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策府一处客房内,李倓正用竹签拨动着烛台里的灯油,烛火噼啪声传在这安静的屋内,听起来分外刺耳。
忽有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入耳,李倓勾起嘴角,慵懒地从椅子上站起,看了眼窗边身穿白衣的俊逸男子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
“建宁王这又是何苦呢?”令狐伤跃进屋内,将窗关起,指着李倓的胸口,摇了摇头。
李倓立在令狐伤面前,笑得一派淡漠:“要博得令狐大人的另眼与信任,本王也得费一番心思不是。”
“哈,在下何德何能?”
“那就得看令狐兄能否取得我的信任了?”李倓又一次换了对令狐伤的称呼,令狐伤咋舌,李倓这次落的这步棋,他又看不清楚了。
昏暗的灯火下,李倓从袖中掏出一张折成手掌大小的图纸递给了令狐伤,令狐伤接过李倓递来的东西,翘起嘴角对李倓道:“柳公子无愧为‘无双妙手’,也多谢王爷的苦肉计。”
“言谢还为时过早。”李倓摆摆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用背对着令狐伤。
令狐伤不再多言,推窗而出,隐入朦胧月色之中,无声而去。
过了一刻,李倓从袖中又掏出一张与先前递给令狐伤一模一样的图纸,用毛笔在那图纸的几处画了几笔。那张图纸的右上方,用遒劲小楷写了几个字——天策军事防御图。
作者有话要说:
☆、防人之心
李倓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坐在马车里的李倓手捧着一卷书,正倚在车窗边,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枫华谷的美景。春日的枫华谷苍翠满目,不似秋日时那般萧索。传闻当年枫华谷一役中原武林死伤众多,鲜血将枫华谷中泥土染红。李倓仔细观察地上泛出红色的泥土,半刻后,抬眼看着走在马车前的那个人。
前面不远,李承恩驾马领头,他身后一群天策士兵驾马持枪护在李倓马车附近。李倓目光在李承恩背后徘徊,渐渐地,李倓眼神变得阴鸷。自己受伤之事第二日便传到了太子李亨与玄宗的耳中,李倓暗自冷笑,李承恩这一招先发制人确实将了李倓一军。
过了枫华谷就是皇都长安,再行半日便可抵达建宁王府邸。一路上风平浪静,李倓无聊得紧,每次想要下车舒舒筋骨都被李承恩以有伤在身为借口,婉言劝了回去。在别人眼里,李承恩是想将功折罪,李倓心里清楚,李承恩不过是防着他。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隐去踪影,李承恩与李倓一行终于平安抵达了皇都长安。
李倓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早有接到信的奴仆立在府门前候着李倓。李倓挑开车帘还未跃下马车,李承恩便命护卫赶紧搀住李倓。
李倓看了眼伸向自己面前的手,摇了摇头,然后自个儿跳下了车。
“李统领也太小题大做了。”经过李承恩身边,李倓笑着对蹙眉的李承恩道。
李承恩神色恭敬,他朝李倓行了个礼,而后跪在李倓面前,朗声道:“卑职误伤王爷,还请王爷降罪!”
“啧!”李承恩的倔强,李倓不是不知。李承恩三番两次地向李倓领罚,李倓已有些愠怒,如今李承恩再次提起,李倓想拂袖不再理会,却不想抬眼便见不远处太子李亨被宫人簇拥,缓缓向自己走来。
见太子到来,在场所有人纷纷跪地叩首,李倓亦跪地向父亲行礼。李亨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也让李承恩起身。
太子下令,李承恩不得不从。刚从地上站起,李承恩又向李亨告罪:“卑职误伤……”
“得了得了,倓儿信里都说明白了。是小儿年轻气盛,与李将军无关。”李亨走到李承恩面前,伸手握住李承恩抱拳的双手,对李承恩道,“倒是劳烦李将军从洛阳护送倓儿回到皇都,陛□□谅李将军舟车劳顿,让李将军在长安多留几日。”
听李亨提及玄宗,李承恩立刻跪地领受皇恩。
李亨邀李承恩起身,这才将目光放在了站在一旁的李倓身上。对于这个儿子,李亨并不多喜欢,也不多讨厌。李倓七岁便随李沁前往吐蕃,可说是自幼不曾待在李亨身边。如今回到长安,李倓也很少出现在李亨面前,所以李亨对这个庶出的三子感情也就一般。
“逞强好胜乃皇子大忌,切莫再犯。”李亨板起脸,对李倓道,“陛下最不喜皇子争胜,幸好安将军在宫中替你美言,不然陛下不会轻饶于你。陛下让你将功折罪,这几日便在你府邸好生招待李统领吧。”李亨说完,又向李承恩点了下头,而后又被随侍簇拥着坐进马车回了宫。
李倓与李承恩恭送李亨离开,等听不见李亨的车辇声,李倓这才直起了身。李倓伸手将李承恩扶了起来,一丝诡异的笑容浮现在李倓脸上,李倓眼里划过一抹寒意,他对李承恩道:“李统领这步棋走得实在高绝。”
李承恩再次抱拳,领受李倓的恭维:“不敢。”
“哼!”
