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司恩略带几分怅然委屈的表情让在场的人心底都有些古怪,他们看了看韩司恩瘦弱病殃殃的身体和他手上的伤痕,又看了看被折磨的这么惨的董妈,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有那么些从文弱书生考入官场的官员,一想到董妈妈的下场是韩司恩亲自动手的,脸色就着实不大好看,心里不由得给韩司恩扣上一顶残暴的帽子。
而心思九转的其他官员,倒是另外一番心境想法。什么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奶娘才能一直给自己喝有毒的药而不被觉察?每次把脉的御医是干什么吃的?这奶娘甚至到最后还要下毒手是为何?
有人想起国公府主子间的关系,心中有些了然。
韩卓自然也能想到这些的,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辩解之词,只是愣怔的看着韩司恩,满眼愧疚、不安和心疼,许久后,他叹息般低声道:“你向来爱重董妈,她……”说道此处,韩卓声音里饱含悲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下去。
韩卓对前妻的深情,帝京有几人不知?众人想到当初靖国侯府强势送人到国公府的事,此时又闻韩卓这般悲凉的声音,都心有戚戚然。
韩司恩在心里对韩卓进行了评价,四个字:活的,影帝!
这时,雍郡王开口了,他看着韩司恩嚷嚷道:“你身边这老婆子应该是靖国侯府那边送来的,说到底还是靖国侯府那边的下人没调_教好,养出了这么个刁妇。只是这是侯府送你的人,到底还是侯府的奴才,你如何能下手这般狠毒?再者,这老婆子现在也哑巴了,看来也说不出辩解的话了,还不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别嫌弃本郡王说话难听,今天是你祖母的生辰之日,莫不是你对你祖母有什么不满,非挑今天弄出这么一堆见血的事?”
雍郡王的表情是浪荡的,说出来的话也着实不好听,但知道他本性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嫌事情不够大,在看笑话。
也有人觉得雍郡王说的话虽然粗暴但还是在理的,老夫人生辰日见人血,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此刻二房老爷韩殊心里是真心感谢雍郡王这个爱看热闹的本性,这话就是他们韩家正需要的及时雨。
因此他在雍郡王话音刚落,便看着韩司恩皱眉冷声道:“世子心中竟然对自己的祖母如此不满吗?这是何道理?”
这话是要立刻坐实了韩司恩别有用心了。众人看到这种情况,目光都聚焦在韩司恩身上。
而韩卓也在看着韩司恩,微张着嘴,摇着头满眼不信,似乎在等待韩司恩给出一个答案。
跪在地上的碧华动了动,抬头想说什么,但看到韩司恩的神情,她又垂下了头。
韩司恩闭了闭眼睛,脸皮动了动,似乎有些心灰意冷,而后他猛然睁开双眼,直视着雍郡王道:“这位大人,就是因为董妈是靖国侯府的奴才,我才留她一命的。幸而外祖家亲人远在边疆,若不然听闻奶娘犯下的恶事,定是要她偿命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空口白牙想杀人灭口草菅人命。”人群中,有个韩殊手底下的小官小声嘀咕了句。
韩司恩听了,嗤笑一声,他看着那人温声问道:“草菅人命?这位大人,我虽然身体虚弱,这些年并未真正在学堂待过,没有熟读律法,但也知道这个词不是这么个用法。如果按照大人这意思,那以后谁家有卖身死契的奴才,出手杀害主家,主家不但不能惩罚还要供起来?若不然都是草菅人命了?我就想请教一番,这是我朝的哪条律法规定的?”
“你休要胡言攀扯。”这小官想巴结韩国公府,嘴贱的说了那么一句话,此时听了这话,哪敢随意应下,这帝京谁家后院没死过人?他冷着甩了下袖子大义凛然道:“你在自家祖母生辰之际用这般残忍手段,上不敬神明下愧对你的祖母,不思悔改不说,还这般胡搅蛮缠混淆视听,简直是不孝至极。”
听到这话,韩司恩叹息一声,语气幽然。
那小官嗤笑,正想要趁机撸下韩司恩时,跪在一旁的碧华突然哭着开口道:“世子,你敬重董妈妈,不愿意开口,任由别人往你身上栽赃,可你是奴婢的主人,奴婢不能看着你被人污蔑,有些话奴婢斗胆就替你说了。”
说完这话,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摁着鲜红手印的纸张,看着众人道:“董妈妈之所以今天想要世子的性命,是因为她这些年一直在偷偷昧下夫人的嫁妆拿出去贱卖。据世子所知的便有九转百心壶、红靡玛瑙珠、百寿迎客屏、百鸟千姿钗等贵重物品。要不是今天董妈逼迫世子想要世子性命,往日世子那般敬重董妈妈,如何愿意亲自下手?”
