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渔民带回了镇上,然而原主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这一烧,就把李铮烧来了。
“甜妞,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这船是强子的,我们绝对没有异议。”说话的是精瘦的中年人。
精瘦中年人的话一出口,那先前开口的女人就要跳起来,却被中年人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只是……”那精瘦中年人略带为难地看着小姑娘,“甜妞,你也知道,我们吃这碗饭的,可不是日日都有好收成的,现在正是海货最肥美最多的季节,少一艘船一天损失的就是一户人家半月的用度。现在小铮还躺在床上,他可是强子唯一的骨血,这看病吃药……”
精瘦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看小姑娘的脸色,在场众人就知道,他说的已经够了。
小姑娘叫周思甜,小名甜妞,她是李母嫁到李家时带过来的孩子,所以镇上的人暗地里都管她叫拖油瓶。周思甜知道,虽然她和李铮都叫李强爸爸,但他们是不一样的。李铮是继父唯一的血脉,李铮……李铮他不能有事。
李家门前,周思甜孤零零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毛巾,是给李铮做物理降温用的。她对面是镇上生产队的人。他们大多沉默不语,面上有着怜悯、不忍的神色。只有那最先开口的中年妇女,看着周思甜挣扎的神色,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我……”周思甜艰难地开口,其右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掐得她生疼。
就在这时
“嘎吱”一声,李家的门被轻轻推开,李铮披着一个毛毯慢慢走出来。
“姐姐。”李铮丹凤眼笑成一个弯月的弧度,浅浅的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他上辈子就知道,自己这样笑极易让人产生好感。
周思甜先是一怔,姐姐?李铮可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外面天气凉,李铮又还发着高烧。
她疾步走到李铮身边,面色冷凝道:“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这态度着实称不上好。
周思甜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与这继弟的关系本就不是很好,看来又要吵一架了。但令周思甜惊讶的是,今天的弟弟好像脾气特别好。
“好,好,我知道了。我披着毯子呢,一点都不冷。”若是年轻气盛的原主,可能真会和周思甜闹起来,但前辈子李铮已经三十二了,都奔四的人了,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而且这几日,他虽迷迷糊糊的,也感觉得到这小姑娘是真心对自己好。
周思甜被弟弟突如其来的温和,惊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李铮不管自己这个便宜继姐的反应,而是笑着转头看向生产队诸人。
“各位叔叔伯伯,是来看我的吗?我在刚刚见到我爸了,他说得对,这边还有很多关心我的人,我不该任性的。”李铮低着头,那模样活像是一个对着家长认错的孩子,引得不少围观的中年妇女心疼。
“哎呦,作孽啊,这李强的头七还没过呢,就上门问两个孩子拿东西,羞死人了。”
“谁说不是呢,强子向来是个心好的,在世的时候可没少帮那些人忙。”
……
女人们的声音传入生产队众人的耳朵了,他们中面子薄的,已经臊红了脸。生产队很多人这次来本就是不甘不愿的,毕竟李强以前还当过他们的大队长,还是有香火情在的,加上现在李家只剩下李铮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欺负孩子算是什么事啊。
精瘦男子面色有点僵硬,他紧紧拉住想要上前说话的自家婆娘,强挤出一丝笑容。
“小铮啊,你醒了吗,还发烧吗?人舒服点了吗?”精瘦男子上前,热切地抓住李铮的手嘘寒问暖。
李铮腼腆地笑笑,轻轻应了一声便低下头去,好似十分羞涩的模样。他可不认识这男人是谁,穿帮了就不好了。
“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精瘦男人显得很高兴,他拍拍李铮的肩膀,随即走到自家婆娘身旁,将其手里的东西硬拽到了自己手上。
瞪了自家婆娘一眼,示意她安分点后,才笑眯眯地将手上的一只老母鸡递给周思甜。
“甜妞啊,小铮病刚好,身子弱,拿它补补。”不顾周思甜的无措,精瘦男子不由分说地将老母鸡塞在周思甜手中,丝毫没有再提船的事。
“整只老母鸡呢,杨队长真大方啊!”
“杨队长以前和李强在生产队共事了十年,关系自然不差,想来这回他也是没有办法,镇子上是真缺船,否则不至于走这遭。”
八十年代的一只老母鸡,还真是稀罕物。清河镇上的富裕人家,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杀这么一只。
一只老母鸡,瞬间把李铮营造出来的舆论优势化解,还真是高手啊。
☆、第二章
生产队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因为精瘦男子起头送了老母鸡,其余人面上过不去,或多或少都送了东西过来。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柴米油盐,但对于失去了劳动力,坐吃山空的李家来说,却是解了燃眉之急。
“为什么要收他们的东西,他们是来抢我们船的坏人!”周思甜沉默地跟着李铮回到房间,见李铮饶有兴趣地清点着众人送来的东西,她忍不住开口道。
李铮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一脸倔强的周思甜,突然开口问道:“你会出海捕鱼吗?”
周思甜一怔,随即涨红了脸,和所有靠海生活的渔家一样,清河镇自古以来就有女人不能上渔船的传统。她怎么可能会出海!
李铮从周思甜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也不会。”
李铮从来没有想过把船留下来。他和周思甜都不会捕鱼,渔船在他们手上也只是浪费。而且他很明白,虽然今天镇上的人大都站在他们这一边,但那只是同情李铮年幼丧父,人们对于那些弱小的事物总是愿意伸一把手,以显示自己的强大及优越感。
然而同情是一时的,利益却是永恒的。八二年的清河镇虽然脱离了吃大锅饭的时代,但生产队还没有解散,生产队组织全镇渔船出海捕鱼,渔船一天收获的海货,自己留一半,上交生产队一半,上交部分再由生产队按劳动积分分配给各家各户,这是从大锅饭到按劳分配的一种过渡阶段。
正如刚刚杨胜也就是那个精瘦中年男人所说,现在正是海货肥美的时节,全镇上上下下所有船都在满负荷运作,渔民们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出海,将整个大海都搬回来。
李父的船虽然是属于李家私人的,但是刚刚从大锅饭时代走出来的人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只知道如果李家船出海,获得的海货一半是要交公的。换句话说,李家船一日不出海,公中的存货就会少一份。
因着李强刚出事,这一日两日镇上的人不会说什么,日子要是久了……李铮一点都不想考验八十年代的人性。
所以,船必然是要交出去的。然而交给谁,怎么一个交法,那便有讲究了。
“小铮,你说,你见到爸爸了,是真的吗?”周思甜看着李铮,只觉这一场病后,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个弟弟了。不过对她来说,李父的事情才是最紧要的。
周思甜虽然是李母带过来的,但是李强为人忠厚,待其如亲女一般,周思甜与李强的关系,比之其与李母还要好上不少。
李铮抬头望向面露紧张希冀神色的周思甜,眼中闪过一丝暖色,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丝毫没察觉,自己这张稚气的脸上却挂着慈祥的笑意,是多么得不协调。
“见到了。”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爸爸他还说了什么!”周思甜急忙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