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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珠屏住呼吸,终于等到他缓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试探着,从他手中拿火种,见他迟疑了下,并未立刻松手,但也没有如何强硬反对,略略发力,便将那烛火取了,随即吹灭。
    她彻底地松了口气,正要转头察看身后端王他们的动静,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在她毫无防备之时,一道利箭,从她颈侧射过。
    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箭掠过自己颈侧之时带出的箭风。
    箭不偏不倚,最后插入了李承煜的咽喉里。
    “朕这就带你回皇宫去……”
    他还说着话,朝她伸来手。话未说完,戛然而止。那手也停在了半空。一双眼睛蓦然圆睁,笔直地朝后倒了下去。
    菩珠大吃一惊,待反应了过来,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不知这暗箭来自何方。
    地上,李承煜手抓着插在他咽喉上的箭杆,表情痛苦,仿佛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来。血水泡沫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涌出,其状凄惨无比。
    “陛下!”
    菩珠惊呼了一声,蹲到他的身边。
    前世对他留的那点亲情,这辈子随了后来的诸多变乱,虽早已是消磨殆尽,但此刻,见他这般惨死在自己的面前,菩珠依然感到惊骇,还有几分难过。
    “来人!”
    她高声呼叫。
    今日她到来之后,便见李承煜目光混乱,一副失了心疯的模样。惟此刻,气绝之前,他双目竟又变得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停了挣扎,定定地望着她,忽然,仿佛用尽了最后全部的力气,含含糊糊地说:“我从前特意曾为你谱了一支新曲,一直想弹给你听,可惜……”
    话未说完,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头歪了过去,气绝身亡。
    端王的心跳得飞快。
    就在片刻之前,他见王妃取走了李承煜手中的火种,正要吩咐武士冲出去将人制服,万万没有想到,身后竟射出一支暗箭,如此将人一箭射死。
    他回过神,转头,见姚侯带着人来了。
    他早就知道,皇权噬人,故前半生只做闲散王,不管别事。只是如今时局变幻,朝廷动荡,妻子又结缘于秦王夫妇,他终还是不得不插手干预。
    此刻,待他明白过来箭是姚侯叫人所发,不禁勃然大怒,厉声质问他居心何在。
    令他如此愤怒的,不止是他下令射杀李承煜,更觉后怕。
    方才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箭擦着王妃而过。
    倘若弓箭手略有闪失,此刻会是如何结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姚侯神色激动,也大声解释:“我已查明,陛下确是为国捐躯!他英烈之名,天下人尽皆知!且陛下一向孝善,他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此人乃不知何来冒充的大胆逆贼,竟敢自称陛下,侮辱英名!方我赶到,怕他伤到了王妃,一时情急,贸然叫人出手。也是我考虑不周,若是惊到王妃,还望见谅!我亦是为王妃安危着想!”
    李承煜已是彻底气绝。
    菩珠伸手,将他那双还睁着的眼轻轻合上,慢慢地站起身,盯了一眼姚侯。
    他是何目的,她一清二楚。
    本朝以孝治天下。
    李承煜亲征被俘也就罢了,如今做出如此之事,即便接回去,也没有丝毫做皇帝的可能了。
    不但如此,他苟且活着,还将拖累姚后和姚家。不如以这种借口将人一箭射死。如此说起来,至少还能维持一个御驾亲征为国捐躯的名声。
    端王是李承煜的族亲长辈,郭朗是李承煜的太傅。
    李承煜此刻人既已死,无论是出于何种考虑,他二人也将不得不默认姚侯的这个“误会”,好为朝廷,为皇室,也为李承煜自己,维持住最后的一点体面。
    这个姚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郭朗神色有些悲戚。
    虽然为国运,也是为家族将来的考虑,他已决意,放弃自己的学生,接下来,无论如何要将秦王李玄度送上皇位。是故先前虽也不肯承认里头那个威胁要烧奉安殿的人就是李承煜。但此刻,当看着地上这个刚被姚侯射死的人,想到他毕竟是寄托了自己半生希冀的弟子,师生之情,总还是有几分存续。
    他长叹了一声,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脱下外衣,将弟子的脸覆住。
    端王指着姚侯,点了点头,冷笑一声,压下心头的怒火,来到菩珠身边,请她先行回京都休息。
    菩珠站着没动,凝视着面前的奉安殿道:“皇祖母仙游,如此久了,我方来。今夜我不走,便就留在这里,为皇祖母守灵。”
    其实她尚未开口,端王便就猜到她会做出如此决定,便没再劝阻,颔首:“也好,我叫人为你准备。”
    第137章
    李玄度攻东都, 城池将要陷落之际,守军丧心病狂,竟以民众为质, 负隅顽抗。
    面对被逼上城头凄惨求饶的城中男女老幼, 李玄度命撤兵, 暂时围而不攻。
    局面便如此僵持了半个月,就在韩荣昌等将领气得骂娘之时, 数日前, 李玄度忽然下了一道新的命令, 命将士从东都南城门一带撤兵,撤得干干净净, 不留一人一马, 只剩东、西、北三面的围军。
    这道命令, 起初令众人很是不解。
    李玄度解释说,城内守军到了以民众为质的地步, 可见已是黔驴技穷, 信心全无,离崩溃只差最后一步。围城开一面,士兵起初必疑, 认为是陷阱,轻易不敢动,但假以时日,便会生出侥幸之念, 认为或有机会出逃。只要有一人带头,身边人必跟风, 到时不必攻城,也无需伤及民众, 叛军内部便会分崩离析,城不攻而破。
    他的这个判断,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不过三日之后,东都南城门的附近便出了一个乱子。
