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祖母知情了?你外祖父……应当,还不知情吧?”凌尤胜心虚地问,双目望着满面嘲讽的凌雅峥,着急地想,此时用上苦肉计,可能成事?该死的柳如眉,明明她早死了,明明是他一手抚养凌韶吾、凌雅峥兄妹长大,这兄妹两个反倒只跟柳如眉亲近!
“是不知情,但,若是父亲轻举妄动,外祖父那,一准会知情。”凌雅峥笑吟吟地看着凌尤胜。
凌尤胜颓丧地捂着额头倒在椅子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为父能对你妹兄妹怎样?只是,嵘儿她不曾对你们做过什么,睿吾更是毫不知情……”
“父亲想要一家兄友弟恭?”
凌尤胜一震,慌忙将遮在额头上的手放下,“谢莞颜已经回不得致远侯府,你们跟嵘儿、睿吾终究是亲兄妹,看在父亲面上,大家伙一团和气岂不好?”
“好,只要父亲答应我三个条件便好,毕竟,嵘儿也算是我亲手养大的,打她一下,女儿也心疼得很;况且,女儿、哥哥尚且年幼,都还要父亲帮着挡风遮雨。”
“什么条件?”凌尤胜赶紧地问。
一阵夏风吹过,屋檐上的铁马叮咚地响了一声。
凌雅峥略略踌躇后,开口道:“一,父亲离着哥哥远一些,女儿怕父亲为了睿吾将哥哥养成废人。”
凌尤胜嗤笑一声,“你也未免太看轻你老子了,拢共就两个儿子,哪一个不是宝贝?”
谁信这鬼话!凌雅峥脸上的嘲讽越发地浓厚,“二,不可告知祖母,我跟哥哥已经知情。”
“三呢?”凌尤胜想也不想地应了,凌古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事,满府上下无人不知,就连他这亲生儿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肯近了凌古氏的身。
“三,父亲铁画银钩,不如多作几幅画拿去发卖。”
“岂有此理!”凌尤胜再不料凌雅峥会这般羞辱他,怒道,“为父做画,并非为了那些肮脏不堪的黄白之物!叫我拿了画去发卖……”自来都是人家求着他赠画——虽也有银钱来往,但无人敢对着他的画说一个卖字!如今胆敢叫他去“卖”画,真是对他满身才华的彻头彻尾的羞辱。
“这牌坊立的,”凌雅峥忍不住啧啧两声,“父亲不爱那卖字,便用卖儿鬻女的鬻字便是。”
“……只要我答应,日后,你跟韶吾,便放下芥蒂?”凌尤胜怒火彻底没了,尚未痊愈的伤口齐齐地胀痛起来,“罢了,罢了,我依着你就是。”左右,画是钱谦所画,待他催钱谦多画几幅拿去发卖便是。
“父亲想明白了就好,退一步海阔天空,自此之后,咱们一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妹情深,才能打了那些一门心思等着看咱们笑话的人的脸。”
“你说得是。”凌尤胜有气无力地嘀咕着,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根湘竹湖笔,想起柳承恩不许他再画柳如眉便在心里骂了柳承恩一句,再抬头,觑见坐在床下的凌雅峥神情面庞跟柳如眉十分相似,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擎着笔,嗫嚅一声,“峥儿,待为父给你画上一幅吧。”兴许能破天荒地画出一幅好画呢?
画上一幅?凌雅峥疑惑地看着方才还要杀她灭口的凌尤胜一眨眼卑微至极地巴巴看着她,无奈地说道:“父亲大发雷霆,将女儿屋子弄得一片狼藉,女儿还要收拾屋子呢——况且,女儿的画像,又不能拿去发卖,父亲还是回丹心院里画些山水虫鸟吧。女儿等着父亲来送银子。”
凌尤胜有苦难言地噎住,若是能画得出旁的,他何必巴巴地要画凌雅峥,灰心丧气地将笔按下,便脚步蹒跚地向外走去。
凌雅峥瞅着凌尤胜灰心丧气地出去,离了椅子俯身捡起地上的画纸,一张张展开,望着上面毫无生气的画作,登时疑惑起来。
江郎才尽……
这四个字浮上心头,凌雅峥忙摇了摇头,若是当真江郎才尽,今儿个凌尤胜怎么敢拿着自己的画作去柳家?再说上一世,她父亲凭着炉火纯青的技艺,在画坛上傲视群雄……
几乎将画纸看穿,凌雅峥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唧唧——明间里两只白头翁叫了起来。
“梨梦,去拿了黄米来。”凌雅峥回过神来,对外喊了一声,约莫听见院子里邬箫语叽叽咕咕地跟方氏几个提起莫三,忽然一凛,暗道重活一世,既是抢得先机,又难免会陷入自以为然之中。
譬如关绍,他远不似上一世少年结交的人那般澄澈、至诚;譬如莫三,他也远不似上一世传闻中的那般淡泊、无争。
可见,她万万不能被前世所见所闻、所知所感蒙蔽了双眼,今世怎样,还需今世慢慢体会。譬如,此时对凌尤胜的画技生了疑惑,便万万不能因前世凌尤胜在画坛风光无二、被文人推崇不已,便放下疑惑。
“小姐,老爷进了芳草轩,说了两句话,便又出来了。”
“知道了。”凌雅峥应了一声,瞧着手忙脚乱收拾屋子的众丫鬟,招手叫梨梦过来,在她耳边悄声叮嘱说:“好生跟洪姨娘来往,请洪姨娘好生盯着老爷,瞧瞧老爷都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是。”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也不是全是好处,有时候会有固定斯文的说
☆、一妻一妾
这画得都是什么?
