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梨梦心里一喜。
“骗你做什么?”小莫氏一咬牙,“京城来的书里,不就说姑老爷感激身边一个村姑患难相陪,抬了她做三房姨奶奶吗?”
“只管听我们的就是了。”大莫氏手一翻,一个白瓷瓶就放在了桌上,“你猜,这是什么?”
“……据说,药效神奇的夜雨百年?多谢姑夫人美意,但我脸上的伤太重了,只怕用了也是白费——况且,三少爷早送了我一瓶。”梨梦“感激”得无话可说。
大莫氏尴尬了一下,咳嗽道:“你趁着没有旁人,将这药下到三儿茶饭里。”
“……是媚药?”梨梦试探地问,见大莫氏直瞪眼,不敢再问,只取了药仔细地揣入怀中。
“快去吧,仔细别叫人瞧见。药别多放,免得出事!”大莫氏叮嘱了一句。
梨梦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感激道:“两位姑夫人这样为梨梦着想,梨梦无以为报……”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哎!”小莫氏叹息着搀扶起梨梦,“你也别多想,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们不过是瞧不上他们凌家女儿罢了——你可知道,他们凌家是如何的没规矩?这样没规矩的人家出来的女儿,指不定怎么带坏咱们莫家门风呢。”
“快起来去她身边伺候着吧——她不像咱们那样宽仁,指不定已经盘算着怎么栽赃诬陷,拿了你的罪名将你撵出去呢。”大莫氏悲悯地望着梨梦。
梨梦无限感激地磕了头,就小心翼翼地出去,等回了妙蟾居,趁着争芳、斗艳奚落邬箫语,就进了房中,重重地将那药瓶往凌雅峥、莫三面前的高几上一丢,笑嘻嘻地说:“猜猜,这是什么?”一把扯下面上轻纱,瞧好戏地看着莫三。
莫三拿起瓷瓶握在手中,拔了瓶上小塞,扇着风轻轻地闻了闻,只觉一股馥郁清芬扑面而来,继而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起来,忙将塞子堵住,咋舌道:“哪里来的?”
梨梦冷笑道:“还能是谁?”
莫三眉心一跳,“真是没完没了了!我们不好,她们就能得了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倾轧,两位姑姑不合起火来针对你这出头鸟,难道为各自女儿争个你死我活?”凌雅峥瞧见莫三脸上异样,双手递上一盏凉茶,笑道:“夫君这会子要怎么办?还求了大哥相助不成?”
莫三背靠着椅子上,笑道:“我自有法子,你别管了。”
凌雅峥乐得清静,以手支颐地打量着莫三,笑道:“你坐在窗边,摆出威武的架势来,我替你画一幅画。”
“你家夫君怎么样都威武!”莫三轻笑一声,就依着凌雅峥所说,坐在床边脸色凝重地握着兵书,余光扫见梨梦不甘心地杵在一旁,心里不免得意起来。
“小姐抽了空,也给梨梦画上一幅。”莫三有意大度地说。
“不稀罕!”梨梦丢下这一句,拽着面纱甩了袖子就向外去。
凌雅峥提着画笔,咬唇笑道:“早给她画了,就放在柜子里呢。”
莫三急着将兵书一按,抿着嘴连忙摆手。
却见梨梦去而复返,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子边,打开了装了文房四宝的柜子,将卷轴个个打开瞧了一瞧,最后心满意足地抱了一个卷轴出去。
“你哎!告诉了她,她定要生出痴心妄想来!”莫三摇头长叹一声,转到凌雅峥身后,见她笔下只画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得恍若幽潭,诧异道:“这是我的眼睛?”
“不是你,又是谁?”凌雅峥一笑。
莫三翘起腿坐在窗口,说道:“虽说士农工商,商在最末。但我料到此时‘臣重君轻’,怕过个二三十年,如今一同打江山的义气豪情没了,皇上会削起各家的权来。所以,有意行商。”
“做官的经商,岂不是更便宜皇上削权?”
