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玠眼神一沉,声音低了三分,“暂时不知,不过应当很快便能查出来了。”说罢打横将魏箩抱起,举步走出画舫,“走,我们回家。”
回到靖王府,魏箩去净室洗了个澡,早早地睡下了。赵玠则去书房坐了一会,询问朱耿:“审问出什么了么?”
朱耿道:“回王爷,有两人咬舌自尽了,还有两个被关押进了牢房里,杨灏看着,暂时没有问出什么。”
赵玠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面不改色道:“继续审,所有酷刑都用一遍,若是再不说,便剥了他们的皮。”
赵玠口中的剥皮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真正的刑罚。从犯人的头皮处隔开一个十字,然后灌入水银,从头到脚,便能剥掉一张完整的皮。旁人都道他心狠手辣,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朱耿离开后,赵玠坐在圈椅上没动。
要猜出是什么人对他动手不难,他只是缺一个证据罢了。朝中有能耐跟他争夺皇位的,只赵璋一个。只不过赵玠有些意外,他被禁足了那么些时日,还能掌控自己的动向,有勇气派人行刺自己,胆子倒是不小。想必是破釜沉舟的一举了。
可惜赵璋错估了形势,皇帝近来正在调查宁贵妃的事,赵璋若再来横插一脚,只会让皇帝更加头疼。
赵玠回到卧房,洗漱完毕,躺在魏箩身边。
小姑娘早早地睡熟了,双眼轻阖,呼吸均匀。赵玠抬手轻轻摩挲她的眼睫毛,指腹痒痒的,他的手慢慢下滑,描摹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她大概觉得有些痒,身子一缩,嘴里咕咕哝哝,听不清说什么。
赵玠收回手,忽而想起画舫上自己举剑杀人的那一幕。
这双手沾满了血腥,她还愿意毫不介怀地拥抱他。他杀了人,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花灯有没有泡坏了。这么好的小姑娘,叫他怎么能不心生欢喜?
赵玠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叹息,“阿箩,我以前不放过你,以后也不会放过你。”
*
第二天一早,魏箩收到了宫里的传话,赵琉璃邀请她入宫一趟。
听说前往粤东平反叛乱的军队过几日就能回到盛京城了。
魏箩跟赵玠说了一声,收拾一番便入了宫。
辰华殿。本以为赵琉璃的心情会很好,没想到却看见她一脸惆怅地坐在榻上,苦恼地托着腮帮子叹气。
魏箩上前,把从宫外带进来的点心放在朱漆螺钿小桌上,“怎么是这副表情?”
赵琉璃看见她,仿佛看到了救兵一般,抓住她的手道:“阿箩,一会儿你留下,陪我一道去昭阳殿用午膳吧。”
这就是她苦恼的原因?魏箩不解,坐在小桌对面,打开油纸包,剥了一颗糖炒栗子,“你若是不想去,在辰华殿用膳不行吗?”往常赵琉璃都是自己用膳的,偶尔才去昭阳殿陪陈皇后。
看来赵琉璃是真的心情不好,看到糖炒栗子也高兴不起来。她老老实实说道:“自从前天我的风寒好了以后,母后便每日都要求我去昭阳殿用膳。这也没什么,可是父皇也在,我瞧着他们两个气氛古怪,谁都不跟谁说话,吃个饭好像受刑一般。我本以为父皇是心血来潮,可是一顿两顿就算了,他竟然连着去了三天,每天都如此,我瞧着母后都有些烦了。”
魏箩怔怔,没想到还有这茬儿。琉璃下毒的真想查明了,宁贵妃从此失了势,皇帝该不是觉得愧对陈皇后,想要弥补吧?
思及此,魏箩轻轻一笑,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好呀,我陪你去。”
她现在是帝后的儿媳妇,陪公公婆婆吃一顿饭,还算是尽孝呢。
魏箩又剥了一个糖炒栗子,这栗子是她入宫的路上买的,刚炒好的,热腾腾冒着热气儿,又香又甜,赵琉璃和她都喜欢吃。“琉璃,你知道宁贵妃的事儿吗?”