李倓冷哼,李承恩与朱剑秋这两人应付起来当真棘手。
玄宗让李倓好生招待李承恩,李倓不敢怠慢。李承恩在李倓府里待了三日,第三日傍晚,一直闲散的建宁王邀李承恩往书房一会。
李承恩有些纳闷,却也没有推脱,当下跟着前来通报的内侍来到了李倓书房。
彼时李倓正立在案几前,手执毛笔,在案几的宣纸上画着什么。见李承恩来了,李倓停下了手,让李承恩来到案几前。
等李承恩走近案几,这才知道李倓画的是何物。熟悉的景物跃然纸上,李承恩舒朗的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眼神如刀,直刺李倓。
“建宁王这是何意?!”纵使面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李承恩顾不得礼数,质问李倓。
李倓绘的是天策府的防御图。李承恩早知李倓前往天策府另有目的,没料到李倓竟是为了探清天策府所有防御之地。
饶是李承恩再冷静,见到这份地图,李承恩也难抑胸中怒气。
李倓淡淡地看了一眼李承恩,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图小心叠好,递至李承恩面前,这才道:“李统领先不要动气,先听本王一言如何?”
李承恩盯着李倓递来的图纸,挑了下眉,问道:“还请王爷指教。”
李倓笑了笑,将那份图纸交到李承恩手中道:“太宗皇帝建立天策府,几十年来固若金汤,武周时期天策府抵挡住武曌兵力,陛下登基天策府当表一功。不过……”李倓话锋一转,手指着李承恩手中的图纸道,“本王观察过,天策府现今防御几十年未曾变过,虽说此防御之阵布置巧妙,但若有人得此防御图,便可轻松破解。本王担忧,那时的天策府还可替大唐抵挡多少敌军?”
李倓话说到此,李承恩已领会了一二。将手中的图纸打开,李承恩仔细地看了一遍,李倓的这份天策防御图修改了不少,有几处修改连李承恩都不由得叹服。这位闲散的建宁王并不如传闻那般一无是处,相反李倓是一位颇有军事才华的将领。
不过,李承恩并不敢轻易相信李倓。三年前李复曾经告知李承恩,李倓曾私下见过令狐伤,玄宗虽未发现安禄山的狼子野心,但李承恩立在朝堂之外,看的十分清楚明白。如今李倓修改天策防御图,李承恩不明李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建宁王为大唐着想,卑职自愧不如。”李承恩对李倓拱手道,“只是卑职好奇,王爷为何会有这等想法?”
似乎早料到李承恩会有此一问,李倓昂首笑道:“李统领,你是聪明人,天策府虽处于东都,但对长安皇都内的消息都了若指掌。更何况还有鬼谋李复先生与天策府来往,如今时局是何模样,李统领心里清楚的很。”
顿了下,李倓转过身,从身后的剑架上取下了凌云墨龙剑,将剑递到了李承恩面前,李倓继续道:“李复可曾告诉你,本王三年前曾与安禄山的义弟令狐伤有过接触?”
李承恩没料到李倓会自己说出三年前的密谋,还未等李承恩质问李倓,李倓当先开口,解了李承恩心中疑惑:“与虎谋皮,当要取得虎之信任。三年来,本王已取得安禄山信任,如今安禄山狼牙军军力我已有所了解,这份天策军事防御图便是依照我所估的狼牙军力绘制。李统领若信得过本王,便收下这份防御图。这也算,本王对南诏一事将功折罪。”
李承恩了解李倓,李倓一句话里七真三假,不过此刻李倓眼中神色坦然,似乎并未说谎。李承恩握紧了手中的那份天策防御图,防备地问李倓:“王爷心思缜密,卑职佩服。卑职僭越,想问问殿下,殿下如何看待大唐?”
“如今之大唐,是天下人之大唐。”夕阳余晖投射在李倓身上,无形中李倓增添了一份伟岸。
李承恩将手中的天策防御图小心地收好,恭恭敬敬地对李倓抱拳施礼:“多谢殿下为大唐子民着想!”
李倓看着身穿铠甲的李承恩,眼中藏着一抹寒冷。
未来这场战乱中,狼牙军与天策军,不知孰胜孰负?
作者有话要说:
☆、鹬蚌相争
一转眼,这一年已过了一半。
昨夜一场雨将长安的暑气逼退了一些。李倓立在廊下,看着池中芙蓉出神。天已放晴,粉嫩的芙蓉花瓣上散落几滴雨珠,花蕊中汇集了一点儿雨水,衬得池中芙蓉娇艳欲滴。
李倓正在等着一个消息。最近长安城安静得有些诡异。安禄山突然藏起了锋芒,杨国忠这只老狐狸也收起了尾巴。长安的皇城里,弥漫着一丝不祥。昨夜电闪雷鸣,李倓一夜未睡,今晨早早起身,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捋了一下额间垂落的一簇黑发,李倓兀自摇了摇头:“我这渔翁怕是要捡不着便宜了。”
放晴没多久的天又积起了厚重的云层,李倓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间狂风大作,李倓准备转身回屋。
“王爷!”未等李倓转身,派出去一宿的探子正巧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