“这前面一二十年里,料想皇上还是不敢轻举妄中的,待十年后,我延春商号开遍大江南北,自然会寻个法子,趁着旧情还在,彻底辞了官。”
凌雅峥笑道:“料想你比旁人更能体会到皇上的心思,只是,你买下了一片枣子林,又有一片枫树林,要改行去卖大枣、木材不成?”
莫三笑道:“你只管笑着收银子吧,待一二十年后,京城内外、大江南北,尤其是苏州、杭州、扬州,到处都是我的当铺、药材铺、茶叶铺、丝绸铺。”
凌雅峥听他说得慷慨,笑道:“皇上当真肯放你走?”
“你忘了我身上的伤?”莫三扯了扯衣襟,见凌雅峥又提笔,便脸色凝重地看起兵书来,待见凌雅峥放下笔,又不厌其烦地走过去看,见画上虽只有一个轮廓,但已经将他的七分神韵描绘下来了,“你若是男儿,早将你父亲的名顶替去了。”
“那个名声值几个钱?惹来的事倒是不少。”凌雅峥不屑地一笑,对莫三正色道:“日后央求大哥时,顾忌多一些,倘若今儿个母亲不问大哥,就带着几个婆子默不作声地给芳枝灌了药,那可怎么着?就算没身孕,但那虎狼之药穿肠而过,岂会没害处?”
“知道、知道。”莫三连声地应着,又逼着凌雅峥问:“你瞧,是眼前的我好,还是那摸不着的上辈子的我好?”
凌雅峥知道他嫉妒心大,有意说道:“自然是眼前好了,上辈子那深藏不露的,叫人如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倘若,上辈子,你不知情,遇见了那个我,和这个我,你选哪个?”莫三一脸静穆地等着凌雅峥回话,言辞间,已经将上辈子的他看成了彻底的另一个人。
凌雅峥思量着,见莫三着急了,才笑道:“自然选眼前的,我又不是晚秋,没那驾驭苍龙的能耐。”
莫三想起凌敏吾自己立了功劳不说将来又要袭了衍圣公府,就笑道:“她当真有气魄,若换做寻常女子早早地投奔了纡国公府,就没眼前的衍圣公府少夫人了。只是,她嫁我时,是和离了,还是,丧夫?”
“丧夫。”
莫三一笑,“我就料到了。”
“料到什么?”凌雅峥问了一句,见莫三不肯说,就也不追问,只带着争芳、斗艳去了厨房,令人准备下各色点心留待船上饮茶时用。
岁月如梭,时序进了十月,二十八日那一日,凌雅峥就藏身在雁州府浩浩荡荡的进京进队里,待渡口上秦家众人随着马家人上了一艘三层高的官船,就随着莫、凌两家,上了一艘船,进了船舱,先去探望了凌古氏,见凌古氏因凌尤胜出家没精打采的又有马佩文、元晚秋在身边伺候,就退了出来,看了一眼岸上前来相送的雁州本地士绅后,正瞧船板上莫三逗弄平安、关旭两个有趣,就见小莫氏亲昵地拉着她说:“走,咱们抹骨牌去。等到来年开春,亲桑前能赶到京城,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不抹骨牌,咱们怎么消磨日子?”
凌雅峥立时笑道:“是玩几个子的?我只陪着祖母玩过两次,这里头的规矩,都还不大明白呢。”
小莫氏一听,登时笑道:“一家子骨肉逗趣,谁要正经赚银子不成?”
