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决明派人送回来的,这个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闲暇时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的暗卫,关键时候总是能派上用场的。
“决明亲自跟着的,决计不会跟丢了,听手下人说,苏豫去的方向,正是西郊皇陵。皇陵有卫陵的甲士,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元辰,让他悄悄领兵从远处包抄,等到苏豫进到皇陵行宫,与萧承和密探之际,将这二人一举擒获。”萧景泽笑着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又道:“你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没有亲自看到萧承和伏法,谢瑶光心里的大石就不算落下,但她知道萧景泽不愿他多忧心这些事儿,便转移了话题道:“你回来的刚刚巧,这元宵刚下过,今年御膳房包了许多种馅料的呢,待会儿吃得时候可要好好猜一猜。”
萧景泽低下头看那冒着热气的锅子,笑道:“今年的元宵煮的格外早,我还记得刚刚认识你的那年,正月十五宫中人都在欢庆节日,我一人无处可去,也不知怎的,就想到去谢家寻你。宫中往年呈上来的元宵其实更像是平日里我们吃的汤圆,都是小小的,说是怕主子们吃得急了给噎着,在你家那一回,还是我头一次吃到滚出来的元宵。”
“说起这个,我娘后来还跟我抱怨,说是皇帝大过节的去哪儿不好,非得上咱们家来蹭饭,吃罢了还不算,还要将我闺女拐带到街上去玩耍,性子都给玩野了。”谢瑶光想起往事,脸上也挂起一丝笑,冲皇帝眨了眨眼睛。
凌氏也在屋中,正给谢瑶光肚子里的孩子绣衣裳,听到这话,不由得也笑了,“我道是皇上为何那年突然来了我家,莫不是那会儿就已经瞧上我家小七了?”
这件事就连萧景泽自己也说不清,他只好微微笑了笑,在谢瑶光身畔坐了下来,隔着衣裳轻轻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问道:“孩子今儿没闹你吧。”
“也就是中午的时候折腾了一小会儿,晚上倒是安静。”谢瑶光摇了摇头,听到锅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对珠玉道:“揭开锅盖,先捞一个出来尝尝。”
珠玉从善如流,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碗,一双筷子,伸手去夹,也不知是水汽太烫,还是元宵太圆,夹了好几次也没有夹住,好不容易有一次夹住了,结果还没等送到离开锅沿,就又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水中。
听到皇后娘娘的笑声,珠玉脸都快憋红了,卯着劲儿非要夹一个出来,一旁的喜儿看不下去,夺过她手中的筷子,飞快地从锅里捞了一颗元宵丢进珠玉手中的瓷碗里。
雪白的皮已经煮成了半透明的颜色,瞧着便让人食欲大开,珠玉这一回没有用筷子夹,而是直接戳进去将它挑起来,吹了两口气,这才慢慢地咬了一口。
御膳房的手艺自是不用说的,这元宵皮多一分嫌厚,少一分嫌薄,珠玉一口咬开,便见里面暗红色的馅料,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是桂花豆沙馅儿的。”谢瑶光笑了笑,“熟了吧,喜儿,你捞出来给大家分一分。”
珠玉三两下将剩下的元宵吃完,忙道:“我来帮忙。”
谢瑶光掩着嘴笑,“你还是去摆碗吧,我怕等会儿这元宵进不了肚子,全让你给喂了土地公公了。”
一碗碗的元宵上了桌,就在主仆几人言笑晏晏之际,西郊皇陵的行宫之中,却上演着另外一幕出乎意料的大戏。
决明看着苏豫进了萧承和的居所,因着有兵士守卫在外的缘故,他并没有显露痕迹,而是静静等待着凌元辰的到来。
屋内灯火摇曳,然而却没有丝毫声响,仿佛是一栋空荡荡的屋子。
凌元辰领着一百兵士悄悄地将行宫围了起来,这些人都是先锋营里探路的好手,动作轻巧隐蔽,并没有惊动卫陵的甲兵。
月光涔涔,浮云避光,唯有风声似鹤唳。
夜渐渐寒了。枯枝上的残雪化作水涌进了兵士的盔甲中,浸湿了衣衫。
凌元辰摸了摸鼻梁上的那道疤痕,低声问决明,“人进去多久了?”
“大约有两个时辰。”
郊外没有更漏,无法计算具体的时间,决明只能给出大概的估计。
凌元辰的副将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双眼睛分外清明,听到二人对话,抬头道:“进去这么久也没有动静,莫不是有什么密道给逃了?”
行宫乃多年前所建,有没有密道在场几个人根本说不清,而副将的话却让凌元辰的心悬起来,尽管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是生于公侯之家的他,从皇上的指派中也能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若是让苏豫跑了,那么就没有人能指证萧承和有犯上作乱之意。
想到这儿,他当机立断道:“不等了,我领着十人先进去探个究竟,周阳,和其他人守住外头,若是有人逃出来,抓活的!”
