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本王过来!”此处离主帅大帐不远,五王爷心里发虚,兜兜转转来到存放粮草的棚屋后,扬了扬下颚道,“文青,甭当本王是傻子。五年前你因何出现在本王面前,因何调任本王身边,又因何坐上云麾将军的位置,个中缘由你我皆心里明白。你那些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装傻充愣的招数,本王不是堪不破,只不过见你长相俊秀,身段风流,会来事儿又有些能力,这才陪你玩一场。如今本王不想玩了你便识相的滚开,莫再鼓动他人对付环儿。你要知道,本王能把你捧上天,照样能把你摔下地,但看本王心情!”
这还是五王爷第一次对自己疾言厉色,且他说得那些话,更叫文青无地自容又惊骇交加。原来他耍的那些手段,五王爷全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不戳破,却是把他当个取乐的玩意儿。可笑他还以为能把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却没料一直被玩弄的人反而是自己!
如此,自己这五年来大肆收拢军心的行为,王爷定然也心知肚明了?
正当文青陷入极度恐惧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落许多金灿灿的麦穗。两人抬头望去,却见少年曲起一只脚坐在棚屋顶上,嘴里叼着一根麦秆眯眼而笑,“我说那些人的神情怎如此怪异,原来你俩是一对儿。我这是鸠占鹊巢了?”
“环儿我错了!环儿你听我解释!”五王爷举起双手凄厉的高喊,小心肝紧缩成一团。
106一零六
上一刻还疾言厉色、不可一世,下一刻却卑躬屈膝、奴颜媚骨,五王爷前后不一的剧变令文青看傻了眼。
“环儿你别生气,咱们回大帐再说!快下来,我接着你!”五王爷疾步走到屋檐下,高举双手冲少年腆着脸笑。
贾环将嘴里的麦秆吐到他脸上。
五王爷丝毫也不生气,反笑得更为谄媚,拍打自己肩膀诱哄,“好环儿,这里有外人呢,咱们回去说吧?回去我好好跟你解释!来,踩着我肩膀下来!”
贾环笑睨他一眼,翻个身,往对面屋檐下去了。
五王爷冲表情呆滞的文青做了个‘管好自己嘴巴’的手势,这才匆匆忙忙追上去,掀开主帐门帘,就见少年盘坐在榻上,正仔细擦拭一把匕首。
“环儿,我与那文青并无任何关系,我当初无聊,就拿他当个乐子打发时间!”他紧挨着少年落座,小心翼翼开口。
“哦?当个乐子?那你觉得他好不好玩?”贾环眯眼问道。
呸呸呸!五王爷自打三个嘴巴子,改口道,“环儿你想岔了,不是那种玩法!我对他压根没兴趣,是他自个儿缠上来的……”
“所以你来者不拒了?还真是你的风格。”贾环瞥他一眼,笑得漫不经心。
呸呸呸!又说错了!五王爷再次甩了自己三个嘴巴子,欲哭无泪,“环儿,我跟你说不清楚了我。总之一句话,我与他半点儿关心没有!”
“说不清楚就甭说了。我又不是你的谁,你无需向我解释。”贾环将擦得亮蹭蹭的匕首压在枕头下。
“怎能不向你解释,你可是我~(xi)~(fu)”后面两个字五王爷自动消了音,企图蒙混过去,黏黏糊糊道,“我以前确实荒唐过一阵儿,但因为你,我全都改好了!环儿你开口说句话,别对我不闻不问的,我心里瘆的慌。你骂我啊!大骂我,狠骂我,臭骂我!我全都受着,我甘之如饴,我一句话也不辩驳,我活该……”
见少年和衣躺下,一副不打算理会自己的模样,五王爷心肝都快裂了,在大帐里四处环顾,瞥见挂在架子上的寒铁甲胄,立即取下来平铺在榻边,扑通一声跪下,“你不理我,我自罚还不成嘛?以后再碰见文青那样的牛鬼蛇神,我保证一个照面就劈死他!环儿,我在甲胄上跪着呢,你要是不发话,我可就不起来了啊!”
那甲胄是用一小片一小片的寒铁拼接而成,跪上去绝对不比跪搓衣板或键盘舒服。能想出如此跨越时代的自罚方式,不得不说,五王爷是个天生的妻管严。
立在门口的稽延已经完全麻木了,心道王爷,您还能再贱一点儿么?
贾环根本就没生气,不过闲得无聊,逗弄逗弄这蠢狗。听说他自跪甲胄,侧过身一看,当即拍着床榻哈哈大笑,笑完冲他勾手指,“跟你闹着玩的,我怎会因一个陌生人与你生了间隙,当我那般小肚鸡肠么?上来吧,赶了一月的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该休息了!”
五王爷立马闪身上床,腆着脸笑,“好环儿,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倘若日后我再犯错,你就罚我跪甲胄,不,跪钉板也使得!”说着说着便摸上少年劲瘦的蜂腰,欲行不轨之事,被少年压在床板上狠揍了一顿。
稽延默默捂脸,心道王爷,您果然还能再贱一点儿!
