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特把他的夜灯挂在一处突起的石块上,现在三处光源把白色石室映得明亮刺目。丹尼尔依然被绑着,饱受惊吓的眼睛仿佛两个黑洞嵌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柯提斯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希望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他道。
霍特不可置信地看他。“至少我不是个天杀的基佬。”
“但你是个敲诈犯。施虐者。”
“杀人凶手。”丹尼尔尖声喊道。
“你杀了谁?”柯提斯活动肩膀,确认他的诺福克外套给他提供了足够活动范围,然后向旁边跨出一步。这一步让霍特脸上闪过某种情绪,仿佛跃跃欲试。他想打一场,柯提斯心想。
那就如他所愿。
霍特脱下大衣,视线没有离开柯提斯。“不过是几个叛国贼而已。事实上,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拉法叶的人,”柯提斯开始绕圈走,并看到霍特也模仿他的动作,留意着他的步法。“你抓住他们的把柄,威胁他们在那批运往雅各布斯达尔的枪枝里动手脚,对不对?”
“不是我!”霍特听起来被这项指控激怒了,“是阿姆斯特朗干的,我跟这种恶心的勾当没有半点关系。”
“但你杀了那些被胁迫的人?为什么?”
“他们可是叛国贼啊。”霍特一再强调,仿佛征求认同,“而且他们道德败坏。那些恶心的畜生好女色,还特别喜欢年轻的姑娘,简直是下三滥。他们死有余辜。”
“这点我倒是同意。你是怎么处置他们的?”柯提斯假装关心,“扔到沉洞里?”
“直到地心。这洞作为垃圾场太实用了。我没告诉过你吗?没人知道它有多深。”在煤油灯和白色石壁的反射下,霍特的双眼闪着精光,“我打算今晚就把这犹太人活活扔下去,他叫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我想知道他的惨叫声能持续多久。”
出于恐惧,丹尼尔发出了一声兽类一样的哀鸣。柯提斯调整着身体重心,伸展着手指。霍特摇了摇头。“你真要为了他跟我打?我的老天,我做梦都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柯提斯。你出身上流阶级,既是军人又是运动家,居然也喜欢这种下流勾当,你不觉得可耻吗?”
“不。”柯提斯从牙缝里挤出回答。他向霍特靠近几步,对方举起了拳头,然后笑出了声。
“太可惜了。我倒是想跟你好好小试一场,但把一个残废压着打可不算赢得光明正大。”
“担心你自己吧。”柯提斯原想这么说,但他的舌头不听使唤,声音听起来变了调。他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在夜灯光源下发抖。
霍特的笑容消失了。“你可别是怕了吧。”他失望道,“不是吧,打个架你都怕啊?战争让你成了个胆小鬼?该死,我还期待你能激发我的斗志呢,结果你也是个懦夫。这样还有什么好比的?我不如找一个犹太人往死里踢,至少还有点儿乐趣。”
柯提斯就在此时向他冲了过去。
他叔父的作家朋友,夸特梅因,曾在书里大肆渲染亨利·柯提斯爵士的维京人血统,以及他在战役中被唤醒的狂战士灵魂。柯提斯认为这种看待事情的角度未免浪漫得有点滑稽了。如果有人让他形容自己在战场上的狂怒,他不会说那是什么狂战士的灵魂,更恰当的形容应该就是“杀人狂”。
没有遮蔽双眼的血雾,没有丧失心智的时刻,甚至也没有最常见的愤怒。相反地,他只感到抽离,还有因使用暴力而产生的嗜虐狂喜。他向前进攻,看到霍特用标准姿势举起拳头,仿佛以为他们要像运动家般对赛,但他出拳朝霍特胯下而去。霍特仗着优异的反应速度勘勘避开了这一击,他后跳一步,正要开口,柯提斯的表情就让他竖起警觉,不再浪费力气说话。
接着他们就陷入了粗暴的混战,“昆斯贝里拳击比赛规则[1]”被扔在一边。他们都不停在潮湿石地上打滑,都知道一次失足就可能落败。他们身高体重相仿,霍特是凭实力拿到的拳击蓝,他体型保养得当,不但有健全的双手,还确保自己妥善利用了这个优势。他不停朝柯提斯右侧攻击,柯提斯不得不用上残缺无力的右手,每一次出拳都感到钻心疼痛。
但柯提斯在军中待了八年,一直都在和对手以命相搏,他知道这次自己要是输了,丹尼尔将会是何下场;更关键的是,他的心完全被冰冷的杀戮欲望占领了。他步步紧逼,忽略落在自己身上的攻击和拳头上传来的痛感,他使出一记上钩拳,看着霍特塞满仇恨的嘴喷出血花。
霍特滑了一下跌坐在地。柯提斯上前一步,抬腿正要把对手的头当成橄榄球般踢飞,地面上一个不显眼的小窟窿却差点害他扭伤脚踝,他踉跄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衡。
霍特急忙朝他放在石块上的大衣爬去,从里头掏出一把匕首。
柯提斯仰头大笑,笑声撞在石壁上。这真是一出完美的闹剧。丹尼尔看了这一幕肯定也会觉得滑稽。霍特站直身挥舞着刀刃,在他表达一通身为英国人的优越感后,居然自己使出所谓南欧种的伎俩,柯提斯想问他有没有看出整件事有多么讽刺。
霍特持刀向他冲来。柯提斯用右臂格挡,刀刃划开他的衣服在皮肤留下伤口,但这也说明柯提斯的左手通行无阻,他对着霍特刚吃了一记上钩拳的部位迎头重击。凌厉的攻击肯定能让霍特眼前模糊一刻,柯提斯趁机用左手控制住霍特持刀的手。他扭身抱住霍特,用右手强硬地绕过霍特的脖子,紧紧勒住。
霍特干咳着挣扎起来。柯提斯往后仰,利用自己的体重箝制对方,手指使劲陷入霍特的手腕,直到对方终于握不住匕首。他用空出来的左手抓住霍特的下颔,狠狠一扭,随着对方停止抵抗,他听到一声脆响。
他放开手,在霍特的尸体倒下前就转身离开。
丹尼尔躺在石块边盯着他,眼睛瞪成一双又大又黑的窟窿。他看起来吓坏了。
“霍特已经死了。”柯提斯试着解释,仿佛这事还不够明显。他还是没办法清晰咬字,所以他取来霍特的匕首,这把刀锋刃比他的折叠刀锐利多了,三两下就切断了绑着丹尼尔的粗绳。
丹尼尔挣扎着想远离那块石头。柯提斯跪着帮助他挣脱绳索,他们都在发抖。
丹尼尔只是太冷了。一定是的。
柯提斯回到霍特的尸体旁,用不甚灵光的手指将它脱得只剩内裤。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把那些干衣物堆在尸体身上,再回头帮丹尼尔脱衣。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的手腕满布红痕,手指灰白肿胀,之后可有苦头吃了,柯提斯心想。他仔细脱下丹尼尔渗水的晚宴外套和西装,顾不上扣子,直接扯开衬衫——他似乎落下了什么,但他想不起来。他一件一件将湿透发抖的男人脱光,再用霍特的内衣将对方尽可能擦干。当他的手停在丹尼尔冰冷、潮湿的肌肤上,他的神智才终于完全回复。
他深深吸了口气。“天吶。”他的声音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