赵琉璃点点头,“父皇将她关进了捻金殿,不许任何人去看望。”
魏箩迟疑片刻,又道:“那你知道……”说到这里一顿。
赵琉璃的表情没有太大起伏,轻轻一“嗯”。“我知道,当初给我下毒的是宁妃。我确实恨她怨她,但是我相信父皇一定会帮我惩罚她的。且我如今身子好了,就不愿意去想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况且如果不是我中了毒,兴许我还遇不见杨缜哥哥呢。”
魏箩弯唇,“你倒是看得开。”
如果是她,谁害了她,她定要将对方整得痛不欲生,让对方千百倍地奉还她。
很快到了晌午,赵琉璃和魏箩一道前往昭阳殿。
桌上摆满了三十六道膳食,陈皇后和崇贞皇帝已经入座,两旁的宫婢低着头,模样很有些忐忑。赵琉璃和魏箩上去给帝后请安,陈皇后看见魏箩,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微笑道:“阿箩是来入宫陪琉璃的么?快坐吧,正好陪本宫一起吃顿饭。”
魏箩颔首应是,坐下后觑了一眼主位的崇贞皇帝,皇帝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用饭时,魏箩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大错特错。
崇贞皇帝夹了一筷子醋溜鱼片放到陈皇后面前的花卉纹碟子里,道:“晚晚,朕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鱼肉,这是今早从蜀地送来的鮰鱼,肉质最是嫩滑爽口,你尝尝。”
陈皇后看了一眼碟子里的鱼肉,忽然叫来一位宫婢,“把这碟子撤下去,再给本宫重新拿一个。”
崇贞皇帝脸色微僵。
那宫婢为难得都要哭了,谁都不敢得罪。最后见皇帝不说话,才敢重新呈上来一个干净的碟子。
赵琉璃递给魏箩一个“你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魏箩默默地点点头,难怪赵琉璃受不住,要是一直在这氛围里吃饭,还不把人逼疯不可。不过她倒是挺乐意看这种“皇帝回心转意,皇后爱答不理”的戏码,委实是解气。
无声地用了一顿饭,期间崇祯皇帝又给陈皇后夹了几道菜,都被陈皇后撤了。他夹哪道菜,陈皇后就再也不碰哪道菜。皇帝竟是耐心十足,一次都没有翻脸。
饭后宫婢上了一道珍珠红枣炖血燕,端到陈皇后的面前时,那宫婢抖抖索索,竟将一整碗血燕打翻了。
宫婢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崇贞皇帝忙握住陈皇后的手,那手背上溅了一两滴热汤,他用拇指试了试,“烫着了吗?疼不疼?”
陈皇后皱皱眉,蓦然抽出手,对那宫婢道:“下去吧,自己去找秋嬷嬷领罚。”
宫婢一边谢恩一边退出殿外。
陈皇后朝崇贞皇帝欠了欠身,态度端的客气疏离,“臣妾进去换身衣服,不能伺候陛下了,陛下见谅。”
崇贞皇帝讪讪然收回手,无奈地道:“晚晚,朕……”是真心诚意想弥补你。
可惜陈皇后已经去了内殿,对他视而不见。
*
从昭阳殿出来,皇帝转身去了御书房。
储公公甩着拂尘道:“陛下,您让千牛卫调查的事情有了眉目,那两个宫女找到了。”
崇贞皇帝随手翻开一本奏章,看了两行,“审问了么?”
储公公道:“审了,那两人什么都招了。”顿了顿,瞅一眼表情阴晴不定的帝王,又道:“天玑公主中毒一事,确实是宁氏主谋。”
崇贞皇帝阖上奏章,闭了闭眼道:“当年淑妃的冤名,替她平反了。”停了下,语速缓慢地道:“捻金殿那儿……送去三尺白绫和一壶鸩酒,让宁氏自己选择吧。”
储公公应了下来,转而想起什么道:“陛下,今日便是五皇子禁足三个月的日子,可是要下旨解了他的禁?”
皇帝道:“暂且缓缓吧,朕眼下瞧着他就心烦。”
储公公便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捻金殿。
储公公领着另外两个小太监进了殿内,看了看四周,不由得感慨,这后宫的富贵荣华果真都系在圣人一人身上,得宠时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失宠时你便什么都不是,只能住在这简陋的屋子里,连件儿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宁氏失神地坐在窗边,短短几天便瘦了一大圈儿。她听见声音,忙转过头来,下意识往储公公身后瞧去,见什么也没有,不免露出失望之色。如今皇帝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了。
两个小太监将白绫和鸩酒放在三弯腿香几上,储公公垂着眼睛道:“宁夫人,陛下说了,念在往日您伺候过陛下的份儿上,可以给您留一个全尸,您自己选吧。”
宁氏早就看到了托盘上的东西,脸色白了又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她在这儿住了四五日,本以为皇上只是一时盛怒,等消了气儿,顾念着往日情分,定会对她从轻发落的。毕竟他往日是那么宠爱她。可是哪知道苦等了多日,等来的却是白绫和毒酒?
储公公不回答,怜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