翌日,五王爷召集众位将领再次商讨战事,所有布防皆齐备后走出营帐,命人敲响战鼓。
王爷带来的兔儿爷放出豪言要犬不死将军’默卓的人头,这话不过一夜便传遍军营,引得众将士嗤笑不已,及至见了真人,嗤笑更化为深深的鄙夷。
瞧那纤瘦的仿佛一折就断的小身板,苍白的从未经过风吹日晒的小嫩脸,上了战场还未被敌人杀死,恐就先吓死了!王爷向来用兵如神,怎去了一趟京城就昏聩了呢!那兔儿爷哪里及得上文韬武略、足智多谋、礼贤下士的文将军!
少年策马跟随在五王爷身后,对众人讥讽的话语仿若未闻,黑而大的瞳孔紧紧锁定前方听见战鼓声迅速集结起来的西夷军队。
黑压压的全都是人,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人,挤挤挨挨的人,密密麻麻的人……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浓烈到有如实质的杀气,这情景,与末世中的丧尸围城何其相似。蛰伏在心底的恶兽缓缓苏醒,仰起头,张开嘴,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它在渴望鲜血,渴望杀戮,渴望立即冲过去,削掉那些人的头颅!
贾环摁了摁狂跳不已的心脏,眼珠渐次爬满血丝。虽然在大庆过了九年安逸的生活,然而活在这躯壳内的,依然是那个永远浸泡在鲜血中的贾寰。此时此刻,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无法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过一辈子。他躁动的灵魂需要杀戮才能平息。
五王爷抽出腰间的鸿鸣刀,只等大庆军队集结完毕便冲杀过去,听见环儿的马发出不安的嘶鸣,转头一看,却见他眼珠子全都红了,正用捕杀猎物的眼神盯着西夷军队,唇角挂着一抹嗜血的微笑。
这幅模样美的惊心动魄,美的危险至极。若不是身处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五王爷真恨不得将他掠进怀里狠狠亲吻。
“看前方,不要看我。”少年笑着低语。
五王爷凑到他耳边,道,“你这样子真美!等此战结束,我一定要把你红红的小嘴儿吞进肚子里!”话落十分饥渴的舔了舔唇。
“不怕挨揍的话,尽请品尝。”贾环用食指描画自己优美的唇线,笑容十足危险却又十足魔魅。
五王爷可耻的硬了,在少年戏谑的目光中调整坐姿,表情肃穆的朝黑压压的敌军看去。
两军对垒的紧要关头竟还你来我往的打情骂俏,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离两人最近的老将熊昌海颇有些受不住,咳嗽两声提醒道,“贾公子,西夷人高鼻阔眉,五官深邃,看上去长得都一个样。您若是想找有价值的人头,只管看他们的帽盔。帽盔上插着彩色羽毛的便是西夷将领。你看,那就是默卓,听说他帽盔上的五彩翎羽取自神鸟凤凰。他出生的那日有铿锵凤鸣从九天之外传来,火红的祥云绵延数万里不散,受神鸟庇佑,自此拥有了凤凰涅槃的能力。”
贾环盯着默卓兴奋的笑了,舔唇问道,“割断头颅也杀不死他?”
“这个倒没人试过。”熊昌海指了指不远处的文青,目露钦佩,“默卓此人武艺高绝,只文将军重创过他一次。能砍下他人头的,想来除了王爷,再无旁人。贾公子,你涉世未深,真正的战争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丢掉性命。这里是边关,更是修罗场,你还是量力而为吧。”此人毕竟是王爷爱宠,倘若他脑子一热真冲上去送死,王爷指不定迁怒到自己头上。
贾环只听了第一句,后面那些话全没往脑子里过。他盯着默卓的眼睛已开始冒出火光,兀自揣测道:也不知此人的脑袋里有没有结出晶核,不管怎样都要剖开看看!
军队集结完毕,冲锋的牛角号也已吹响,五王爷高举的刀尖缓缓落下,笔直朝默卓指去。大庆将士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似汹涌的海浪朝西夷阵营冲击。有了主帅压阵,萎靡了近一月的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贾环用力抽打骏马,径直朝兵力最密集的默卓所在的方位冲去。对方帽盔上的艳丽尾羽成了一个醒目的标杆,催促他不断前进。
“环儿,等我!”五王爷大吼,可少年已经去得远了。
“王爷,我去保护贾公子!您是主帅,您不能乱了心!”文青打马上前,高声劝慰。保护在主帅身侧的众位将士纷纷露出愤懑的表情。他们最恨的便是这种上了战场不但毫无用处,还一个劲儿给战友添乱,事后又抢走军功不劳而获的废物。倘若文将军真去了,也不知会被连累成什么样儿!王爷怎能如此昏聩?!
五王爷一刀将袭至近前的西夷士兵劈成两半,口出讥讽,“文将军,你抬眼看看,我的环儿何须你保护?”
文青抬眸四顾,瞳孔剧烈缩了缩。众位将士也都露出惊愕不已的表情。
只见少年已弃了马,冲入西夷军队中砍杀。不,说砍杀倒有些过了,他只微一抬手,四周便飞起无数头颅,因他速度实在太快,等他去得远了,那些没了头的尸体还笔直的站着,平滑的断颈不停喷涌鲜血,似绽开的烟火,又似盛开在地狱血池中的红莲。那景象远远看去很美,想得深了却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