凌雅峥点了点头,笑道:“姑姑且等一等,我去取钱匣子来。”
小莫氏轻轻一笑,觑见凌雅峥上了船楼,就给走出来的大莫氏递眼色,拿着手指比划了一通,姊妹两个你知我知地一笑,就很有默契地进了莫老夫人船舱。
莫三瞧着大莫氏、小莫氏似乎在对证牌桌上的暗号,将平安、关旭交给关绍、钱阮儿就上了二层,进了房听见哗啦啦的铜钱滚动声,走近了瞧见凌雅峥正在剪断穿了铜钱的红绳,在她腰上一掐,笑道:“瞧着姑姑们是要赚你银子呢,你一个新媳妇陪着她们玩,只怕要输不少银子。这铜钱就少放一些,多放一些碎银子吧。”
“输不少银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凌雅峥重重地将钱匣子盖上,手往盖子上的玳瑁花钿上一拍。
莫三诧异道:“你不是不大明白这里头的规矩吗?”
凌雅峥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上辈子是靠着琴棋书画打发日子的?这正经过日子,谁家离得开骰子、骨牌?”搂着匣子,就像赴那盛会般下了船楼,直接进了莫老夫人房里,觑见莫宁氏在莫老夫人身边坐着,就腼腆地说道:“祖母、母亲,我不大会玩。”
莫老夫人笑道:“不过打发时间罢了,会不会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不过是能借着这骨牌,一家娘儿几个凑在一起说话罢了。”
莫宁氏点头道:“母亲说得在理。”指派着芳枝、睡莲将一张马蹄矮脚瘿木面八仙桌摆下,又摆下八张矮凳,就扶着莫老夫人在正面坐着,自己个在莫老夫人身后的凳子上坐着帮着看牌。
大莫氏、小莫氏分左右坐下了,瞅见莫紫馨进来了就随着凌雅峥打横坐下,姊妹两个递换了眼色,在牌桌下瞧瞧地碰莫老夫人的脚。
莫老夫人一怔,就对莫紫馨说:“馨儿来我身后坐着,你母亲是吃斋念佛、好清静的人,还是放她去念经吧。你在我身后,替祖母看着牌面。”
莫紫馨只得起身,送莫宁氏出去,就在莫老夫人身后坐下,瞅着大莫氏、小莫氏脸颊上的笑意,略为凌雅峥担心了一下。
凌雅峥揉了揉手,见那象牙做的骨牌放到了瘿木面上,就谦虚地向大莫氏讨教:“姑姑,这骨牌的规矩……”
“侄媳妇,玩着你就知道了。”大莫氏敷衍着,就掷起骰子来,见是两点,对凌雅峥说:“该你坐庄摸牌。”
凌雅峥依着大莫氏的话摸了一张,也不瞧,只用手指摸了一下,就又谦虚地问:“小姑姑,摸到什么牌,才算是赢了?”
“你赢了,我们自会跟你说。”小莫氏含混道。
莫紫馨坐在莫老夫人身边替她摸牌,将凌雅峥那隐秘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暗笑大莫氏、小莫氏两个自作聪明,忍着笑,瞧见凌雅峥怯怯地问小莫氏“姑姑,你瞧着我这算是赢了吗?”,才要起身去看,被莫老夫人按住腿,只得坐在一旁瞧。
小莫氏不耐烦扭头一瞥,见不过是一对板凳,脱口道:“还不到赢的时候。”说罢,就给大莫氏挤了一下眼睛,见莫紫馨看凌雅峥,嗔道:“馨儿,咱们是正派人家,可不许做那些装神弄鬼的事。”
“是。”莫紫馨应着,瞧见大莫氏忽然眉飞色舞,知道她摸了一张好牌,不由地嗤笑一声。
果然,大莫氏、小莫氏等莫老夫人欢喜地笑了,就将牌都送到莫老夫人面前,催促莫紫馨说:“馨儿,快替你弟妹算一算,她这庄家要给各家多少钱?”
“是。”莫紫馨在心里嗤笑了一声,瞧着莫老夫人带着大莫氏、小莫氏仗着凌雅峥不“熟”规矩合起伙来赚她,就在心里嘀咕着凌雅峥怎那么好欺负了?
转眼间,凌雅峥的钱匣子空了,凌雅峥站起身来,惭愧道:“就那么些铜钱全没了,不玩了吧。”说着,心疼地瞅了眼空荡荡的钱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