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安详仅仅只是波澜前片刻的宁静而已。当他们再次回到客栈大门前的时候,就恰好同寄身在温玉体内的客栈主人狭路相逢了。
青衣霎时有些惊慌,虽然她面上并不曾显出来,但心里却几乎没急上火。方才信步闲游时,她并不曾刻意拘束浴火,便由着他爬出来玩儿了,谁知道主人会突然出现。
倘若让他发现了浴火的存在,浴火是不是会有危险?
越想越不安的青衣下意识侧身往黑三郎身后藏了藏。
黑三郎反手按住青衣的手臂,然后对着主人皮笑肉不笑道:“真是稀奇,你竟然会单独出现在这里。”
面色不虞的主人定定的看了黑三郎一眼,随即蹙眉道:“为何我每次看见你,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黑三郎避而不答,只转头看着地宫边界道:“这地宫仿佛比千年前又小了一圈,想必再过千年,这些东西便都要消失了吧?”
主人仿佛十分介意这件事情,脸色登时就有些黑了。然而未等他再开口,就听到紧追而来的方舟急道:“阿郎,你怎么下床了?”
主人被方舟抓住了肩膀,便不快道:“看样子我选错了器皿,早知你会这般难缠,我就另选他人了。”
说话间他转头看了一下客栈的方向,继续道:“快快叫你们其他的族人出来,我要换个宿主。”
此话一出,青衣等人面色各异。方舟是喜,青衣喜忧各半,而黑三郎的神情则有些微妙。
但季厘国人虽然因为体质使然可以招鬼神,但对于寻常季厘国人来说,鬼神之流也不是那般容易强占他们的躯体的。青衣和温玉原就是异数,一个招妖怪觊觎,一个则如无主的宝座一般,可随意叫过往的鬼神进驻。
方舟深知这点,是以他虽然极为支持客栈主人的想法,但开口时却是泼冷水道:“寻常族人并不容易叫鬼神附体,每每他们需要招鬼神时,必要先举行盛大繁复的血祭。只是前几日阿郎才下令严禁族人们继续在三途之地狩猎,是以换躯体之事怕是有些困难……”
主人闻言越发不快,连不敢抬头直视他的青衣都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但方舟尤其是寻常人,他贴身服侍了阿郎十年,阿郎的弱点在哪里,他更是一清二楚。
他只是貌若随意的掐住温玉的肩胛,寄身在温玉体内的客栈主人便徒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
“阿郎你还在病中,该回去休息了。”神色严肃的方舟俯身将主人打横抱起,作势就准备带他回去。
青衣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但谁知那客栈主人竟被激怒了。
“我略让你三分,你便得寸进尺起来了!”
话音未落,他就凭空消失在方舟的怀里。然后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又突然出现在了奇石下的溪流中。
他的动作极快,刹那间,青衣只堪堪瞥见一抹异样的白光自她眼尾一闪而过。
“阿郎!”方舟见他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冰冷的溪流之中,便不由急道,“不可——”
“虽然只有一半凡人的血肉,但仍旧是个不堪的凡人。”浑身泛红的主人轻蔑道,“看我怎么灭了这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发啦~~晚安么么哒~~
☆、第295章 地宫1
一股浓重的土腥气突然席卷而来,正细细搜索入侵者的胡嵇下意识抬头遥望着客栈的方向。
大量白雾自客栈门前袅袅升起,伴随着鸟兽的惊叫声,又一波腥风卷土而来。
胡嵇不自觉竖起了狐尾,一双金瞳也跟着狭细起来。
此时的他就位处地宫边界,宫墙圆滑又隐蔽的消失在草植和远山景色的后面。
胡嵇有心折返客栈的所在,但他随即又想起主人的命令,又只能停步不前了。
原本就微不可查的气息很快就被源源不断的土腥气彻底掩盖了,他抽着鼻子在边界处来回踱步,直到嗅觉都有了钝感,他这才放弃的转身朝客栈跑去。
然而就在他离去的刹那,原本蔚蓝如海的穹顶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完美的天空霎时出现了瑕疵,而那条泛着红光的细缝仍在不停的变长变宽。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细小裂纹出现在大缝的周边,细密的碎裂声一阵急于一阵。
