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上前一步拱手:“臣愿一同前往。”
东皇闻言,眉梢微微挑了挑,“道九川,你已经修成应龙,没有必要随她历劫。红尘之中逃不开爱恨痴怨,经历过后,乱了佛心,对你没用半点益处。”
没有益处,他当然知道。可是傻鲛那么笨,让她一个人入世,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准,更别谈找壶盖了。如果他对她流露出不舍,东皇太一会作何反应,他无法预料,只有换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俯首道:“是臣一时不察,将蜉蝣引入了飞浮山,才令九黎壶遭此一劫,臣罪在不赦。还望帝君慈悲,准臣将功补过,早日找回壶盖,令神器复原。”
陆吾君在东皇耳边低语几句,东皇终于点头,“该当你有此一劫,既然要去就去吧!记住了,今日种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来日如何,还要看天意。”
所以这是要跟着壶盖转世投胎的节奏吗?阿螺心里很着急,但在这些大神面前没有她说话的余地。看白泽,他眉目淡然,也许早就料到会有今天。阿螺觉得不管怎么样,它还是应该表个态,替他们说两句好话的,可是到最后都没有。她不由愤懑,什么至亲,危难关头只知道自保,还不如他们这些生死兄弟。不过夷波和龙君被带走之后,白泽倒有他的解释:“他们这一世无缘,重新投过胎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误打误撞,姻缘就成了呢。我们不能求情,不能说好话,说了反倒害了他们。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由他们去,或者这是个好机会,破了命格,万象更新,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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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 穿,有很多种,比如说胎穿、身穿、魂穿……天上一天,地下十年,等受完了东皇的训,盖子早就已经入轮回了。
夷波和龙君下幽冥的时候,正碰上阎君的皇后生孩子,冥后的嗓门出了名的大,吃痛叫起来,忘川都得发大水。地府的人都忙着救灾,他们站在望乡台上等了半天,没人有空搭理他们。夷波叫了两声:“谁来管管?我们赶着投胎呢!”
“吵吵什么?没看见大伙儿正忙呢吗,撂下事儿专程伺候你?德行!”京片子很溜的孟婆回头看了眼,兀自嘀咕,“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高空抛物砸死了两个鬼差,要不也轮不着老娘卖这份苦力气!瞧瞧这一大摊子,水淹了鬼,回头又是事儿,我这一天忙的,起早贪黑,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口呢!”
一般大神要是公干,身后圆光辉煌,可以照亮十丈之内。可是渡劫入世的就不一样了,所有身份标识一概取消,所以龙君现在比较没落,站在那里没谁认得出他。他也不急,背着手说:“得把决口堵上,才能防止河水继续泛滥。你们这样边舀边漏,工作都不用干了,以后就申请治理河道吧!”
缺心眼的鬼差们面面相觑,直起腰一看,果然废了大力气舀回去的河水又从缺口汩汩流出来了,之前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大家听了建议立刻堵决口,果然成效比之前大了,小鬼们高兴得手舞足蹈,“聪明人,你往哪里去?”
龙君含蓄地拱拱手,“我找阎君,请代为通传。”
小鬼吱吱喳喳给他找人去了,不一会儿阎君现身,带着斗笠,裤腿挽得老高,起先还不耐烦,“是谁找本王?”到了近前一看,眨了眨眼,“这不是九川兄吗,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龙君把经过简单阐述了一遍,“兄没有接到通知吗?”
