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胡嵇乃是爱美之人,平生也是广集美物,日日得阅美人,任何污秽之物和形貌丑陋的人物他皆都不会正眼去瞧。如今这家伙一来便要露出真面目来,还不得吓坏胡嵇。
曾见识过对方真面目的胡嵇心有余悸,便急忙阻止道:“停下!你有话便说吧!用不着露脸!”
账房先生不及胡嵇那般嫌丑爱美,倒是坦然道:“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又丑成什么模样了!瞧着你的身形——嗯,再闻闻这焦糊味——是不是你要镇不住地底下的烛龙了?”
“烛龙醒了?”胡嵇惊回头道,“那么说,厨房那火真是烛龙弄出来的?”
账房先生的眼睛猛然一亮,但不等胡嵇注意,他便趁着摸鼻子的时候调整了表情。
“主——人——马……马——上——就就——来了——”斗篷下的变形人艰难又磕跘的出声了,“我——我需要——更——更——”
“知道了知道了!”对方说话实在是太过艰涩难听,且拖长了声音半天结巴不出一句话来,听得胡嵇连忙摆手道,“这一年客栈也收来了不少宝物,我回头就让账房先生都给你送去!”
“为什么是我?”账房先生不快道,“我只是账房先生,只负责算账,什么时候送货也归我管了?”
胡嵇闻言冷笑一声,却是借机反驳道:“前儿你不是自己说的么,我负责待客收钱,你负责记账管财。既然钱财宝物皆都归你管,那运送自然也是你的分内之事。”
说罢他拍了拍手,一口怨气出完了,顿时浑身都舒畅了。
账房先生摸了摸怀里的账本,他很是舍不得那些宝贝,若要他亲自送,就跟抢他的钱袋一般叫他肉疼。
暗自心疼片刻之后,他又转头看那个斗篷人道:“烧火棍子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胡嵇不愿瞧你的长相,我倒是好奇的很!不若你现在就掀开那斗篷叫我瞧一瞧?”
斗篷人在斗篷下颤巍巍的晃了下,在胡嵇看了,那许就是他在点头了。
“等等!”顿觉不妙的胡嵇慌忙捂眼转身道,“容我避避!”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他便显出八条雪白的狐尾来,霎时就如一道翻涌白光的龙卷风一般呼啸着冲出了客栈。
大堂里的客人早已尽数退散了,因先前青衣见血,蠢蠢欲动的妖怪们不是被季厘国人和费家人驱赶了出去,就是夹紧尾巴躲回了房里,一时间客栈竟有点萧条清冷起来。
也亏得四下无人,否则斗篷人也不会轻易现身了。
这会儿胡嵇一躲,斗篷人仿佛有点在意,便许久不曾动手揭开帽檐。
“你说话慢也就算了,怎的动作也慢的要命!”账房先生心痒难耐的催促道,“快些吧!也就我喜欢瞧你一脸焦糊的模样!不然你再拖拉些时候,楼上那些人就该出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二楼的过道尽头出现了几道人影。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生怕烧火棍子拔腿就跑,账房先生连忙伸手抓住他的帽檐道:“还是我自个儿动手吧!快让我瞧一瞧——”
说话间他手下一个用力,一下子就将斗篷人宽大厚重的帽檐掀开了。
一张裹满斑驳布条的脸霎时显露在了账房先生的面前。或者,这已经算不得一张脸了。
他已然没了鼻子,本该有所起伏的鼻梁的位置,此刻也跟两侧的脸颊一样平坦。带有黑色污迹的布条歪斜杂乱的堆在那一马平川的脸上,透过交错的缝隙,依稀可见里头黑红发硬的痂皮。
他的左眼被松散下垂的布条挡住了,而右眼又包裹的不严实,以至于暴露出了他已经没有眼皮的整个眼球。
当他慢吞吞的解开绑在下巴处的布结,并以同样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揭开布条的时候,距离十分近的账房先生仿佛能听见那同硬痂长在一块儿的皮肉撕开的声音。
但账房先生依然没有被吓退,他只是认真的盯着对方的侧脸,待到布条解到一半,他便用果然如此的语气道:“你果然是没有耳朵的!怪不得总是听不见我们说话!”
