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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玉听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喉咙已经不疼了,烧也已经退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西门吹雪。
瞧见她醒了,西门吹雪往前探了探身子,然后伸手搭上她的手腕——却是一脸凝重地在给她诊脉。
玉听风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我自己来好了。”
西门吹雪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医不自医。”
“哦。”玉听风只能任由他搭着脉,过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眨眨眼:“诶,阿雪你也懂医呀?”
“刚学了一点基础。”西门吹雪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手:“嗯,脉象中正平和,恢复的不错。”
玉听风十分乖巧地笑了笑:“多亏了阿雪——话说阿雪啊……”
西门吹雪:“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玉听风看着他:“我记得好像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对我很好——唔……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在你后面下山,是你为了照顾我,特意放慢了速度。”
西门吹雪回答得言简意赅:“举手之劳。”
——他本就不是当真冷漠无情之人。那时已经是傍晚,待入了夜,那片山林便充满了危险,尤其是对于一个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只是放慢速度而已,他的时间很多,这并不算什么。
玉听风看着他,眼睛闪亮得仿佛外面夜幕上的星子:“可你后来还让绿摇姐姐给我送来换洗的衣服了呀,真的非常及时!”
西门吹雪抬手拂去她垂落在脸颊上的一缕鬓发,脸上的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顺便而为。”
——这也不是谎话。当时他在烟雨楼沐浴换衣,突然就想起跟着他下山的那个个子矮矮的小女孩似乎什么都没带,便随口吩咐了帮他换衣服的侍女给她送去女子出门在外常备的物件。
“可你后来还让绿摇姐姐给我送来披风了呀。”玉听风眼睛睁得大大的。其实她不是这种喜欢跟人争辩的性子,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现在特别想要让西门吹雪承认他对她是不一样的:“你这总该是特意而为的吧?所以为什么呀?”
这一次,西门吹雪的表情终于有了一分变化,唇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因为……你叫玉听风啊。”
“嗳?”玉听风疑惑地眨眨眼。
西门吹雪却突然起身,轻轻扶着她的头,将她的姿势摆正,又看了看她手上包好的胳膊和腿也被束缚得规规矩矩,便帮她将被子掖好:“按照平大夫所说,你该休息了。”
“哦。”玉听风乖巧地应道,然后在西门吹雪的注视下慢慢闭上。
受过伤的身体大约也是有些乏了,沉稳绵长的呼吸声很快便从她鼻端传来。
西门吹雪站在床边,垂眸凝视着小姑娘干净乖巧的睡颜,思绪不由飘散开来——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吗?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只是随手而为。小姑娘本就生得乖巧可爱,天真讨喜,瞧着还十分无害,只消一眼就能让人倍生好感,而孤身一人,更是让他难得生出了几分关切——对此,西门吹雪只能归结于眼缘。
但若只是眼缘的话,也就仅止于此。
让他之后仍旧对她多有关注的是她的名字。
客栈住宿的时候是要登记的,当然有些人不识字或者懒得登记也是无妨,偏偏玉听风一听说要登记,就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后来绿摇去给她送衣服的时候一打听一看——身为烟雨楼红牌,她自然是识字的,去给西门吹雪回报这事讨要赏钱的时候便顺口提了玉听风这个名字。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名字当然只是一个名字,但是对于西门吹雪来说却很不一样。
首先就是她的姓氏——“玉”这个姓并不很常见,而他所知晓的,也就只有那两个人是姓这个的。其次便是她的名字——“听风”这个词跟“吹雪”实在是太搭了!
几乎是一听到这个名字,西门吹雪便立刻联想到了他那位十分、非常、特别不靠谱的生父。
若非他知晓自己的母亲在生下自己后便去世了,而玉罗刹不管其他方面如何,在感情方面却有非常严重的洁癖的话,他险些都要以为这是他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他添的妹妹了。
然而就算这个小姑娘不是他的妹妹,应该也不可能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以前没有,在他同对方接触过后,有这么个名字,也难保玉罗刹不会强行创造点关系,尤其在知道了小姑娘似乎是离家出走、孤身一人的情况,难保不会因为有趣,而把人带回罗刹教抚养。
而玉罗刹养孩子的能力……他根本不会养孩子!
