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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的齐州府,将迎来久违朝霞与太阳。风不再潮湿,天际的光亮也没有了阴霾遮蔽,灾棚里即将开始新一天的粮药发放,堤口工事仍然继续,劳工们领了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水司官员查看完进度,赶往都督府禀报。
    然都督府此时却腾不出空来理会这些进展,因齐州府底下的十来个镇将一大早都到了。
    这些人汇集一堂,议的正是民与军的资源争夺问题。齐州府遭此大灾,人口锐减,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然官健兵却只领饷不事生产,眼下对于齐州府而言,是负担无疑。
    摆在面前两条路,一是削减兵员,二是将官健兵转为府兵令其事农桑生产,但都不是易事。因这两条路动作都太大,触及到的利益过多,容易起纷争动乱,各个镇将们心中也都各有盘算。
    一众人从卯时议到将近中午,外面的水司官员等得早已不耐烦,扭头碰上迎面走来的州录事参军,便问:“可知这会要议到什么时候?倘还要等,我便先回去了。”
    录事参军摇摇头,站到一旁微笑道:“某也不知,倘某能进去便替你问问。”
    那水司官员点点头,又见一庶仆端着漆盘从庑廊西边走了过来。那漆盘上摆了一碗药,可见是到了元信服药的时辰。他近来总有些头痛,都督府医博士便给他开了药,每日定时要服两次,从不耽误。
    庶仆走过去,却被卫兵拦下:“都督在里边议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药放下就赶快走。”
    “这可是每日都需按时服的药啊!”那庶仆面对冷漠卫兵忍不住强调,却换来两道令人发憷的目光。庶仆吓得赶紧将药碗放下,这时候录事参军走了过去,端起那漆盘道:“我有要事禀告给都督,顺将药送进去,麻烦通报一下。”
    这两个卫兵本是不耐烦的,但面对录事参军,却莫名给了好脸色,竟当真给他去通报了。元信正是有些头痛,便令录事参军进去,录事参军将药碗放下,正要开始禀他的要紧事,元信却一摆手阻止他:“等会儿再说。”
    同时又将药碗推过去:“你来的正好,喝两口。”
    他在饮食上倒是谨慎,连用药也得人先尝过才行。录事参军没多言,端起那药碗就饮了两口,随后就开始讲他的要紧事,无非是正仓粮食的问题。
    待他讲完,元信端起药碗饮尽,忽对座下镇将道:“听到没有?齐州府正仓都快空了,你们同我哭穷又有何用?”言罢转头睨一眼录事参军:“你先出去吧。”
    “喏。”
    待录事参军离开后,议事公房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针锋相对。过了一会儿元信又说:“朝廷一贯小气,能拨到这里的粮,哪一口不是费力争来的?这次的报灾折子又被吴王压了多少天,你们也不知道。”他敲敲条案:“都当这位置好坐是吗?好坐给你们坐!”
    他头愈发昏,言声里已透出抛却理智的不耐烦来。
    这时座下一点动静也无,然屏风后却骤响起卧柜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传来一个女声:“元都督是病糊涂了,既然自己都开口说了,那就将这位置让出来吧。”
    众人讶然扭头看去,只见李淳一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她不该出现在这!然她负手而立,一身王袍毫不凌乱,眼眸中无半点惧意,方才说的话也没有任何玩笑味道。
    元信对她的偷听很是火大,他正要站起来,却双腿乏力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这时李淳一长叹一口气,座下忽有两个镇将霍地起身冲向元信,口中唤的尽管是“都督怎么了?”般的关切,然实际却是死死按住了元信,将他牢牢钳制住。
    底下未被策反的镇将瞬时反应过来,然这反应已经迟了,随着公房内摔碗的声音响起,外面瞬间起了打斗,且屋内又有两个镇将站出来表明了立场,同时,又有持械卫兵破门闯入。
    从服色盔甲来看,这些卫兵正是谢翛手下那一拨精兵。
    钉死窗户的声音骤然传来,握有重兵的镇将们已失去了主动权,元信亦是如此。他方才服的药,一时间将他力气都抽离,平日里的威风凛凛,此时悉数消失殆尽。
    李淳一走到他面前,面色沉静道:“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不要再出门了。”
    她看向走进来的谢翛:“元都督染了疫病,不便见人,可是听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采访】
    公:听说你现在和宗桑感情不错,请问为什么你要倒戈?乌鸦V
    乌鸦V:毕竟是一起被拔过毛的交情,我能理解成是同病相怜吗,呱!
    公:……那,如果李淳一回来了,你是跟宗桑还是跟她?
    乌鸦V:当然是,谁厉害跟谁啊!
    公:……那,如果宗桑跟李淳一都掉水里,你救哪个?
    乌鸦V:啊年轻人你真是naive,我老到时候肯定是拍拍翅膀飞走啊。
    ?
    ☆、【四九】查贪墨
    ?  谢翛连忙应道:“喏,臣必定照顾好元都督。”随后回头示意身后两个兵,那两人即刻上前,将昏昏欲倒的元信架起来,扛着送往卧房。
    元信“被染疫病”,屋内近十个镇将个个深感不可理喻,倘若不是有士兵强行拦着,恐怕就要上前与李淳一打起来。其中一人更是扭头指责“被策反”的某镇将:“老常!你竟是做出这等事来!真是轻信了你!”