蔚蓝色夹在无数或大或小的砖红色裂纹之间,令那原本极为清爽自然的蓝天也变得虚假起来。
当裂缝扩大到一定程度的大小之后,它们便停止了变化,而那犹如贴耳轻坼的声响也跟着停滞了。
“到了——”
只听见一个沉闷的声音模糊的自穹顶之上传来,紧跟着又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敲击声。
原本就不堪重负的穹顶霎时崩塌了,大量的红土自打通的隧道口流泻而下,以至于在地宫的地面上堆出一个土山来。
待到土石皆都落尽后,那几个负责打洞的小妖怪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进口处跳了下来。
他们先是被地宫内非比寻常的美景所震撼,接着又被脚下温暖的大地所吸引。
这里乍一看和寻常土地没什么分别,既有息壤,又有砂砾,草植花木皆都扎根于其中,并且长得很是茂密。但他们只是略伸手敲了几下,便发现这土地竟会像厚重的巨石一般发出响声。
他们原是善于刨土掘石的妖怪,没想到这世间也有他们攻克不了的地方。
蛮牛背着迷知利索的自穹顶上的入口跳了下来。她身手了得,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竟也没有弄出什么声响来。
迷知收起定心石,然后探头对着满面不甘的小妖怪们笑道:“这地宫是建在磐石上的,而那磐石,则是后土化身大地之时,由他体内最硬最坚之物变幻而成的。烛龙尚且受困于它,你们不过是未化形的小妖怪,又怎么可能挖的动呢?”
身被稀疏白毛的小妖怪们急躁的在原地跳了几下,然后不等蛮牛有所吩咐,他们便争先恐后的朝地宫的边界窜去了。
“不拦着他们?”蛮牛见他们对边界下手,便不由得低声问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要先受惊,才会从洞里爬出来啊!”迷知轻笑道,“我们不弄出点动静来分散胡嵇的注意力,又怎么能顺利的去见大人呢?”
蛮牛乃是武将,这等弯弯绕绕的计谋只管执行,从不深究,是以迷知一说由着小妖怪们便好,她也就不再介怀了。
地母宫虽有磐石做基地,但宫墙和穹顶却一概是虚物。小妖怪略使出点本事来,便畅通无阻的撬开了墙角。
就像是濒临破溃的堤坝一般,一旦防线出现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漏洞,原本牢不可破的防线便会轰然崩塌。
这个地宫也是如此。
就在边界出现漏洞的刹那,整个地宫都开始颠覆了。那茂密的树林,奇峻的险峰,以及那连绵不接的远山,皆都化为了虚影。
惊慌奔走的飞鸟走兽全都化作了石雕,原本空旷的平地徒然冒出了无数石墙。伴随着强烈的震感和轰鸣的移石声,那些数以万计的石墙左右交错的滑动起来,并最终撞在了一起。
无垠的天空开始出现龟裂的痕迹,每当有石墙无路可行的撞在一处时,被撕开美丽表象的地宫穹顶便会扑簌着掉落大小不一的碎片来。
客栈外的众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地宫会有此突变,一时间都有些惊慌。
上有石雨,下有石阵,地宫摇身一变,一下子就从美人变作了凶徒。
青衣和浴火有黑三郎在旁撑扶,倒还站得住脚,但急于救温玉的方舟却没那般好运。他所行的方向,恰好是四道石墙相向对冲的中心。
占着温玉肉身的客栈主人仰面站在溪流之中,尽管那溪流正在飞快的干涸消失,但他却依然没有动弹。
青衣呆愣地依靠在黑三郎胸膛前,就那般眼睁睁看着飞奔的方舟和巍然不动的客栈主人同时消失在漫天的沙尘之中。
厚重的石墙重重的撞击在一起,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
青衣被巨响声震得耳内刺刺的疼,亏得黑三郎及时伸手帮她捂紧了耳朵,她这才没有失控得叫出声来。
此起彼伏的撞击声很快又沉寂了下来,飞扬的沙尘也跟着缓缓落下,但随之落幕的还有其他。
先前叫青衣赞口不绝的瑰丽景色全都消失不见了,如今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石墙和斑驳凄惨的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