若是这么乖巧的小姑娘被养成玉天宝那副德行……还不如他一直带着。
反正小姑娘乖巧又贴心,一点也不麻烦。
而后来新年玉罗刹在万梅山庄的表现,更是让他坚定了要一直将小姑娘带在身边的想法。
至于对她好什么的……其实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对她有多好,只是小姑娘开心的笑颜让人心情格外舒畅,心思也格外好猜,顺着她的心思行事似乎也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只是……西门吹雪凝视着玉听风恬静的睡颜,神色微动,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剑——不知从何时开始,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第五十二章
玉听风在福州养了差不多一个月,待骨头基本长得定型、短途旅程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影响的时候,她便和西门吹雪启程回去万梅山庄了。
不过玉听风到底有伤,两个人走的也不快。离开福州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的深秋了,待回到塞北万梅山庄后的第二天,恰好遇到了北方冬天的第一场雪。
算起来,两人离开万梅山庄已经将近一年了,收到两人回来的消息后,万梅山庄的管家一早便带着人,等在了山庄门口。
西门吹雪向来感情内敛,管家纵是对他有着十二分的感情,在他面前至多也不过展现出一二分。当他看到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骑着马、伴着马车而归的时候,最激动也不过是偷偷揩了揩眼角的眼泪。正待他准备迎上去故作轻描淡写地道声辛苦的时候,却见西门吹雪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略作示意,随即下了马,探身进了马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玉听风抱了出来。
檀书跟在他后面,纵力一跃,先是跳到了西门吹雪头上,然后又歪着头看了看管家,最后甩了甩尾巴,跳到了管家肩头。
管家先抬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檀书,打趣了一声:“檀书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收获檀书不满地一声“吱”以后,这才抬头看向玉听风——
此时小姑娘整个儿被裹在厚厚的大氅里,头顶戴着毛线帽,脖子上的围脖拉到鼻子上,只留下一双眼睛。她一被抱出来,便微微歪了下头,大眼睛笑弯成了一对月牙,甜甜地喊了一声“管家爷爷!”
管家立刻:“0.0”
——在西门吹雪的教养问题上,玉罗刹连自己都不放心,而能被他放心交予的万梅山庄管家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他极为信任之人,也是因此,管家是很清楚自家教主对于庄主带回来的这个小姑娘的想法和态度的:儿子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小姑娘软绵绵的若是能把这块冰块融化、嫁进玉家是个不错的未来。
所以当他看到西门吹雪跟玉听风这般自然的亲密姿态,还当两个人出门一趟有了什么实际的进展,立刻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教主回报这件事,然后又想着,玉姑娘已经十四了,待过了年,十五岁及笄,庄主正好二十岁及冠,当年就可以成亲,再过一年就可以抱娃——简直不能更完美。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此时西门吹雪已经抱着玉听风往山庄里走了,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过小心翼翼。
抱着喜欢的姑娘小心点当然没有问题,因为人本来就会对心上人心生怜惜,生怕对方受到哪怕一分的伤害,但庄主此时未免小心得太过了。
简直就好像玉姑娘是个瓷娃娃似的……然后他就看到玉听风似乎觉得有些闷,伸出左手拉下厚厚的围巾,露出略显了几分病态的苍白的脸色。
管家不由一怔,探身上前,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担忧道:“玉姑娘这是……生病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不是生病呀。”玉听风仰头看向他,明亮的眼睛里盛满笑意,道:“只是受了点伤而已,不过管家爷爷不要担心,已经快好了!”
管家这才留意到玉听风被抱着的姿势其实并不怎么舒服,看起来十分僵硬死板。然后他又突然想起来前阵子庄主似乎有传信说不知道玉姑娘去了哪里。因为之后再没有什么信息传回来,他还以为庄主已经找到人了……原来其实并没有吗?而且看起来,玉姑娘似乎因为那次失踪受伤了?
管家心里顿时急了:“姑娘受了什么伤?”
“就是……稍微出了点事,不小心搞到骨折。”玉听风不会撒谎,只能这样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着,生怕吓到管家爷爷。然而尽管这样还是看到管家瞬间变了脸色,便连忙又补充道:“骨折没事的,反正我年纪小,长得很快!”
可这根本就不是长得快不快的问题!管家的脸色仍旧十分难看。
玉听风在万梅山庄待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差不多也就一个年的时间,但他还是基本摸清了她的性子,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实很独立,再加上她这么大年纪的孩子最不希望大人们小看她,所以很多事情能自己做了就不会去想着依靠他人,此时她能这么平淡地任由西门吹雪抱着,只能是她根本走不了——到了这种程度,怎么也不能算是“稍微”。
果然——西门吹雪走的很快,没一会儿便来到了之前给玉听风安排的房间。
之前便听说两人差不多这两天到,此时房间已经打扫好了,因为天冷,还特意烧了炭火,小半天的时间,已经将整间屋子烘得热乎乎的,同北风呼啸的外面可以算得上是两个世界。所以一进去,管家便上前帮玉听风解下围巾、褪下大衣,而后陡然一顿——
脖颈上的掐痕已经很淡了,却还是能够看出上面那一圈清晰的痕迹,更别说胳膊和双腿全都被用木板牢牢地固定住了,整个人只有一个惨。
“谁干的!”管家气得抓着大衣的手都在抖。
见状,玉听风生怕气坏了管家爷爷,连忙伸出唯一无事的左手,握住管家的手,轻声安抚道:“让管家爷爷为我担心了——真的没事的,是平大夫为我接的骨,等上元节的时候,我就可以活蹦乱跳地跟管家爷爷出去放花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