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巴特把衣服扔回她脸上:“太小了,只能挡住我的鼻子。”
安默拉重新披上衣服,回头又在那堆东西里翻了会儿,找出一把破破烂烂的大伞。她把魔抗材料剪成条状,然后贴在伞内侧。
她把伞递给老巴特:“你有头盔,还有那个柜门,这把伞就给马吧。”
大黑马回头打了个响鼻,其实它的马具也是很齐全的,不过有把伞当然更好。
“会掉下来的,你有做什么防滑装置吗?”老巴特将那个简陋的挡雨器放在了车顶上,但是马车行进中是十分颠簸的,这东西只要多摇几下就会掉下来。老巴特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这个女孩儿产生了依赖——似乎没有什么是她解决不了的,任何问题都能在她这里得到解答——她身上有这样一种气质。
安默拉将扎饲料口袋的绳子递给他:“这个?虽然原始了点,不过应该能用……”
老巴特抹了把脸,接过绳子将挡雨器系上:“开关在哪儿?”
“哦,那个中间,就是原本的冷藏柜开关。”安默拉探出头来指了指。
老巴特将一切都准备好了,重新驾着马车往东边走。
这时候雨已经很大了,四周都是废墟,就连半棵树也没有,装载着简易挡雨器的马车就这样在磅礴大雨中踽踽独行。
老巴特眯起眼睛,视线仿佛穿过茫茫雨幕看见了曾经安稳的城镇,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儿子。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有滚烫的液体随着冰冷的雨水流下来,他用魔抗材料擦了把脸,口中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歌儿。
安默拉一个人呆在车里,她明白就算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不能停下逃亡的脚步,死亡放射随时都在危害着他们的生命安全。这些城市的排水系统很可能已经瘫痪了,暴雨会引发洪水,内涝会将他们困在低地。现在不赶紧往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跑,可能一个小时之后就跑不了了。
大黑马艰难地行走在雨中,它的盔甲上被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可是安默拉没有听见它的哀鸣。黑马沉默着听老巴特唱歌,安默拉也沉默着听电闪雷鸣为他协奏,她忽然觉得连马车的颠簸都变得让人心酸。
老巴特的声音粗哑,歌的曲调却是细腻婉转的,轰然的雷鸣声与沉重的雨声混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歌词很少,也可能是这位马车夫太老了,记不住了,所以安默拉听来听去也只听见那几句。
“我心爱的姑娘,
我把情书写在白桦树上,
等你冬天将它遗忘。
我心爱的姑娘,
我把烛光在夜里点亮,
等你离开我的心房。
我心爱的姑娘,
别再对我抱有希望,
我的生命只属于战场。”
☆、第12章 地
暴雨结束的时候,天边挂上了一道彩虹,太阳又出来了。
“真是太好了,晴天可真棒。”老巴特不再哼歌,似乎从雨中那种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了。
“不,我不觉得。温暖的环境会让细菌病毒扩散得更快,这些尸体腐烂后很可能会引发瘟疫。”安默拉冷静地回答道,“其实这跟天气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在死亡放射的环境下不管是什么天气都很糟糕。”
老巴特不满她的回答,他说:“阳光带给我们的可不仅是让细菌扩散的温度,还有一个好心情,一个面对灾难的乐观心态。”
“……噢,是这么吗?”安默拉认真地点头,看上去若有所得。
“当然是这样,雨天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老巴特口气坚定,“你瞧,我的好伙计都跑得比刚刚快些。”
安默拉想说“那是因为大雨中本来就不好行动”,可是听着老巴特声音里的欢欣之意又把这句话收回去了。她笑了笑,说:“我觉得它的时速能有四十五公里。”
“连续奔跑可达不到这个速度,我们大约三五个小时就要休息一次。”老巴特考虑了一下,然后回头问安默拉,“我知道去帝都的大致方向,但是对具体路况可就不了解了,大概什么时候休息你得告诉我。”
老巴特一直住在偏远的坎佩尔城,很少去帝都这样的大城市,不过他带着地图,知道大致的行进方向。现在这边的城市被破坏了很多,原本的道路可能已经断了,所以有些地方需要绕道。而绕道太远的话,他们很可能遇见野兽甚至是变异生物,有些动物在灾难中的存活能力确实比人要强。
“地图借我一下。”安默拉从车里伸出一只手,老巴特把皱巴巴的地图从怀里掏出来给她。安默拉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脏的图纸,她将地图在地上摊开,发现这东西不是普通的地形图或者线路图,而是一副边界地图。
“真是好东西……”安默拉看着上面细致的描摹与精准的界限,感觉心情无比舒畅,她赞叹了一声,“你居然把它弄得这么脏。”
边界地图是为了减少国土争端而制造出来的,它甚至可以精准到每一个界桩的经纬度,误差极小。
具体小到什么程度呢?