    常镇将面对指责默不做声,脸上也未现愧赧与心虚之色。这时李淳一对外吩咐道:“拿进来。”话音刚落,便有士兵抱着一沓簿子进来,每人面前依次放了一本。
    李淳一也不说话,只由得他们去看面前的簿子。一时间整个议事公房内都静下来,那些个镇将面色瞬间就变了。因簿子上所写的,正是他们各自辖区的兵账。兵员有多少隐瞒,长官有多少贪墨挪用,从这簿上的陈述来看,竟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禀告声——
    “殿下,找到了!”
    音落,便有两只大箱被搬进来,稳稳当当放在了元信刚才坐过的地方。
    李淳一走过去,将那箱子打开翻出一册簿子来,这才开口与那几位脸色变了几变的镇将道:“这里仅是部分实账,若将齐州府再深入地搜一搜,挖出一整套账目来恐也不难。朝廷想借此机会彻查山东贪腐,都督都在被查之列,诸位更是不能例外。这些簿子上所陈,是不是事实,你们一定比谁都要清楚。倘若配合调查,最多不过革职;但——诸位如果领兵闹事,则是以叛乱罪论,兖州府即会出兵平乱,到那时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便不好说了。”
    她将利害关系陈毕,将前路铺明,说得心平气和却又暗藏压迫感,听得镇将们一阵心惊。
    镇将的长官是都督,但哪怕都督再怎么手段滔天地纵容他们,他们说到底还是为朝廷做事。倘若当真如李淳一所说,是朝廷铁了心的要追究,那么在元信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们再不识相便是找死了。
    但这到底是李淳一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这是疑点所在。底下一番鬼心思翻涌,李淳一断不会留他们聚在一起筹谋对策,而是遣人将他们分开关押留看。
    都督府里这回出了大动静,外边人却只知道元信染了疫病,医博士进进出出,整个都督府都弥漫着药味。染病是最说不清楚的,都知道疫病起得急,且发展起来十分难控,如果命不好,就此死了也不稀奇。
    元信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摔得粉碎。至于那些镇将,部分回了驻地,大多数则被困都督府中,递不出消息,也找不到人商量。
    与此同时,李淳一的奏抄与整箱账册也将抵长安。
    关中仍滴雨不落,长安城甚至无力迎接将要到来的夏天。庑廊下许久没洒水了,燥得落灰,至德观的女冠子司文此时悄无声息进了寮房,寮房内仅有一案一榻,案后则坐着贺兰钦。
    司文对贺兰钦略躬身:“贺兰先生——”说着将送到至德观的急信递了过去:“殿下绕了个弯子,做得这般谨慎,恐怕是十分的要紧事。”
    贺兰钦接过信,打开封泥迅速扫完,面上流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司文抬眸斗胆问道:“可是殿下在山东那里有所动作了?”
    贺兰钦将信纸投入炭盆,唇角缓缓弯起。先斩后奏,魄力与胆量的确已经足够了,至于能借到颜、崔两家的势力,则是运气所促。
    司文了然道:“看来果真与先生猜的无差,殿下这次竟没有再‘忍’。”本以为关陇不太平,不好妄动山东,却没想单枪匹马的李淳一,拉着崔、颜两家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这边为李淳一的动作感到振奋,关陇得到消息则又是另外一番反应。
    武园擅作主张拆了信,读完了,才拿着那信气势汹汹奔去找宗亭。宗亭正处理公务,他“啪——”地将信往条案上一拍,咄咄骂道:“亏得你对她那样死心塌地,她在山东跟颜家那个小子纠缠不清,现在大约是勾搭上了,竟然骗得人家倒戈一起整元家,真是好手段!啊,这个借势的恶女人!当初愿意同你成婚,大约也是打关陇的主意,哪里有半点真心?哥哥可不要再给她骗了!”
    武园将李淳一讲得十分不堪,旁边小案后低头写字的阿璃困惑地抬起头,宗亭则将那封信扫完,头也不抬地对武园下了逐客令:“闭嘴滚出去。”
    武园跳起来:“啊,你竟要我滚。那你倒是说说看将来要怎么办?颜家那个嫡子,自然不肯屈居人下的,难道将来吴王府里还封两个王夫不成?再说了,我们与山东素来就不和,管他是姓元的得势,还是姓颜、姓崔的得势,反正都无法与我们成为朋友,就这样你还要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讲话竟也是摆出了条理来,紧接着说:“何况,现在关陇这个样子,你总不能一走了之。你讲我是莽夫心粗,那我是没法挑这个担子了,阿璃这么小,也是不行。这些,你都要想想清楚,不能再整日不声不响耗在这里。”
    宗亭眼中风平浪静,任凭武园纠结叫嚣,也只是捧起案上盖了印的奏抄,吹了墨,将其卷起来封好。
    关陇内乱初平,于恪烧枯的尸体还被悬于城楼上震慑众人,将士们仍心有余悸,后续琐务堆积成山。这种关键时刻,他的确无法走开,因此哪怕心中存了种种担忧,也只能收起来。
    他本心里自然不希望李淳一同颜伯辛走得太近,但从局势上考量,颜家的确是撕破山东面具的一道口子。李淳一能孤身做成此事,如山鹰展翅,好像真的能从山崖潇洒地一跃而下、又能振翅飞上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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