碧华的话一出,众人愣了,有个官员的脸色瞬间不是很好看。
这人乃是大理寺卿,姓章名韩平,他出身寒门,为人古板,不通情理,向来受皇帝看重,又因家世贫寒有些小肚鸡肠爱占个小便宜。
此时他看向韩家人的目光有那么点异样和不善。
因为碧华口中的这几样东西,他记忆中自家逢年过节收的礼品中,好像有那么一两样符合的。
尤其是那百鸟千姿钗,他女儿今天头上戴的就是,如果真如碧华所说,这些东西是世子母亲的嫁妆,不管这些东西是被人卖了还是国公府的人自作主张动了人家母亲的嫁妆,他章家今天是丢脸了。
章韩平之所以记礼品记得那么清,也是因为自家以前穷,家底薄,因此别人送的稍微贵重礼品,他都记挂在心里。
韩司恩这时开口道:“如果祖母为此要责骂我要不孝,那我便去给祖母请罪,一直等祖母原谅就是了,即便是祖母生气,让父亲请旨剥夺我的世子之位,我也毫无怨言的。”说完这话,韩司恩突然咳嗽起来,别人咳嗽时满脸通红还算正常,他咳嗽时,皮动肉不动,很是吓人。
这时,章韩平上前一步,他冷笑道:“这等刁奴犯下的乃是重罪,世子手中的有了证据就是到了天子面前她也是死刑。世子手段虽然粗鲁了些,但到底心善,饶她一命。你祖母知道了,如何怪你?我想她定然是心疼你性命受到威胁,人受了惊吓的。”
章韩平一开口,有和国公府不那么对付的,立刻随声附和起来,就连那雍郡王也只是吧唧了下嘴,没在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二房老爷韩殊看着众人这般,心头一惊,今天这事处理不好,他们国公府以后怕是要成为帝京的笑柄了,他不由的拿眼看向韩卓。
韩卓正看着韩司恩,他眼睛里带着欣慰,心里却是疑惑重重。他想不明白韩司恩为什么这么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暴虐的名声传出去吗?
只是此时他心中万般想法,面上却一丝不漏,道:“章大人说的是,今日我儿受到惊吓,心里可有什么想法,为父一定会为你办到。”
韩司恩看着韩卓扮演慈父模样,微微一笑,语气诚恳却又毫不客气的说:“看到董妈妈这般,我心中万般后怕。身边伺候的人想要害人是如此简单,想来只怪我手中没有让他们害怕的东西。我这院子里服侍的人没有几个是家生子,所以我想要他们的卖身契。”
父亲二字他是喊不出来的,孩儿这个自称他更不会开口,所以说出来的话便有些生硬了。
韩卓愣了下,神色微暖,脸上带着包容道:“我会让你母亲把你要的都给你送来的。”
韩司恩垂头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嗽的有些剧烈,看样子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章韩平今天一肚子气,看到这种情况,便直言不打扰世子了。
其他人看了一场大戏,自然见好就收。
韩卓安抚了韩司恩几声就带着众人离开了。
姬怀也在其中,他脑子现在还有些混乱,心跳的有些急促。韩殊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心疼的不停的安慰着,心里恨死韩司恩这个祸害了。
在拐角处韩卓突然回头,他看到韩司恩还在捂着嘴咳嗽,身形单薄无力,却让他感到不受控制了。
方兰院门外,韩司恩突然大笑出声,笑自己也笑他人,自己拥有的能力的确应该让人羡慕,不需要出门就能知道他人心底的弱点,稍加利用就能挑起事端,玩弄人心,就变得这么简单可。
这读心术的确是个人人都想拥有的能力。
地上跪着的人听着刺耳的笑,却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碧华总觉得世子的这笑声有些不一样,里面有些讽刺有难过。
许久后,韩司恩停止了笑,他看着脚边跪着的碧华和那个跑去找韩卓的小厮安草,轻声慢语道:“你们两个今天做的很好,以后这院子里的丫头小厮就归你们管了。”
碧华和安草忙应下,韩司恩看了看天色,慢吞吞的说道:“这宴席怕是办不下去了,给我拿件衣服,我要去给老夫人请罪。”
只有韩司恩自己知道,他说这话时心里有多么愉快,因为他知道老夫人此刻心里恨不得要杀了他,吃他的肉。
而他就是想看老夫人不爽快的样子。所有想让自己不痛快的人,自己都会提前让她不痛快的。
想到这里,韩司恩温和的吩咐道:“门前的脏东西都清理了,把奶娘缺少的东西拿给她,别吓着奶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