经纬度的不同会造成时差,比如说坎佩尔这会儿是六点,但是帝都可能是八点,相差两个小时。而边界地图上对经纬度的确认则精准到了“秒”,可以清楚地算出两个界桩之间有多少秒的时差。
这样精确细致的地图被缩放在一张桌布大小的纸上,这张纸还被弄得脏兮兮的,安默拉只看了两眼就感觉自己要瞎了。
老巴特无所谓地回应道:“这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我们国家与隔壁的边境线半个月就要变一次,它完全不准。”
“不过河流、道路的标注还是很清晰的,这就够了。”安默拉也认同这个说法,边境小摩擦往往都是在纠结一两个界桩的摆放,所以短时间内变更很多次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告诉我,我们三个小时后大概可以在哪儿落脚?”老巴特问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安默拉睁大眼睛看那些密密麻麻的细线,她后悔没从老屋翻出那个坏掉的监测水晶,至少它的显微部分还可以抠出来用用。她把车门推开,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让这张图纸变得更清楚一点。
“怎么样?”老巴特又催了一次,他脾气有点急。
安默拉慢吞吞地用指甲描过那些代表道路的线条:“我们在坎佩尔城东郊,从这里到帝都,走直线的话至少要穿过四个郡……”
“我知道这些。”实际上老巴特比安默拉要有常识多了。
“听我说完。”安默拉一边想一边说,语速缓慢得让人着急,“但是死亡放射是覆盖不了全部郡县的。这个魔导式的覆盖范围不会超过十万平方公里,而它最终造成影响的范围最大不会超过三十万平方公里。假设坎佩尔为放射源,那么死亡放射往东西方向延伸的半径大约为三万公里……”
“三万!?”老巴特眼前一黑差点倒下,“那得跑到明年!”
“不,这只是理论上!”安默拉飞快地说道,她的指甲用力戳在那张地图上,“在天空要塞的隐蔽形态下,死亡放射的半径大概只有完全状态的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千公里。最关键的是,这三千公里只是理论上的影响范围,在实际上,大概在两千公里之外的地方辐射就已经低到对人体无害了。我刚刚算过,直接威胁生命安全的辐射区间是零至一千三百公里,造成异变的区间则是……”
“结论,请直接说结论。”老巴特再次感觉眼前发黑,他过去几十年内涉及到的最复杂的运算就是结业考试总成绩,安默拉所讨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遥远了。
“也就是说,一千三百公里之外我们就能遇上活人了,按照老马的时速……呃,只要一天左右。”安默拉得出最理想的结论,然后发现自己完全偏离了初衷,“噢,抱歉,我没有计算休整时间。”
说起休整时间,她立刻就想起自己拿着地图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休息点。
“对,我也发现了。”老巴特毫不留情地说道,“不仅没有计算马的休息时间,你还没有计算我们的睡眠时间,以及在复杂地形下马车不可能保持匀速。最重要的是……我们走的根本不是直线!你一直在算直线距离!”
“哦……好像是这样……”安默拉再次凑近地图观察,没有纸笔,只能用手指划一划,“其实行进路上倒是没有大的障碍,最多四五天能跑出去吧?到了能停下来休整的地方我会告诉你。”
“不,有很大的障碍。”老巴特再次否定了她的结论,“这张图是几十年前的,最近这边修了条运河。”
“……运河?”安默拉看着脏兮兮的地图,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
“弗林郡和格兰德郡之间,自北向南流。”老巴特的声音里透着无奈,“最窄的地方也有一百多米宽,小姐,请问你有办法造船吗?”
安默拉有点尴尬地回答道:“希望桥没坏。”
坎佩尔城就在格兰德郡最西边,而格兰德郡东边与弗林郡相连,最近帝国在两者的边界上修了条大运河。如果安默拉想要避开这条“最窄一百多米”的大运河,那么她只能沿河绕很大一个圈子,这会大大减少她的存活率。所以安默拉现在除了思考如何安全地进行休整,还要做好渡河的准备。
“那是梦魇公爵经手过的工程,我觉得别说桥了,就连河堤都难保。”老巴特话里有点调侃的意思,但是安默拉仍然能听出一种深切的忧虑。
她不知道梦魇公爵是哪位,但是她知道六个最顶尖的魔导军团之中有一个叫梦魇。
“他可是出了名的贪婪,我至今不明白弗林郡为何没发生过暴动。”现在是生死关头,老巴特也不在乎背后议论那些贵族的后果了,“前些年就是他怂恿陛下修建这条毫无用处的大运河的,谁知道他从中牟取了多少利益。”
安默拉完全不懂现在帝国的形势,当然也不好判断这条河到底有没有用,不过听老巴特的意思,这条河完全就是梦魇公爵为了从国库里搜刮钱财而建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