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未明一幕又至,周偈还没想明白周俍为何出现在紫微宫,又多了周俍所图为何的题,再加上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的方麒和自己为何被宣召的理由,险些让周偈陷入混乱无法自拔,直到武兴帝的呼唤才让周偈的意识又回归灵台。
“偈儿。”武兴帝难得保持着无怒无燥的心态,缓声问向周偈,“此事你怎么看?”
周偈将武兴帝细微的表情都收进眼底,又揣测着武兴帝的语气,想了又想,才道:“父皇,此事无论九叔与八弟谁言为真,但有一事,偈儿想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武兴帝看向周偈,“你但说无妨。”
“就算真如九叔所言,八弟假借异动之机,以协理司马之名下牒文,可若涉及调防、出兵等实务,就必须要有司马的符印,这司马符可是由姚启一掌管,八弟又如何能得到?”
“他命自己的半妖常随以妖法幻境迷惑姚启一盗得司马符的。”武兴帝幽幽开了口,语气中竟有一丝无奈,“绝宸已经审过他的半妖常随了。”
这一丝无奈,一滴不漏的全落进周偈眼里。电光火石间,周偈在武兴帝的眼中看到了生念,也隐约明白了武兴帝宣召自己而来的目的。
“流凌招供了?”周偈难以置信,“这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周霦反问,“流凌的妖法正是迷惑人心一类,他受主人驱使行事,哪会管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不是说流凌不可能做,我是说流凌不可能招供。”周偈问向周霦,“九叔若是要命自己的半妖常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会不会下言灵命令他不可走漏风声?”
“这……”周霦竟然被周偈一句话问住了,下意识的反驳道,“本王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下这般言灵?”
“偈儿说的在理。”武兴帝顺着周偈的疑点说了下去,“吾也是觉得流凌招供得太容易。”
“就算流凌的供词有水分。”周霦道,“难道炑州刺史和沙堡郡太守的奏章也有假?质疑调防的军务奏章先到司马,姚启一却扣押不查,分明就是明知周信有鬼却还要包庇他!”
“姚启一自然脱不了失职之嫌。”武兴帝先将姚启一的罪定下,又问向周信,“你说你没有做,那又如何自证清白啊?”
“儿臣从未命流凌盗取过司马符。”周信向着武兴帝拜伏,“儿臣要与流凌当面对质。”武兴帝听闻未置可否,周信不知武兴帝是何意,心下慌乱,膝行几步往前凑了凑,急道,“求父皇恩准。”
武兴帝看着周信满脸的哀求又看看周俍的面无表情,长长叹了口气,刚要吩咐长乐,就见绝宸正走进来。
“启禀陛下。”绝宸跪在御下,“接端王鹰报,沈参将奉旨前往东郊大营捉拿姚启一,却遭姚启一拥兵反抗。城内叛党同时生变,幸得端王早有准备,命方麒率七杀军南军紧守城防,才未至事态失控。”
“这兔崽子竟然狗急跳墙了!”周霦狠狠骂道,又问,“结果如何,不会让他跑了吧?”
“回秦王,两军混战中,姚启一已被沈参将射杀。”
“啧!”周霦听闻竟是满脸的失望,“真是便宜他了。”
“城内叛党情况呢?”武兴帝问,“是否已悉数捉拿归案?”
“回陛下。”绝宸迅速瞟了一眼周俍,“南军围剿叛党在城内的据点,同样遭遇反抗。叛党内不光有漠西来的异族人,还有诸多灵师和各府半妖常随,武力与南军相当,刀锋相接,双方均有伤亡。现已捉拿异族人若干,灵师几人,尚有余党在逃,端王已命方麒仔细搜捕。”
“传吾旨意,务必清剿干净。”武兴帝拍了一下几案,“一个不留!”
“是!”绝宸领命,退出了紫微宫。
这突然而至的消息仿若晴空惊雷,将周信最后的脊骨抽离,周信听到姚启一被杀后再也没了精气神,彻底瘫在了地上。而这道惊雷也将周偈最后的灵智轰得烟消云散,他已经无暇去理会周信的死活,也顾不上再去揣测哪里出了差错,因为他手里的“剧本”已经全然失控了。周偈茫然的看着几个人,好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敢开口问。他没想到,这张网竟然如此巨大,恨不得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周偈看向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周俍,仿若看着一个魔鬼——“他这是要疯吗?”——周偈在心内问着自己,却不期与周俍的视线相交,周俍眼中的神色有三分怜悯两分得意,剩下的全是俯瞰众生的不屑。
“偈儿。”周俍语气平淡,可说出来的话却如五雷轰顶,“你可听说过七弦君?”
