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陈启星想,他处心积虑,以无穷大的耐心、以假乱真的苦肉计,甚至牺牲至亲,交出自由,一步步铺路一寸寸深入,深入到恶灵清苦孤寂的内心,埋下一颗温情但邪恶的种子,待其破土发芽,日渐茁壮,在最合适的时候一举收割。
这恶灵便成了他这条狗最忠实的奴仆。
肺里被压榨得只剩最后一口空气了。
他的双手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可能是生理性的肌肉抽搐,但他清楚,多半是激动与期待所致。
下一秒,破败腐坏的生命即将完成升华,凤凰涅槃,破茧重生。
这千钧一发的幸福圆梦时刻,耳边却大煞风景地响起异动。
“咻”的一声。
凝聚了女人满腔仇恨与怨气的长鞭破空袭来,卷住陈启星的一条胳膊,在陈启星的挣扎中奋力将其拖离了鱼霄的法力覆盖范畴。
茅楹历经千重万险,气喘吁吁地一脚踏进主墓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自相残杀的景象,弱的那一方泛起病态潮红的面颊轻而易举地激起女性的恻隐之心,刚好他又能勉强被纳入“人”的行伍,同类相从,茅楹想都没想,下意识出手救人。
歪打正着地破坏了某人的计划。
陈启星被甩出去,脊背重重砸在阴冷的墙壁上,苟延残喘保下一条命的同时,气得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脸色陡转苍白,匍匐在地上半天换不过来。
“女中豪杰。”鱼霄阴阳怪气地鼓起掌来,“你是替爱人报仇来了?”
从始至终,这是茅楹第一次见到鱼霄的庐山真面目,她惊诧于死对头并不可憎甚至很是人模狗样的外表,略微有点恍神,怪只怪那帮男人将她护得严实周全,令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真正危险的人物。
然而,再怎么坚固的象牙塔也总有倒塌的那一刻,就算微不足道如她,也不得不选择执起手中生锈的长矛,刺向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强盾。
她拉开架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微抬下颌,双手撑鞭,这个姿势有效地掩饰了她严重不合格的信心,剩下的,她从言语上找补:“哼,姑奶奶是来替天行道!”
茅楹比一般女人厉害的地方在于,她的行动力永远能跟上自己撒泼耍狠放出去的话。
“替天行道”四个字刚一落地,她柔韧的身体噌地弹射出去,与她手中的桃鞭化为一体,转息间袭向鱼霄头面,快到只能捕捉到依稀残影。
鱼霄没动,他像是压根不屑费劲躲闪,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杵在原地当靶子,目光还停留在陈启星因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上,若有所思。
无骨毒蛇一般的桃鞭从暗处抖露真迹,瞄准要害,绞缠上咽喉。若是寻常恶灵,被法器拿捏住薄弱之处,要么屈膝求饶,要么负隅顽抗,鱼霄显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他抬手抓住了鞭子。
桃鞭浸足了尸油,鞭把上还裹满了重重符咒,威力不小,能消魂灭魄,脖子和掌心被灼烧的地方冒起滋滋黑烟,鱼霄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
手中的鞭把传来一阵反向的电流,茅楹暗道不好,瞬间做了决定,弃鞭保命,硬生生在半空将自己的身躯对折,松开鞭把,想及时撤身落地,避开反攻。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顺着鞭子袭来的强劲法力带着星陨般的冲力朝她疾射而来,如海浪风潮,阵阵松涛,与她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即使是适时松手,仍是被边缘余威击中,身体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般砰然落地,口鼻出血。
“混……蛋。”
在清醒认知到敌我实力相较悬殊的刹那间,没顶的绝望席卷了茅楹的四肢百骸,她遍体生寒,攥紧了满是尘土的手,浑身抖如筛糠,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怒火攻心,是弱者在碰上不可战胜的强敌时对自己实力不济的滔天愤怒。
她一拳砸在身下的石板地上。
头顶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落在耳朵里就成了跟赤裸裸的嘲讽。男人对她没有兴趣,径直转身,打横抱起陈启星。
余光里,桃鞭颓然缩在三米外,是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的距离。
就到这里了吗?
耳朵里满是呼哧呼哧的喘鸣,手脚也浑然不听指挥,茅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力量迫使她后腿蹬地,猛然跃起,一个打滚重新握紧了武器,扭身袭向鱼霄毫不设防的后背!
这一招因出其不意而收效显著,长鞭直接撕开了鱼霄的灵体。
陈启星湿了依仗,一声闷哼,再次砸落在地,这次他直接昏了过去。
茅楹心头闪过一秒钟的狂喜,很快就消失在身后空气急速流动的异动中。身体比大脑转得更快,横鞭回防的同时,她把怀中威力最大的几张五雷符统统搜刮出来,闭着眼就嗖嗖嗖扔了出去。
瞬间碎石迸溅,灰尘漫天,茅楹挥手驱散眼前烟霾,再睁眼时,与一双似笑也嗔的凤眸对上,那双眼的周围有细细的纹路,一直延伸至鬓发,瞳孔幽深,茅楹能读出其中的不耐烦和凛然杀气。
“呸!”她突然张狂地笑起来,啐了一口,吐了对方一脸口水。
然后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只半透明的手状似随意地抬起,平举伸出,缩地为寸,冷漠地贯穿了她的胸口,攥紧了她鲜活跳动着的心脏。
居然没淌出血来。茅楹含胸收腹,脑海里嗡的一声,第一时间闪过的居然是这种可笑的念头。既然没出血,怎么还会疼?
在鱼霄眼中,这个女人跟这墓穴里所有给他陪葬的陶俑铜器别无二致,准她活便活,想她死便死,实在不值一提,是不开心了就能随手碾成齑粉的死物。不巧,现在他就有点不开心,只要拢拢指尖,掌中那世间最精巧的小东西就会停下它三十年如一日的机械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