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话间,马车已经差不多出了这些勋贵扎堆的坊市,往东市而去了,街市上热闹了许多,承庆帝见徒景年的目光落到了路边那些卖诸如面人、糖葫芦的小摊上,不免莞尔一笑,轻轻敲了敲车窗,对外面的人轻声吩咐了两句,很快,随身伺候的太监就拿着装了糖葫芦、糖人、面人的碟子进来了。承庆帝笑吟吟道:“阿鲤,这些在宫里可是少见,不过,略尝两口便是了!”
徒景年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过是想到后世跑到影视城旅游的时候看到的场景了,算上心理年龄,他都差不多知天命的人了,哪里还会对这些感兴趣,不过,心中也不是不动容的,不管承庆帝以后怎么样,起码到目前为止,承庆帝一直对他很好。这么想着,徒景年拿了一根糖葫芦,先咬了一颗下来,然后凑到了承庆帝一边,笑道:“爹,你也吃!”
承庆帝犹豫了一下,见徒景年满脸期待,也是咬下了一口,胡乱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章
长安作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一直以来就是整个大晋的经济政治中心,因此,街市上极为繁华,这会儿又是太平盛世,因此,路上人的精气神都很是不一样,这里又还在内城,能进来的都是有些闲钱的,便是些混混闲汉,多半也能够跟一些权贵之家扯上关系,那些做小生意的,没准祖上就是皇亲国戚,因此,多半穿得颇为体面,一派盛世模样。
徒景年这么看着,自然也这么说了。承庆帝一边惊讶于徒景年看问题的角度,心中颇为欣慰,嘴上却说道:“这也是太祖太宗他们留下的基业,何况,这边本是内城,若是天下百姓都能衣食无忧,那才是真正的盛世!”
徒景年笑道:“那儿子就祝爹心想事成,创出一个名副其实的盛世来!”
承庆帝摸了摸徒景年的头,微微一笑:“臭小子,这个天下,以后不也是你的吗!”
承庆帝说得直白,但是徒景年却也不敢真的当真,说实话,史书上那么多太子最终没了善终,难道一开始的时候,皇帝不是真心想要将天下留给太子的吗?人心易变,何况帝王之心本就深不可测,因此,徒景年只是说道:“父皇千秋万代,儿子给父皇做个马前卒便足够了!”
承庆帝哈哈一笑,亲昵地拍拍徒景年的肩膀,笑斥道:“什么马前卒,你是一国储君,总该有自己的气度胸襟!”
说话间,车子便慢慢停了下来,外面徐安平轻声道:“老爷,大爷,到东市了!”
承庆帝应了一声,徐安平亲自开了车门,弓着腰扶着承庆帝下车,而一个跟着过来的小太监伶俐地跪趴在地上做了凳子,徒景年也踩着那个小太监的背走了下来。一开始的时候,遇到这种真正拿人当做工具物件的事情,徒景年还看不惯,如今虽说依旧不怎么习惯,但是已经可以催眠自己当做很正常了。当然,在这个世界,这种事情的确很正常,奴婢是没有人权的,一般的人家,只要能拿得出像样的理由来,随随便便就可以处置了家中的奴婢,打死也是没事的,另外,大晋律上还明明白白写着良贱不婚,这里面虽说有些可操作的余地,但是也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若是真的翻出来,也是个不小的罪过。
皇宫里面更是如此,宫女还有点余地,毕竟除了皇后或者是高级的宫妃的陪嫁,一般的宫女都是良家子出身,到了年纪还是得放出去的,可是太监不一样,太监一般都是罪人之后,也就是官奴,或者是一些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为了活命,自己割了下面到宫里来寻出路,哪怕上面严令,不许私自阉割,也不能阻止这些人向往做吃喝不愁的“公务员”的心。很多时候,宫里没有那么多位置安置这么多太监,因此,很多不是正规途径出来的阉人只得在宫外自寻出路,很多只能沦为乞儿,除非宫里要补充人手,否则他们想要出头,真的是比登天还难。因此,对于这些太监来说,只要有一点往上爬的可能,都是要抓紧机会的。
路边的人看到这等场景也见怪不怪,顶多想着,又有豪客上门了,一般人家也没这样的排场,因此,路边叫卖的声音更是殷切高昂了几分。
承庆帝牵着徒景年的手,然后熟门熟路地拉着他进了附近的一家名叫驻云楼的茶楼,嘴上解释道:“这家茶楼可是老字号了,里面做点心的大师傅祖上可是前朝的御厨出身,里面的四时点心在京中一向是出了名的!”