斗篷人恍若未闻的继续解开布条,那张被火烧的一塌糊涂的脸也跟着渐渐展露出来。
饶是心有期待的账房先生,见了那样一张脸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正当斗篷人准备继续时,过道尽头的人已姗姗来到了扶栏边上。
账房先生斜眼一瞧,竟是青衣和东桥。
“哎呀,青衣来了!”账房先生一边叫,一边拖着及地的长发往角落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对解释可不太在行。”
眼看就要将布条尽数揭开的斗篷人闻言手腕一抖,下意识就转头去看二楼。
再说青衣出来之时,远远就瞧见柜台边站了个形态奇怪的家伙,且与方才在厨房为自己解危的人物很有些相似,是以她便站住了脚,并认真张望起来。
谁知对方忽然就回头了。青衣与对方正好瞧了个对眼,只觉那张脸就如同炭火里烧到炭化的红薯一般,黑黑红红的龟裂成了无数块,而那双死鱼眼一般硕大青白的眼珠子比那看不出口鼻的焦炭脸还来得恐怖。
“小娘子莫看!”边上的东桥见状不妙,慌忙挺身遮挡青衣的视线,“还请小娘子马上回房!小郎君的吃食就由我来准备吧!”
“那是——”青衣虽然被吓得心肝乱颤,但在客栈数年,多少面目可憎的恐怖东西她都瞧遍了,是以她马上就又强行冷静道,“无妨,你让开。”
东桥见青衣的神色还算镇静,这才让开了。
他挡了不过片刻功夫,那斗篷人便已用布条将自己的脸又裹了回去。只是他的手也烧坏了许多,动作不够麻利,那布条绑的是乱七八糟的,该遮挡的地方都是虚掩,一眼望去,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青衣有心为之前的事情道谢,但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得身后有人道:“怪物!”
“浴火?”瞬间便认出对方的青衣慌忙压低了声音制止道,“不可无礼!”
“可是他闻着就很讨厌啊!”追出来的浴火用力扑到青衣的背后道,“娘娘你不要跟他说话,爹爹会生气的!”
“嘘——”青衣生怕叫外人听见,忙回身捂住浴火的嘴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乖乖等娘娘带吃的回来吗?”
“是爹爹叫我出来的。”浴火抬头挺胸很是骄傲地答道,“他现在在房里,叫我带你回去!”
“真的?”青衣惊喜万分,顿时连那个奇怪的斗篷人都顾不上道谢了,“那我们快回去!”
说着她就拉着浴火的手作势要飞奔回去。
岂料浴火竟如铁柱一般,硬是立在原地不动。
青衣拉不动他,待回头一瞧,就瞧见浴火对着大堂里的那个斗篷人张开嘴,却是遥遥吐出一颗类似火珠的东西来。
说来也奇怪,那斗篷人见了这火珠也不躲,只骨碌碌的转着自己那双死鱼眼一般的眼珠子认认真真的盯着那火珠看。直到那火珠轰的一声在他身上引出一阵烈火来了,他这才貌若痛苦的屈身抱住自己,并飞快的朝地下遁去。
就在他遁地消失前的刹那,他猛然抬头看了浴火一眼。
青衣被对方看浴火的古怪眼神吓得起了一身冷汗。她想也不想的搂住浴火,然后拉着他拔腿就跑。
☆、第285章 暗涌8
仿佛有什么危险的家伙在身后追赶着他们,虽然青衣回头时并不曾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
浴火不明白青衣为何这般紧张,只是瞧着青衣搂着自己跑的甚是辛苦,他便想也不想的反手将青衣抱住。
“浴火?”
冷不丁被拦腰抱住的青衣有些慌,然而不等她问缘由,浴火手臂一紧,却是猛然将青衣打横抱了起来。
青衣下意识搂住浴火的肩膀,而后眼前一花,再回神时,他们便已经站在了温玉的房间里。
被撞开的房门犹在咣当作响的来回摇摆,方舟握着腰侧的剑柄闪至门边,而另一边的双子书童则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怎么这般慌张?”床榻上的温玉也不由得蹙眉道,“外头应该没有那般不长眼的妖怪了才是。”
“楼下有个奇怪的家伙——”惊魂未定的青衣艰涩的咽了口口水,待瞧见窗边那个熟悉的人影之时,她的心这才算有些定下来了,“浴火突然就攻击了对方,我怕他追上来反击——”
说罢她又巴巴的看着黑三郎。
黑三郎如苍松劲竹般挺立在窗前,半开的窗扉在他的脸上投射出一道黑影,当他偏头回望青衣的时候,青衣立即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三郎!”她连忙拍着浴火的肩膀催他放手,待到浴火一松手,她便径直朝黑三郎扑去,“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