只一句话就在周偈的心内掀起了滔天巨浪,周偈稳住一瞬间翻涌上来的所有细节,强撑着面上的平静无波,默默摇了摇头。
“偈儿有那般喜好,却不知道鱼陶馆的七弦君?”周俍有些意外,“鱼陶馆可是花街赫赫有名的男风馆啊。”
“三哥说笑了。”周偈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我虽好龙阳,但对狎妓却无兴趣,至于什么鱼陶馆和七弦君,则是一概不闻。”
周俍听闻,意味深长的看向周偈,刚要开口,却被武兴帝打断。
“他能知道才怪了!”武兴帝指着周偈,话却对周俍说,“一年到头病病歪歪的,朝不上门不出,你看他像有力气去花街快活的人吗?”
“父皇说的是。”周俍能放能收,当下住了口,继续面无表情的当雕像。
“陛下。”周霦却十分着急得到结果,“姚启一竟敢拥兵抗捕,实属谋逆。可单凭一个姚启一也不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连界灵殿的灵师和各府半妖常随都有参与,那背后布局的势力一定非同小可。”
“吾知道。”武兴帝没好气的说,“那也得等把人都抓齐了才能一一审问。”
“那周霦奏请陛下,准予经办此案。”周霦跪在御前,郑重的保证,“周霦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好,就交给你办吧。”武兴帝指指瘫在地上的周信,吩咐道,“你先把他带下去仔细审问。”
“是。”周霦领命,押着周信出了紫微宫。
“长乐,扶吾回去。”武兴帝满脸的疲惫,一边撑着长乐慢慢向内室走去一边吩咐周俍和周偈,“这几天外面乱,你们俩没事就待在府里,不要出来瞎跑。”
“是。”周俍和周偈一同应承,恭送武兴帝离了御座。
武兴帝一走,周俍仿若回了魂般有了生气,先是好整以暇的整整自己的外衣,又走到几案旁,从摆着的四盏宫食里拣了一颗自己爱吃的盐梅子放进嘴里,完事还招呼侍人进来为他和周偈奉茶,竟是没有走的意思。
周偈不知他为何不走,当下也没急于离开。冷眼看着他的旁如无人,又将所有的细节拼凑成完整的剧本,不禁由衷赞道:“三哥真是好算计啊。”
“嗯?”周俍装糊涂,“偈儿在说什么?”
“如此巨制,三哥一定筹谋许久了吧?”周偈没有理会周俍的糊涂,自顾自的说,“局中局,计中计,竟然串起了这么多戏,此番过后,三哥定是收获颇丰。”周偈眼见周俍微微勾起的嘴角,道,“不知司马要落在谁手,但看三哥的手笔一定不会让他旁落别家吧?”
“偈儿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姚启一死了是该有人补上。”周俍将一盏宫食端到周偈眼前,“说起来,捕杀姚启一的首功当推沈子翟,看来偈儿也不亏啊。”
“还是比不上三哥。”周偈却是拣了一片糖渍杏肉放进嘴里,“偈儿只有一事不明白。”
“什么?”周俍的心情颇好。
“姚启一和梁茗的皮囊下面是一个姓,可三哥却跟他们不同,他二人栽进去了我能懂,可为何三哥的剧本里还有界灵殿?”周偈凑近周俍,问,“灵师参与谋逆,御殿必有失察之过、监管之失,三哥就不怕伤了自己的羽翼,飞不起来了?”
“偈儿倒是个七巧玲珑心,比朝堂上的庸人们强多了。”周俍竟还伸手帮周偈捋了捋有些散乱的玉佩穗子,意味深长的说,“羽翼再强大,若是太重,一样也飞不起来。”
“哦。”周偈心领神会,“三哥竟有断腕重生的狠心,佩服。”
“不过如此。”周俍不以为意,“论狠心,皇权下讨生活的人谁没有?怕是只有你们这种一落地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才不需要吧。”
“三哥这是何意?”周偈不解,隐约觉得周俍一定大有深意。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周俍轻轻笑了起来,“那时候长兄带着我们几个一同操练骑射,别人射到小鹿都是兴高采烈的拿回去烤了吃,只有你,竟然治好了伤养了起来。兄弟们笑你傻,唯独长兄还夸你宅心仁厚。”
“那是长兄本就温良仁爱,偈儿只不过是学着长兄的样子做人做事而已。”
“是啊,你二人不亏是一母所生。”周俍戳了戳周偈的心窝,“不管怎样,这里面都还是软的。”
“三哥说笑了。”
周俍摇摇头,依旧笑着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从未变过。无论是谁,你都要护在怀里,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做得到,你这样不累吗?”周俍眼见周偈的不明所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是在劝他还是在劝自己,“你我又不是圣人,有些拖累,若是觉得太重就应该毫不心软的舍去。只有这样,才能飞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