徒景年立刻会意,这驻云楼应该跟承庆帝有些关系,若是不知根知底的,能够确保安全,承庆帝也不会来,何况,京中规模稍微大一点的铺子,哪家背后没个权贵撑着,要不然,这等近乎是日进斗金的勾当,没有足够强力的靠山,早就被一干胥吏地痞流氓敲诈得倾家荡产了。
承庆帝见徒景年神色,惊讶于徒景年的敏感,须知徒景年从未出过宫,哪里知道外面这些勾当,不过想到徒景年自己手上颇有些产业,似乎已经有一些没了靠山的商家,找上了东宫的门路,估摸着是东宫手底下的几个管事太监告诉他的,便也不觉得奇怪,因此,只是带着徒景年还有一行人直接走了进去。
驻云楼的掌柜看到一行人过来,亲自迎了过来,陪笑道:“原来是三爷,可是好久不见,快快楼上请!”说着亲自引路,引着一行人上了三楼的一个雅间。
这个雅间看起来位置并不是最好的,但是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别有天地,墙上墙上挂着一些字画,看着不起眼,但是多半是前朝名家的手笔,窗户上糊着上好的松绿色的软烟罗,摆着各种精致珍惜摆件的百宝格充当了屏风,隔开了空间,香案上一只仿古青玉博山香炉中升起了淡淡的烟雾,凝而不散,散发着清幽的香味,旁边还摆着一个碧玉荷叶盘,里面放着两个石榴,一个完整,一个似乎是被剖开了,露出了一粒一粒的石榴子,却不是真的石榴,而是上等的红翡雕成。
好在徒景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承庆帝疼爱他,东宫里各种价值连城的摆件字画也很是不少,因此不过是扫了两眼,颇为淡定,跟着过来的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显出了一些惊讶之色。
跟着他们出来的除了伺候的太监,就是一些大内侍卫,这些人多半出身不算差,要不也混不到御前,但是同样的,一般也不会是那等家世很高的人家出来的,毕竟,这些侍卫其实跟那种给勋贵子弟镀金,一般就是拿来充门面的龙禁卫不一样,做这等大内侍卫看着风光,经常能在御前露脸,但是,很多时候是真的要拿命来拼的,就像是之前承庆帝遇刺事件,当时负责守卫的御前侍卫因为失察,竟是让人带了利器出现在了承庆帝面前,还重伤了皇后,那就是死罪,哪怕他们后来极力弥补,还是被问罪,甚至要牵连家人。因此,这些人多半出身不上不下,有勋贵的族人,或者是武举出身,哪怕在宫里面当差,能够见识到的也很有限,何况,这里也不是皇宫,仅仅是个茶楼呢!这样想着,一些人心中便若有所思起来!
