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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走。”
血水起于一条贯穿肩膀的狰狞伤口,顺着手臂到达指尖,在颤抖的指腹累积到足够的重量,滴滴答答打在古老厚重的石板上,和着尘埃聚成泥泞的水汪。
肩胛骨碎裂会带来什么样的疼痛?茅楹想象不出。她受过的最严重的伤是肋骨骨折,那种痛苦无法言喻,只能通过泪水和呻吟来发泄忍耐,但挡在面前的男人声音很稳,架势也很稳,专注地陷在不利的战局里,没看出半点落于下风的颓然与胆怯,他撑在那儿,给人一种只要他没倒下,他们就能活下去的信心。
“我不走。”茅楹听到自己否定的声音,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从随行包里拿出止血镇痛的喷雾,往林谙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喷。
林谙的脊背紧绷起来,脖颈的青筋暴突。
“疼吗?”茅楹迅速找到绷带,缠绕起来。
林谙摇头。
说不疼,那都是假的。
茅楹咬咬牙,简单包扎两道止了血就退了开,她知道此刻她就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累赘,面前这种级别的战场不是她能轻易插手的。
那是两只旗鼓相当的野兽厮打拼杀的角斗场。
一边是林谙的冥龙大清,而另一边,则是阴兵符召出来的怪物。
怪物是只巨大无比的蜘蛛,却长着人的脑袋,目有双瞳,利齿长舌,往墙上一趴,阴寒的视线自下往上剜过来,冒着极度饥饿的绿光,红得渗血的嘴唇贴在青白的脸上,口红画上去的一般。
刚开始这个东西就匍匐在甬道上方,猛地落在林谙肩上便用长毛的前脚划开一道长口子,血流如注,要不是林谙反应及时躲得快,那道口子可能就直接落在他的脖子上,当场一命呜呼。
大清全场都被压着打。
人面蜘蛛仿佛就是这种软体动物的克星,仰仗于八条腿的优势,它的行动极为敏捷迅猛,能轻而易举地避过攻击,战斗中原本速度快就足以致命,它还专挑对手防守最薄弱的七寸下手,大清一击不成,接二连三受挫,大为光火,咆哮跟怒吼此起彼伏。一次又一次落空中,它的速度竟也逐步跟了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左腾右挪,与其周旋。
“不好,当心!”茅楹看得分明,那只大蜘蛛的腹部突然一阵异样的紧缩。
林谙掐诀的手一顿,大清随之身形骤停。
就是这一息之间,人面蜘蛛的腹部喷出大量黑色的蛛丝,挂着墨绿色的黏液,迎头朝大清兜罩过去。
大清扭头撤身,避过了脑袋,却没避过尾巴,蛛丝落下去的刹那黑雾肆虐,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腐臭糜烂的味道,那是大清的身体部位被溶解发出的气味。惊天动地的吼声爆发出来,冥龙遭受到史无前例的痛楚,它挣脱了林谙的控制,陷入疯狂,凭借本能暴戾地挥扫受伤的尾巴,整个甬道摇摇欲坠,几乎塌陷。
林谙无声无息,他伸手扶了一下震动着的墙壁,嘴角淌下蜿蜒的鲜血。式兽脱离主人的一刹那,会对主人造成伤及肺腑的内伤。
“走,我拦在这儿,再转两个弯就是主墓室,我们当中总要有一个人到达目的地。”林谙闭了闭眼,他浑身剧痛,每次呼吸都带来无法忍受的牵扯,但此刻他的灵台一片清明,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拖住鱼霄,等惊风醒来。”
“万……万一醒不过来呢?”茅楹不自觉地望向来路,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不让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绝望。
当时碰上人面蜘蛛,他们一路打一路前进,怕拖着昏迷的陆惊风会出什么闪失,便暂时将其安置在安全的墓室内,等把敌人打退再回去找他。现在看来,这真是明智之举,起码关键时候能保住他一命。
“会醒的。”林谙看了她一眼,抿起唇,“会醒的。”
他又强调一遍,他这么无条件坚信着。
茅楹被他直白坚定的眼神感染,深吸一口气,甩甩纤细修长的手,拉紧了背包带子:“你说得对,风哥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说完,她扭头,拔腿朝主墓室狂奔而去。
那头,人面蜘蛛取得了全面胜利,它用八条腿抱住挣扎着的大清,张开鲜红的嘴,露出长而尖利的獠牙,朝那巨大如山的身躯咬下去。
大山也有倾倒的一日,大清的挣动逐渐颓丧变软,无边无际的黑雾从它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冲四面八方铺陈开。
林谙觉得那一口似乎咬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他的舌头在口腔内挨个舔了舔牙齿,尝到新鲜甘甜的血腥味。
血气激发起他无穷无尽的斗志。
人面蜘蛛宛如一位得胜凯旋的将军,大摇大摆地拖着大清疲软的身躯从黑雾中爬出来,他傲慢地盯着伫立在甬道尽头的男人,那贪婪的眼神,似乎在想象这个好看的人类,他的肉和灵魂究竟是什么味道。
林谙迎着那道视线,不慌不忙地卷起袖子,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点在眉心和唇中央,这使得他憔悴的面庞突然间变得冶丽鬼魅,犹如自地狱升起的阿修罗,俊美又危险。
他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像是咒语,又像是不知名的野曲小调,他把双手的指关节一个接一个拧响,嘎嘣嘎嘣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地宫内显得特别突兀,尤其是在这种对峙的情形下,有种弱者走投无路、背水一战时的凄美和癫狂。
人面蜘蛛丢开冥龙,细长的舌头甩了一圈,收回口腔,屈腿后拉,借势纵身,朝势单力薄的林谙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