    七八名士兵不想再被困下去,和守南城门的人暗中勾连,相约半夜出逃,开城门时被上司觉察,最后逃出来一人,其余被拿,当场斩首,以儆效尤。
    这个逃出来的士兵投奔李玄度,跪在辕门外乞收留,李玄度赦他无罪,韩荣昌选派一队嗓门大的,带着,每日早晚绕东都城门游走喊话。城内士兵本就无心再战,见逃过去的被秦王赦免无罪,那南城门外又毫无阻挡,军心自然愈发动摇,便是杀头也压不下出逃之风。
    短短数日之内,竟又连着发生了数起私逃之事,虽规模不大,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上百人,都被迅速扑灭,人也杀了,但势头却丝毫不减。刘国舅胆战心惊,命亲信带着兵马日夜把守南城门,以禁绝祸患。
    城内暗波涌动,城外朝廷军的大营里,官兵气氛轻松。韩荣昌等将领对李玄度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东都必不攻自破。
    形势在照着自己的设想走,入关作战也有半年了,按说此刻,李玄度应当与部下一样,可以放松些了。
    但他却不敢松懈,尤其最近这些日,南城门一带,风波越是不断,他便越是感到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却又想不出来。直到这一夜,他收到了端王自京都给他发来的一封八百里加急信报。
    信报说,李承煜当日做了俘虏后,并未被杀,并且,一队忠诚于他的手下趁着沈旸败退混乱之机,将他救出,护送到了皇陵。他以火烧奉安殿为挟,要王妃前去见他。端王不得已派人传信到河西去告知王妃,同时也将消息送到了他这里。
    李玄度眉头紧皱,目光阴沉,伫立了片刻,此前那片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但却拨不开的云雾忽然消失了。
    他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
    东都城内,局面恶劣至此地步,守军随时可能自乱,作为东都朝廷的实际掌权者,沈旸这些日竟毫无动静。
    每日,除了城头那堆叠着的人质和布满了的守卫,他无任何别的消息。
    如此平静,平静得近乎认命,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还有李承煜,他虽无能,但以他的身份,既作了囚徒,哪怕沈旸是在败退途中,以他的心思,又怎可能让人救走?
    何况,李承煜现身要她过去见面的地方,又是皇陵。
    太祖当年修筑皇陵的那片深山古原,若遇特殊之事,亦可化为军事要塞,进退有路。
    换个说法,那里可以利用地势坚守,亦可利用地势逃遁。
    李玄度双目死死地盯着手中之信,几乎电光火石之间,便将这两件事联在一起。
    他明白了。
    是沈旸的操纵。
    是他将她骗去那里的。李承煜不过是沈旸手中操纵的人偶而已。
    极有可能……
    不,不,李玄度已经可以确定,此刻,沈旸其人,根本就不在东都城内了。
    他必身在皇陵,此刻就躲在某个人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如同设下陷阱的猎人,等着他想要的猎物自投罗网。
    李玄度牙关紧咬,目睚眦欲裂,压下心中涌出的焦躁和紧张之感,命人将韩荣昌唤来,将这边的事迅速交待给他,自己当即动身,轻骑直往京都而去。
    ……
    夜幕再一次地降临,奉安殿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和宁静。
    殿内燃着的长明灯伴着菩珠,在此已过了两夜。
    这是她守灵的第三夜,亦是最后一夜。
    她怀着无比的敬思之心,跪在莲位之前,静静地陪伴着灯影后的逝者,一直到了半夜,骆保入内,低声劝她去休息。
    她向着姜氏莲位再次郑重叩首,终于扶了骆保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朝外而去。
    来此的这几日,她住在万寿观里,便是从前秦王李玄度在此守陵之时居了三年的那间旧所。入观后,并没有立刻去后头休息,又停在了前殿,再次跪在三清圣像面前,低头祝祷。
    夜越来越深,万寿观外,古原幽阒,万籁无声,忽然却起了一阵骚动。
    时值深夜,这声音听起来便格外清晰。
    或是长明灯被风吹倒了,燃着物件,附近的卫士看见太宗陵前的明堂里竟隐隐冒出一片红色的光,竟是起了火。
    古原间,山风穿林,呼啸有声。很快,火势借了风力变大,正当众人纷纷奔去救火,附近混乱之时,一道黑色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无声无息地避过万寿观外那些被火势吸引了注意力的守卫,踏入前殿。
    前殿窗牖半开,夜风阵阵涌入,沈旸停在了一道随风卷拂的青幔之后,借了夜色掩映,望向前方。
    大殿虚空。三清圣像前的龛中供了两盏清灯,那灯吐着青金色的昏焰,在夜风中冥昧不定,朦朦胧胧,勾勒出了跪在蒲团上的那抹身影。
    她尚未卸下之前的装扮,依旧是一身素服,披了孝帽,垂首,双手合十,朝着圣像低头,背影一动不动,似还在虔诚祝祷。
    沈旸默默立了片刻,迈步,从青幔后走出。
    他盯着那道背影,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越走越近,而她仿佛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浑然没有半点觉察,身后正有危险在悄然靠近,依旧垂首祝祷,一动不动。
    沈旸终于走到了她的身后,和她相距不过三尺之距。只要伸手,便就可以够到她了。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面前的这道背影之上,心中忽掠过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说不出是何缘由,但他从不怀疑自己那如野兽一般从未曾嗅错过猎物气息的直觉。
    这道披着孝帽的身影,不是她!
    他的眸光陡然变得幽暗。
    就在这时,方才一直静静垂首跪在神龛前的人回过了头。
    哪里是她那张美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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