徐安平有些鄙夷地瞧了那几个人一眼,然后便伺候着承庆帝跟徒景年坐了下来,又轻声吩咐了一直在一边等候的掌柜几句,掌柜便弓着腰退下了,很快便有人送上了各色的茶水点心,品种很多,但是每样分量都比较少,色香味俱全,而楼下,也响起了丝竹之声,从窗口看去,正好能看到一个青衣小旦上了戏台,曼声唱了起来。
☆、第章
徒景年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见戏子,上辈子他对京剧没什么感觉,老爷子退休之后倒是喜欢跟着广播或者是电视“咿咿呀呀”哼唱几句,徒景年却没这个审美细胞,对此很不感冒,只觉得唧唧喳喳吵得要命。不过,这个时代,京剧还没真的诞生,如今流行的一半就是越剧,豫剧什么的。
京中如今流行的就是越剧还有昆曲,带着点吴侬软语味道的京腔,配的乐器一半也是丝竹之类,因此并不算嘈杂,徒景年倒也能静下心来听上几句。
这会儿唱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段,徒景年上辈子对这种事情不关心,这辈子还没到会偷偷摸摸看话本唱词的年纪,因此,大半还是带着点好奇看着那个身段很是纤袅的小旦,暗地里面猜测这到底是男是女。
徒景年在一边听得颇为轻松自在,还能腾出手来剥着花生栗子,一边送到承庆帝面前,一边往自己嘴里塞,曹安平倒是想要献殷勤,不过看承庆帝笑吟吟的模样,只得站在一边伺候着茶水,夸赞一下徒景年的孝心。
承庆帝还是挺喜欢听戏的,当初还是肃王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降低兄弟和先帝的戒心,还在王府里面养过一个戏班子,不过,那是采买的江南豆蔻年华的少女,而外面的戏班子,用的多半却是还没有发育好,雌雄莫辩的少年。这两种自然各有各的优势,戏班子要走南闯北,男人自然更加方便,自家豢养的戏子,一般是放在内院的,谁放心让一干男人在自己妻妾的附近转悠。
自从登基之后,原本王府的戏班子就解散了,那些戏子要么被放了出去,要么被归入了教坊司,宫里面这么多年事情挺多,承庆帝也不愿意叫一干大臣架空了,因此政务很是繁忙,闲下来的时间虽然也不少,却也没空听戏了,这会儿出宫听听,却也觉得颇为怀念。
一折子戏很快唱完,下面一叠声的喝彩,又有下人代表主人上前打赏,班主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承庆帝也是笑道:“这戏唱得不错,曹安平,赏!”
曹安平一向最会察言观色,自然连连点头称是,便躬身退下了包厢,然后下楼打赏去了。
很快,曹安平便回来了,虽说脸色依旧带着恭谨之色,但是眼中却有异色,带着一些犹疑不定,承庆帝一眼看到,不由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曹安平有些含糊道:“老爷,奴婢刚刚见得那唱戏的豆官,发觉他那模样,生得很是面熟,似乎像极了一个人!”
“谁?”承庆帝见曹安平如此,神色也凝重起来,伸手招呼曹安平近前,曹安平会意,压低了声音,在承庆帝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饶是徒景年就坐在承庆帝便是,也没能听清楚。
承庆帝脸色微微一沉,很快恢复了原样,徒景年却注意到,承庆帝的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然后便停了下来。
徒景年本来还怀疑那个豆官有些什么问题,不过承庆帝却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点了酒菜,悠然地在包间里面用完了饭,这才笑着对徒景年道:“阿鲤,出来也这么长时间了,这便回宫吧,若是觉得宫外好玩,下次爹再带你出来!”
徒景年点了点头,乖巧道:“那爹可要说话算数!”
“爹自然说话算数!”承庆帝哈哈一笑,牵着徒景年的手起了身,“走吧,咱们回去!”
这次难得地出宫自然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徒景年也算不上失望,这年头长安虽然算得上繁华,但是比起21世纪的购物中心还是差得很远,不过是多了一种古色古香的意味而已,徒景年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知天命的人了,好奇心什么的压根没那么重,能够见识一下固然好,没见识到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承庆帝对此却有些愧疚,难得有空带儿子出来逛街,还被个身份有些问题的人给搅和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这会儿已经是中午,将徒景年带到大明宫的西暖阁让他睡会儿午觉,自个却直接去了御书房。
曹安平开始给承庆帝详细汇报之前看到的情况:“奴婢下去的时候,正瞧见那豆官在后台卸妆,初时不觉得,等他脸上擦干净之后,分明像极了当年的顺王,尤其那双眼睛,简直跟顺王一模一样,奴婢不敢自专,担心有顺王余孽作祟,只得敷衍几句,便赶紧回来跟陛下禀报!”
“你做得对!”承庆帝点了点头,眯起了眼睛,轻哼了一声,“老二啊老二,原本以为你这一支已经断子绝孙了,想不到你居然还留了一手!”
