间腾挪纵跃,只一会儿就奔到了界灵殿。
杨煊看着雀鹰腿上的信囊犹豫许久,方下定决心,对苏晟说:“信我不看了,你一并处理了吧。这雀鹰是锐儿驯养的,若有失,锐儿必会寻。锐儿的妖法你也知道,处理的时候小心点,莫要留下能让他知晓的细微。”
“是,我明白。”
“素素那边,你和羽恒想办法吧。千万叮嘱羽恒莫做无用之功,灵师、半妖和皇子绑在一起,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苏晟明白。”
“你去吧。”杨煊向着苏晟轻挥手。
苏晟见状,躬身退出了界灵殿。
杨煊看着窗外阴暗的天色,心里想的却是白日在宫中的荒谬一幕。
今日杨煊进宫面圣,呈报冬节祭祀的各项准备事宜。期间,三皇子周俍来请帝安。武兴帝顺口提起周俍明年正月束发礼一事,问杨煊是否已确定半妖常随的人选。杨煊尚未回答,周俍却先开了口。
“父皇,奉川尚在苦战,七杀军伤亡惨重,儿臣以为,此时应以充盈七杀军为首务。”周俍向着武兴帝敛身行礼,“儿臣愿舍半妖常随,还望父皇恩准。”
“胡闹!”武兴帝一听就怒了,“皇子束发之时得半妖常随这是祖制,哪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父皇……”周俍还要坚持。
“你给吾住口!”武兴帝没有让周俍继续胡言乱语,斥道,“也不知道你这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七杀军死几个半妖和你选常随有什么关联?你长兄十六岁就能领军出征、退敌守边,你将十五,竟然还在矫情一个半妖之选?真是相差甚远!”
被自己的父亲嫌弃自己不如长兄,周俍心里十分不爽,赌气的不答话。武兴帝看着他硬着脖子不说“遵旨”的样子十分无奈,扶额对杨煊说:“回去快给他选一个,挑一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半妖。”
“是。”杨煊答道。
“吾记得偈儿出生那夜有半妖闯了皇宫。”武兴帝突然开口,“后来是苏晟带着一个白发白衣的半妖给捉回去的?”
“是。”杨煊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那个吧。”武兴帝随意说道,“女子能以柔克刚,甚好。”
一时兴起,随口几句,就斩断了缠绵三年的雀鹰传情。
天威枷锁,无人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