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叹口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连茶都未喝几口,便匆匆离去。知道柯江已下定决心,她便也放弃了再深入的母子交流。
柯江独坐在原本的小沙发上,房间里乍然恢复原来的平静,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的孤独。他的手僵硬地动了动鼠标,临时起意,想起看一眼自己在国内的账户。大部分账户都平平无常,只有一张卡,是以往每个月都让人给谢白景打些零花钱的,本就没有多少。他只随意地检查了一眼,却发觉每月竟都有进账——毫无疑问,对方的谢白景。他打了多少过去,那小孩就老老实实地多少给打回来,不论是在已经开始赚钱之后,还是尚且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柯江之前对自己有多少钱都没操心过,竟头一回发现,原来谢白景连这点小钱都没有收过。
那也挺好的。柯江想,证明谢白景欠他的真不算多。
从今天以后,应当也不会再见面了。
柯老爷子的遗嘱并不出人所料。老爷子虽对柯江宠爱如眼中的小苹果,但还是不敢将自己打拼一辈子的基业生死都交到他手中,留给他的都是些稳赚不赔的好东西,足够让他再当十辈子的草包少爷。而他的兄长则如愿以偿,继承人的位置站得稳稳当当。严格来说,两兄弟得到的相差无几,何况柯父偏心更甚,他的那一份未来妥妥地留给大儿子,总体而言,还该是柯成获胜。
但柯成并不满意。
他要的不是“相差无几”、“公平公正”,他要的是该碾压式的胜利。他那该死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包养小明星的同性恋,那么败坏家里名声,凭什么还能拿到那么多?他得到的所谓的继承人的名头,听起来好听,实则重若千钧,所有的压力与流言也都接踵而来;他弟弟柯江倒好,不仅能过得潇洒自在,还能卷走大部分本该属于他的后盾。什么叫偏爱,这才叫偏爱!
柯成一恼怒,连带着见谢白景都不满意。
他没想到,当初那样的丑闻加上柯江自己公然出柜的悍举,都动摇不了老爷子的心思。这样一看,他当初拿这小明星作把柄,算是浪费一场,现在自己回想,也觉得上不了台面。不过转念一想,是个人都能看出柯江之前为了谢白景有多失魂落魄,现在看到旧情人依旧风光无限,想必心里又恨又酸。一个小明星能换他弟弟的伤心,倒也不算不值。他还敢赌,柯江现在还记挂着那谢白景——这很正常,男人嘛,总是惦记自己得不到的,哪怕是男同性恋,估计也该差不多。
他是巴不得柯江自此受了情伤一蹶不振的,听到柯江不久后就要出国,还有些不满地对人暗示几句,立马便有人依他的意思,再去提点谢白景几番,非要再戳戳柯江的心眼子不可。
谢白景收到这样的“提点”时,险些笑出了声。
然而心里笑归笑,他仍能面色不改,俊朗的面容神色清冷,不卑不亢地:“柯少已经拒了我了,我恐怕完成不了柯总的要求。”
“怎么就不行了呢?”小李急了,“上回柯少他带走的那陈晨,人家都说就是你的低配版,分明是还惦记着你的。”
听到“陈晨”这一名字,谢白景的眉目微不可见地冷了又冷。他之前未与柯江提过,是害怕将两人已经到谷底的关系再次恶化,这不代表他心里不在乎这件事。那个比他还小一岁的男生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早就听闻,那人在外边大肆宣扬那小柯少爷对他如何温柔细心,光是听闻,都能让谢白景即将到达忍耐的极限。所幸之后柯老病重逝世,柯江再怎么风流,这段日子也不会再去碰,不然谢白景真的怀疑自己会因为无端的臆想与嫉妒而发狂。
这样的忍耐对谢白景来说,反而是最难得。他那藏在完美皮囊下的一身臭脾气,缺点数不甚数,对爱人的占有欲最为汹涌强烈。他不敢言说自己的爱,却要人完完全全的、毫无瑕疵的属于他。曾经听到柯江的电话里有几声女人的笑,都能拉下脸来,何况是现在几乎铁板钉钉的事实。将它咽下去避而不谈,对他而言与活活咽下玻璃碎渣没有区别。
小李:“白景,你再尽点力吧!柯总现在有多器重你,你不知道吗?”