所谓顺王,便是当年郁郁而终的二皇子,说起二皇子,大家都要说一声,这人作孽,结果报应到了自个的子孙上了,当年的顺王妃姓韩,韩家要说出身,其实算不上显赫,但是韩家的女儿却一向非常走俏,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韩家的女儿能生!因此,韩家在朝野上下姻亲极多,人脉颇广,当年先帝宠爱贵妃和二皇子徒炆璧,又想着因为贵妃出身不高,最多只能封为贵妃,难以为后,导致徒炆璧只能算个庶子,想要封他做个太子也要被臣下极力进谏阻止,便希望徒炆璧早早生下嫡长孙,因此,便将韩家当时的嫡女赐婚给了徒炆璧。哪知道,韩家女的确肚子很争气,偏偏生一个,死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一个,还是个病秧子,他身边侧妃什么的也很是不少,加起来最终也就活了一个女儿,外面便有传言,说二皇子作孽过甚,遗祸子孙,导致难有子嗣。为了这个,徒炆璧很是大闹了一场。
后来,先帝对徒炆璧日渐失望,承庆帝得以登基,将原本被封为睿王的徒炆璧改封为顺王,颇有羞辱之意,一向心比天高的徒炆璧整日里醉生梦死,很快郁郁而终。而那个被立为世子的常年卧病的少年在治丧的时候染了风寒,不治而亡,最终顺王的爵位让一个近支宗室给袭了,徒炆璧这一支等于说是已经绝了嗣。
如今却发现居然有个跟顺王长得非常像的人,承庆帝可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他宁愿相信,这是当年徒炆璧留下的后手。
虽说之前承庆帝便已经派人去追查了,不过,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追查也就是想要将顺王的余党给翻出来罢了。
承庆帝说实话,对先帝也是愤恨不平的,当年先帝宠爱贵妃,哪怕贵妃人老珠黄了,依旧常伴君侧,贵妃算不上什么纯良贤淑的女人,颇有手段,若是徒炆璧学到他老娘的一半,皇位说不得就轮不到承庆帝了。 先帝因为贵妃的缘故,对徒炆璧简直是掏小酢跷,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二,不说老二的正妃是韩氏,便是两个侧妃也是出身大族,按理说,侧妃也是妾,稍微讲规矩一点的人家,也不至于拿自家金尊玉贵的女儿送出去做妾,偏偏那会儿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老二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因此,即便是侧妃的位置,也多有豪族勋贵趋之若鹜。
徒炆璧身边的人很多也是先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多半有才有背景,若不是那些人,可惜的是,徒炆璧那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先帝给了他简直是作弊一样的一手好牌,还是让他给打臭掉了。
即便是先帝即将过世的时候,也要拉着承庆帝的手,要他发誓,保证徒炆璧一世富贵。承庆帝想到这里,不由嗤笑一声,徒炆璧活着的时候,可不是一世富贵吗?承庆帝三天两头送美女上门,什么玉食珍馐,奇珍异宝,各色贡品,流水一般往顺王府送去,可惜啊,有的人就是受不住这样的富贵,尽是连两年都没撑到,就死了。不过,承庆帝当时的举动还是有效的,大家都不觉得是承庆帝苛待了自己的兄弟,只当徒炆璧气量狭窄,不肯接受自己失败的现实,这才郁郁而亡。
顺王死了,世子还没来得及接位,也跟着去了,按理说,这个王爵就算是夺了,也是人之常情,承庆帝却找了近支的宗室,虽说是减等承袭,好歹也延续了顺王这一支,让顺王不至于真的死后凄凉,除了皇族祭祀,连个供碗饭的后人都没有,谁不说承庆帝仁厚呢?
可惜,承庆帝仁厚的前提是,顺王真的断子绝孙了,结果,居然又冒出来一个疑似顺王之子的人来,承庆帝心里就不那么得劲了。
抿了一口还有些温热的茶水,承庆帝皱了皱眉,曹安平很有眼色地亲手取了茶盏,叫伺候在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去换茶,就听承庆帝问道:“还有什么人见过那豆官的真容?”
曹安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豆官平常深居简出,少以真容见人,何况,他年纪尚小,那班主似乎想要先将他捂上几年,才好去讨好贵人呢!”
承庆帝听了,冷笑起来。
☆、第章
承庆帝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到了他这个地位,生杀予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顺王要是真是死了,还断子绝孙,自然是一了百了,问题是,现在多出个人来,想到没准顺王还有余部在背后做小动作,拿这个疑似顺王儿子的人做文章,他心里就一阵不得劲。
即便这事只是个巧合,但是,万一有人认出来了,觉得这豆官是顺王的子嗣,同样对他没什么好处,说不得就有人要报上来,到时候,哪怕打着皇家血统不容混淆的旗号,他也得对这个人表示一下,甚至,顺王余党又要冒出来,暗地里面鼓动这人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