反复过梨梦后,凌雅峥嫌弃地继续翻看着,就连梨梦、杨柳二人凑上来,也情不自禁地叹说:“比起小姐挂在房里的,差得远了。这是老爷画的?”
“老爷又回来了!”屋子外,丽语仓促地喊了一声。
凌雅峥一抬头,就见腿上骨头还没好的凌尤胜涨红了脸进来,一把扯过画纸抱在怀中,揉成一软后,都丢进明间装满清水的铜盆里。
“父亲?”凌雅峥大吃一惊,只觉凌尤胜特特回来“毁尸灭迹”更让人觉得可疑。
凌尤胜脸上血色浓郁得散不开,他情愿世人知晓他谋害发妻的事,也绝不能叫人知道,有是书骨诗魂之称的凌大才子,成了庸人。
屋子里冷不丁地鸦雀无声,忽然方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推开帘子,顾不得尊贵,大呼小叫道:“老爷、小姐,快去养闲堂!快!老夫人跟老太爷怄气,摔花瓶时,瓷渣子跳起来,割破了手腕!”
这事兴许要命呢!凌尤胜忍不住蹙眉,嘀咕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一拐一瘸地向外走。
凌雅峥一怔之后,也忙跟上。
“叫嵘儿也去。”凌尤胜心疼地看向芳草轩,试探地瞅了凌雅峥一眼,见她不为所动,才放下心。
芳草轩里,帘影、潭影两个呆呆地站着门房外,怔了一怔,又听凌尤胜发话,才赶紧地去将一直闭门思过的凌雅嵘请了出来。
只见凌雅嵘兴许是跟凌尤胜哭诉时太过用力,双眼红肿、脚步虚浮,出了门,怯怯地看了凌雅峥一眼,待凌雅峥向她走来,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嵘儿,怕什么,亲生的姊妹,有什么事放不下?”凌尤胜瞅着凌雅峥的眼色鼓励凌雅嵘。
这样大的事,说放下就放下?凌雅嵘惊疑不定地望向凌雅峥,不自觉地向自己脸颊上摸去。
凌尤胜眉头一皱,嗔道:“有什么放不下的?一个老子的,遇上天大的事,看在老爷面子上,也该放下了。”
“嵘儿,快走。”凌雅峥抢先去牵住凌雅嵘的手,带得她一个踉跄,紧跟在凌尤胜身后向养闲堂走去,半路上巷子里遇上凌韶吾,又在养闲堂外撞上随着奶娘来的凌睿吾,凌尤胜一房便人丁整齐地跨过了门槛,顺着游廊到了凌古氏屋子外。
回廊左边,才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的凌秦氏带着长子凌智吾、庶女凌雅娴、亲女凌雅峨握着帕子,微微垂着眸子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二嫂,母亲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没有?”凌尤胜抖着还带着淤血的嘴唇关切地问。
凌秦氏垂着眸子,眼皮子跳个不停,“大夫才进去。”
“……为什么事摔了花瓶?”凌尤胜恨铁不成钢地问,若是凌古氏聪明一些,他这嫡出的老爷岂会被庶出的大哥压了一头?
凌秦氏蹙着眉,略做迟疑便说:“老姨娘背着母亲,给老七订了亲。”
“就这事?”凌尤胜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她儿子才惹出大事,这会子不求他老子怜悯宽宥,为了个庶子膝下女儿的事大动肝火?
凌雅峥丢开凌雅嵘的手,拿着帕子擦手,觑见凌韶吾要进房里,忙将他拉住。
“韶吾,去瞧瞧……”凌尤胜撞上凌雅峥的目光,只得转向年幼的凌睿吾,推搡了儿子一把,“去瞧瞧你祖母怎么样了。”
“我不去,七姐姐的亲事不泡汤,祖母指不定要找谁撒火呢!”凌睿吾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凌尤胜的手,瞥见凌雅嵘形容狼狈,幸灾乐祸地偷笑。
“混账东西,从哪里听说的?”恼羞成怒的凌咏年伸手拍向窗子,糊着一层青纱的窗屉子噔地一声砸落到地上。
凌睿吾瑟缩着躲到凌尤胜背后。
凌咏年一双锐利的眼睛将二房、三房人口瞅了一遍,听闻凌古氏的伤口包扎妥当了,这才转身温和有礼地对大夫说道:“劳烦大夫了,宋勇家的,送大夫出去。”
“是。”宋勇家的先一步去打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