谢白景淡淡道:“我试试。”
他的一句“试试”,让小李笑着连连点头:看来谢白景平日里再怎么狂妄,面对他们柯总,到底还是只能低头装孙子的。殊不知,谢白景的“试试”,哪里有半点柯成的推助,全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就算全世界都不同意,他也能云淡风轻冠冕堂皇地去“试试”。
谢白景刚紧赶慢赶地将一段戏给杀青,接下来的日子要清闲不少。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拥有绝大部分对自己工作安排的掌控权,且为自己这段短暂却宝贵的空窗期仅仅安排了一两项无关紧要的综艺拍摄。剩下的时间,他无一不是在寻求门路,试图与柯江见上一面——然而,太难了。柯江近日还留在S城,估计都在处理还遗留下来的一些正事,而他一个无门无路的小明星想混进那些公子哥儿们的玩乐场子都要费些功夫。一时之间,谢白景竟没了头绪,又恐时间紧急,日夜在各个圈内人的聚会中辗转,喝完这摊饮那摊,试图得到门路。
不成想,门路还真被他给撞上了。一场聚会上,林风正坐在他身侧。两人因曾拍过同一部戏,同公司师兄弟的关系,又兼大明星对新人的看好与提携,倒是亲近不少。林风随意地提了声醒:“他最近卖了不少产业。”
“他”毫无疑问就是柯江。谢白景心跳砰砰,很快地意识到:“他这是要走了?”
“这不是挺明显的?”林风笑了一声,细细地瞥着谢白景的神情,不动声色,“柯少也是个潇洒的,什么都说丢就丢,大方的很。现在他可是大红人,谁都想求他来作生意。”
谢白景与他对视,沉默着举起手中的酒杯,作敬酒的模样,抬手饮下辛辣的液体时,眸光不断地波动。
林风心中好奇。他平生没什么爱好,独爱八卦。而谢白景却偏偏是个他见过嘴最闷的人,小小年纪像只锯嘴葫芦,只能听到他想让你知道的,你想知道的半句话都挖不出来。林风自己不喝,似笑非笑地看谢白景饮完酒,轻声地:“告诉你师兄,你们到底怎么了?”
谢白景:“亏本生意?”
林风:“明天,我能带你去见他。”
“跟外边说得没什么差别,”谢白景的神情坦坦荡荡,“是我做错了,活该。”
林风对这番说辞有些失望,友善地提醒:“他可不像是能回头。”
谢白景自己为自己点了根烟,眼睛半垂:“我知道。”
柯江不需要回头,他完全可以去追。
第66章
当夜,谢白景很早地离开了聚会。他回到了滨江公寓,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亲自做大扫除。平日连钟点工都不再过来,他又总是需要全国各地跑,家里没了人,总会显出些空空落落的寂寥与沉闷。万幸的是,这套房子并不属于当下流行的那样冰冷的奢靡,甚至有些拥挤和嘈杂,全是柯江的风格。谢白景将灯都打开,仿佛柯江还在这屋子里似的,放了一首柯江以前偏爱的流行歌。柯江的牙刷杯子都无人用,他一一拿来洗净,连挂着的毛巾都要重新洗过烘干。已经理过许多遍的衣帽间,他也要再理一遍。也许柯江自己都不知道,这间公寓的衣帽间里有多少他以前的衣服,甚至还有他自己十八九岁、二十出头时珍爱的“战袍”——只是现在看来,未免太过浮夸。
谢白景将衣服都分门别类地整理清爽,想象着柯江那自诩穿衣风格英俊优雅不古板也不轻浮的男人,以前是怎么穿着自己手上这件全是闪闪亮片的大T恤的,连唇角都弯了起来。
相比之下,谢白景的衣服就只能沦落放在卧室的单独衣柜里。平日品牌方要求他穿的衣服、造型师为他准备的搭配,还没资格进来,都被放在了别处。这边的柜子中,收好了一套套的,从休闲至正装,全是去年柯江为他购置的。长大后的柯江眼光确实毒辣,为他挑选的从衣服到配饰无一不特别又合称。甚至有八卦说,不知谢白景是不是挖到了个特别厉害的造型师,以前的私服还都是些直男风的无趣运动服,白瞎一张好脸,现在的私服虽然都不是品牌的当季新款了,但也都是极合适有品味的搭配。
谢白景也觉得奇怪,他以前是怀揣着怎样偏执的想法,连柯江给他买的衣服都不愿意碰一下?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还把柯江送给他的包鞋都一并卖掉换做生活费,现在回想,除了好笑之外,还有些说不清的怅惘。他如今倒是愿意穿得很,不仅愿意穿,还要每件都送至专门干洗保养,当宝贝般保存。只可惜,那人也不会再给他细心挑选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