阎君愣了一下,想起上面送来的文书放在案上未及拆封,顿时头大如斗。
“我居然把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那壶盖掉下来,也没轮到我处置,它就滚进六道轮回了,我只知道大致的年代,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你既然奉命要找,看在老交情的份上,绝对开绿色通道……这个这个,兄入轮回,胎穿太麻烦了,一点一点长到什么时候?早早完成了任务回来,本王设宴,宴请你和荧惑星君。当初咱们可是天部三美,后来我遇上个罗刹女,倒了八辈子霉……咳咳,不说了。”转头大喊,“来人,看准了壶盖滚落的朝代,对应生死簿上哪个达官显贵死得早,送龙君接替他的肉身。”颇要好地反手在龙君肚子上拍了一下,挤眼说:“这点权,兄弟还是有的。到了那边身份扎眼,比较好办事。”
龙君一叠声说感谢,“果真还是夜兄心疼我,等我回来,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判官终于查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回禀大王,高宗的儿子李弘死得早。他出身高,样貌好,正逢盛世,几乎没有敌手。”
以最后得胜的反派是亲妈的结局来看,这个空缺是很不赖的,彼此议论一番,感觉十分满意。夷波发现自己被忽略了,上窜下跳,“还有我呢!我要追随龙君,我还要和李弘发生一段感情。”
阎君没看出她是当初赢走他净婆梨镜的离相君的女儿,只是敷衍,“李弘是个钙啊,你要做男人吗?”
“我可以把他掰直。”
阎君笑起来,“妹子决心不小啊,那就给你安排个好角色,让你们展开一段凄美的爱情肿么样?”
夷波忙拱手:“多谢阎君,等小鲛回来,一定会报答阎君大恩的。”
阎君摆摆手,命孟婆来领人,一面对龙君打招呼:“我忙不过来,治完了水还要去看孩子,也不知是男还是女……我让下属带你们去,就不相送了。早去早回,一路顺风啊。”
告别了阎君往奈何桥去,桥上各种各样的鬼,都在排队准备投胎。因为身前身后业障都赎清了,大多打扮得齐头整脸,没见到有腿折胳膊烂的。不过鬼嘛,个个阴气袭人,孟婆之前远远看见上司对他们这么恭敬,就知道他们来头不一般,因此相较之前,亲切了不止一点点。
她满脸堆笑,搓着手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您瞧这话儿说的!您二位要早说认识我们阎君,可省了多少事儿呢!嘿嘿,您走好,小心脚底下。咱们这儿经费不足,路八百年没修了,坑坑洼洼,没的叫您崴了脚。这么的吧,我们阎君临了吩咐我,说您二位是贵客,给个坐渡船的名额,用不着和那些个泥猪癞狗凑到一块儿。摆渡的在那儿等着了,先送一位过去吧。”
坐渡船和走奈何桥,是有本质性差别的。河上摆渡人一百年才渡一个有缘人,坐船过河可以不忘前世今生。龙君思量了下,决定让夷波去,因为她比较笨,万一没了记忆,可能一辈子都认不出他来。至于自己,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他的道行深,开窍也会比她快,只要把她安排妥当,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跟着去吧。”龙君为她整了整衣领,“我随后去找你。”
夷波不太愿意和他分开,哼哼唧唧不肯走,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找到你,咱们就成亲。”
这个时候说这话,不知怎么没让她高兴,反倒有些小小的悲伤。她抓住了他的手:“干爹……”
他笑着点点头,“去吧,听话。”
孟婆听了他们之间的称呼,暗叹着神仙真会玩,一面笑道:“不要紧的,必然很快就会再见的。时候不早啦,早早儿上路,正赶得上吃晚饭呢!”
夷波只能上船,立在船头遥望着,看他渐渐远了,消失在视野里。
所以他们这次算魂穿,是阎君利用职务之便给的优待。夷波被推进了人间的入口,一个魂魄和一具躯壳的距离有多远,大概隔着万丈山崖。她尖叫着摔下去,一直下坠,过了很久才重重落地,仰面朝天震到了后背,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太好了,醒过来了,快去禀报二圣……”
魂穿一般都是这样的开头,一个躯体要死要活,比较强悍的魂魄挤走原主占山为王,张开眼还要惊呼“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朝代”……不过夷波有个愿望,最好醒来正在啪啪,精壮的男人律动着,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还可以加句台词,“女人,你是永远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的”,听上去少女心澎湃到死。当然这人如果是龙君,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她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很可惜,似乎没有这样上佳的运气。但是还好,有别的福利,一个柔弱的嗓音肝肠寸断地吟诵着:“别后涕流连,相思情悲满。忆子腹糜烂,肝肠尺寸断……”
大唐,最旖旎的朝代,人人都是温柔多情,才华横溢的。夷波不知道他是谁,如此委婉动听,说不定就是龙君。
她睁开眼,床前跪着的人顿时又惊又喜,扑进她怀里嘤嘤哭起来,“感谢老天爷,终于把殿下还给合欢了。若殿下再不醒,合欢已经准备好匕首,黄泉路上,绝不让殿下孤单。”
夷波晕头转向,摸了摸这梨花带雨的小哥的脸,“干爹?”