凌元辰点了几个人,毫不迟疑地闯了进去,行宫的侍卫又哪里是战场上杀敌将士们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无意杀人,只不过三五招的功夫,那些侍卫便被兵士们制服或缠住,而凌元辰则破门而入,只是屋内的景象却不似他想象的那般。
屋内盘着一火炉,炉上架着一铜壶,炭火烧得通红,铜壶发出兹兹的响声,凌元辰入门之时,萧承和刚刚握住壶把手,听见声响抬头笑道:“这西郊行宫久无人来,没曾想上元佳节竟得凌将军来访,实乃本王之幸,天寒地冻的,凌将军不妨先进来喝一杯热茶吧。”
说罢这话,萧承和提起铜壶,往面前的杯中注水。
杯子只有两个,带着官窑烧制的独有花纹,沸水一进去,茶叶便在里头漂浮,等到吸足了水,又慢慢地沉降下去。
凌元辰回头吩咐了一声,外头叮叮当当的短兵相接之声终于停歇。
萧承和放下壶,道:“本王出身乡野,总是不习惯勋贵人家喝茶要‘高冲低斟,刮沫淋盖,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的这些讲究,这茶兴许不如靖国公府的品相好,但胜在时机,凌将军,请坐吧。”
“定国公世子也在,宁王如何厚此薄彼,赏凌某一杯茶,却不给苏世子?”
“凌将军还有所不知吧,这苏豫身为定国公世子,却指使暴民作乱,还刺伤了皇帝,眼看事情败露,竟然鬼迷心窍跑到本王这里寻求庇护,本王深受皇恩,如何能为这种乱臣贼子求情,只好命人将他绑了,本来是想等到明儿一早让吴统领将人送到廷尉司去的,不过凌将军来得正好,等会儿走的时候一并将其带走吧。”萧承和依旧面带笑意,似乎根本不在乎苏豫的性命一般。
凌元辰朝屋中的角落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的苏豫似乎是已经认命,面无表情不说话,一双眼里没有丝毫求生的欲望。
心,蓦地就沉了下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问道:“恕末将无礼,敢问宁王殿下,您与定国公世子平日可曾有过私下来往?”
“不曾有过。”萧承和不以为意,答道:“在今日之前,本王对定国公世子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那末将还想问一句,既然如此,这苏豫为何会来找宁王殿下你求情呢?”
萧承和这一次回答的没有那么干脆,他微微皱起眉,沉吟了半晌,才道:“说起来也是一桩旧事,涉及到家父,凌将军想必也知道家父当年一念之差犯下的错,这位定国公世子跑到我这儿来,告诉我,当年他父亲受家父之事牵连,家人枉死,子孙从此无了晋升之门,他将到不惑之年却一事无成,偶然得知皇后娘娘开设粥棚布施,便暗中指使暴民作乱以泄愤,如今事露,便以当年之事为胁,要本王保他一条命。”
这样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凌元辰一时之间还真是找不出什么理由和借口,只得端起手边的茶杯,将已经放温了的茶水一饮而尽,道:“既然如此,那还请王爷和末将走一遭,去廷尉司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
萧承和闻言面露难色。
“怎么?王爷不敢?”凌元辰道。
萧承和笑了笑,“本王行事磊落,有何不敢的,只不过丘山乃是我的封地,按照祖制,若无皇上召见,分封在各地的藩王不得入京,更何况如今我还担负着守陵之责,自然不能擅离职守才是。”
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凌元辰自然不是萧承和的对手,不过他想着原本皇上的意思就是让他将萧承和与苏豫一句擒获之后,送进廷尉司的大牢,尽管现在事情有变,但他将萧承和带走,也可以说是完全依诏令行事。
“宁王殿下不必忧心,皇上那里,末将自会解释,苏豫之罪,您是人证,还请您先跟我走一趟才是。”事情拖得久了,难免会再生出什么变故了,凌元辰觉得他们已经失了先机,不能再给萧承和准备的时间了,便执意要他跟着自己先进城。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萧承和没有再推拒,而是唤了人进来,道:“本王有要事需要入城一趟,王妃已经歇下了,若是她醒来问起,便同王妃说本王不多时便会回来,莫要担心。”
那仆役点头,萧承和便打头先走了出去,凌元辰跟着他出了门,吩咐人将被捆成粽子一样的苏豫带上。
夜色匆匆,一行人从西郊皇陵策马入城,而此刻的长安城,已是夜深人静。
☆、第153章 朝堂
第155章朝堂
地上的鞭炮碎屑随着夜风起舞,更夫仍旧尽忠职守地敲着他手中的梆子,寂寥的长街之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打更人停下脚步,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看向声音来处。
马蹄跌与青石板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且经久不息,说明了来者不止一个人,尽管上元节没有宵禁,但能在夜色中飞马疾驰在长安道上的,自是非富即贵。
打头是个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周身的气势如同这寒夜一般令人胆颤,脸上一道疤痕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夺目,更夫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这群人不好惹,忙躲在一间铺子的墙角。
这紧随其后的,也是个年轻人,脸上倒是没疤,只不过面无表情,看上去便不是个好惹的,倒是他身后的那位,弱冠年纪,锦帽貂裘,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这三个人身后还跟着一队身着甲胄的兵士,其中一人的马上,还驮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更夫是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这些人是要趁着夜黑风高杀人,可细一想,杀人不出城反入城也说不通,想着想着,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最开始看到的那张脸,脸上有疤的年轻将军……莫不是……
策马而过的凌元辰自然不会知道一个小小的更夫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和决明两人都急着赶到皇宫复命,一路上可以说是快马加鞭。
到了宫门口,他们却是兵分两路,决明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在宫中可以自由出入,由他先将事情原委禀报给萧景泽,也好让皇帝陛下心中有所准备。
守卫宫门的卫尉知道凌元辰是郡马爷,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更何况还有宁王在侧,自然不敢怠慢,立刻便将消息禀报了上去。
因着是上元夜,椒房殿中一直灯火长明,萧景泽刚刚睡下,还未入梦便听到喜儿在屏风外低声叫他,他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生怕惊动睡在一侧的谢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