小哥目瞪口呆,“殿下,您叫我什么?”
看来是认错人了……夷波撑起身子,调转视线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殿宇宽阔,陈设精巧优美,大到屏风,小到妆匣,样样透出“我很阔绰”的美感。就连她的睡榻都是乌木螺钿,四角包金的,这样闪瞎人眼的软装,实在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份。
听这小哥管她叫殿下,夷波觉得自己大概穿成太平公主了,这位寸寸柔骨的可人儿肯定是她的面首。这么说来阎君略缺德啊,如果她是太平公主,干爹是李弘……嗷,这一世又要上演禁忌恋吗?
她感觉有点心烦,说好的见面就成亲,恐怕又不能了。毕竟人间还是有法度的,李唐再开化,没有发展到亲兄妹通婚的程度。不过以为这样就能难倒她吗?错!搞地下恋她在行,偷偷摸摸的更刺激。
合欢小哥还在嘤嘤嘤,夷波说别哭了,“带我去东宫见太子殿下。”
合欢水嫩嫩、白净净的脸上写满了懵,“殿下怎么了?这里就是东宫,您就是太子殿下啊!”
咣当一声,夷波砸在了枕头上。难怪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声音!她和干爹穿错了,女穿男,被她遇上了!
她跳起来,这具身体有点弱,腿力不太好。合欢上来搀她,她跌跌撞撞到了镜子前。铜镜里照出她的脸,浓眉凤眼,苍白消瘦,虽然轮廓俊美,然而满脸的荒寒之气,像个病美人。
模子不错,不知道是攻还是受。她极力自持,依旧感到天旋地转。这下怎么办?她占了干爹的壳,那干爹去哪儿了?还依稀记得埋在雪堆里时做的梦,明明干爹是那么一个明朗阳光类似靖王的形象啊。阎君说李弘有点弯,难道暗示她,这辈子要谈一场纯纯的纯爱?
天啊,不要,她想嫁人,这样还怎么嫁?转头问合欢小哥,“我……娶太子妃了吗?”
合欢有些哀伤,深情地望着她摇头,“圣人与天后欲为殿下觅一位良配,殿下抵死不从,急火攻心乃至晕厥,已经三日有余了。殿下是为了合欢啊,天后原本是要处死合欢的,因为殿下的病情,不忍再打击殿下,才免了合欢一死。殿下说过的,要和合欢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我们是最相爱的一对,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夷波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又很同情合欢小哥,他还不知道李弘的魂魄已经不在了,眼前人不是他的爱人,他们今生无缘了。
她叹口气,“你守了我很久吧?去休息休息,明日再来说话。”
合欢似乎不想走,见她垂着双肩又回榻上去了,不得已,只得叉手行礼,退出了光天殿。
内侍阖上了床头的围屏,夷波觉得慌乱不是办法,知彼暂且做不到,先做到知己是可以的。从哪里开始呢?先怀疑一下身份的真伪,万一运气好,是女扮男装就不愁了。她坐起来,小心翼翼解开裤腰带,往下瞄了一眼……那是什么,像个铃铛,外表不太好看啊!好奇地拨了拨,禁不住倒吸一口气,是她身上的,果然第一性征大不一样,以后她就要用这个东西来尿尿了?
她的思维一向发散性,很快想起龙君化成人形后遮遮掩掩的模样,真是上天注定,看不到他的,难道不会看自己的吗?她摇头晃脑一笑,不就是长得丑点,不好意思见人吗。其实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嫌弃他……然而现在他人在哪里?她觉得找壶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先找到他,好坏不论,团聚了再说。
人到哪里去了呢,她坐在那里冥思苦想,这个世界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出去找,连方向都没有,怎么找?
正在愁闷的时候,听到内侍高声通传:“二圣至……”
她忙坐起来,是李弘的父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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