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承庆帝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继续做下去,说句老实话,真正的有识之士也明白,土地兼并虽说很难逆转,但是一旦超出了一定的程度,势必会引起那些吃不起饭的老百姓的反弹,到了那个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地的大户,其次才是官府衙门。毕竟,比起官府衙门来,那些大户的保卫力量可弱得太多了。承庆帝再一想,这事是延续大晋国祚的事情,关系到徒家千秋万代的事情,就算真的影响到自己下头那些臣子怎么了?三令五申不许兼并土地,藏匿隐户,既然做了,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因此,很快下了决定,好在朝堂里面虽然产生了一些争议,最后大家还是达成了共识,就算有人心里头不乐意,不过,还是抗不过大势的,你要是死犟着,皇帝回头就能命人跑你们家去丈量田亩,清查隐户去!
虽说达成了一致,不过找寻良种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承庆帝将提议拿出来跟内阁商议讨论了一番之后,总算是拿出了切实的悬赏方案。海商出海一趟,只要不遭遇风浪导致船只倾覆,否则的话,利润都是十倍百倍的,也因为如此,海关订制的税率也非常高,而且,会根据不同的商品制定不同的税率,你也可以想办法逃税,但是若是被发现了,那么,你这艘船上的货物就别想要了。因此,内阁直接提出,根据种子的种类、数量和种植方法,对这些商船实施减税,最高可减免一半。对于这些商船来说,哪怕只减半成,就有可能增加数万两的利润,何况,很有可能减免一半!而且,需要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就是一些作物种子而已,不占什么地方,重量也不大,随便找个干燥一点的舱房一放就行了,费不了什么事,这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勾当了,由不得那些海商不心动。
很快,朝廷关于这件事情的公文直接发到了各个海关,然后就被抄录了不知道多少份,发到了各个商船上,一下子引起了轰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章
这件事同样给徒景年带来了一定的政治资本,因为承庆帝并没有隐瞒他的功劳,而是带着点炫耀,说这事是徒景年第一个想起来的,朝臣自然众口一词,言道太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系百姓,实在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云云。
徒景年对此也是乐见其成,他需要一些东西来保证自己的地位,比如说名望。当然,这个名望不能压过皇帝,否则的话,这不是福气,而是祸害。承庆帝这个人也算得上是明君,但是,是明君不代表会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一直明智正确,明君闹出来的事情会更加严重,比如说汉武帝,唐太宗,做这些皇帝的太子,那真是太艰辛了。当然,如果上头是个二货昏君,日子也不会好过,因为,明君起码要顾忌自己的名声,先想办法把太子搞臭了,或者引诱太子做点什么不该做的,比如说逼宫造反什么的,但是昏君纯粹是脑子一上头,就能直接下决定了。就像是晋惠帝他们家那位儿子,说句老实话,没他那儿子,他还能不能做皇帝还是个问题呢,他老爹要不是瞅着孙子聪明伶俐,怎么可能犯傻弄个傻子做皇帝,结果,老爹死了没多久,晋惠帝就被人撺掇着把儿子给干掉了。
徒景年需要的就是一个光辉灿烂的名声,当然,不能真的完美无瑕,完美无瑕的那是圣人。要是弄个王莽那样走路都能用尺子量,一点过失都没有的,担心的就是皇帝了,王莽谦恭未篡时啊!你这么辛苦经营名声,可见有悖逆之心,那就该死!
何况,徒景年也不可能真的一直保持那种规行矩步的状态,来自后世的灵魂天生对一些规矩有着蔑视之意,徒景年自个也不乐意装一辈子,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可不是来受罪的。
当然,这些想得有点早,在大多数人看来,目前徒景年还算是一个比较称职的太子,聪明但是不自负,性情平和并不骄纵,能够听得进别人的话,却不会人云亦云,如今更是发现,太子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人,对民生还是很关注的,那么,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只要接下来不长歪,大臣们也不乐意掺和到夺嫡这种高风险的事情里面,有个确定的效忠对象,对谁都好!不说前朝,光是本朝,因为残酷的夺嫡之争,多少原本官声不错,前途无量的官员栽进去了啊,别说自己,连家族都要被牵连。
很多时候不是他们想掺和,而是不得不掺和。遇上个不靠谱的太子,或者说,皇帝不喜欢太子,明显喜欢别的儿子,起了易储的心思,原先认定了太子的人难道就要立刻反水?虽说气节这玩意未必如何值钱,但是,你背叛了一个,人家就会担心你也会背叛第二个好不好?就算是你肯抛弃这么多年自己喝家族的投资反水了,人家信吗?他们自个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等着主子黄袍加身好分到好处的呢,一下子多出一群人来想要分润好处,人家也不干啊!因此,除了一些投机分子之外,大多数臣子比谁都希望皇权能够平平稳稳的过渡,这样的话,下一任继承人因为名分比较正,也不会对朝堂进行多大的清洗,就算想要提拔自己人,也会缓缓图之,不会不给老臣面子。
如此一来,作为嫡长子名分很正,又是一直接受的帝王式教育,下面最大的皇子也比他小五六岁呢,而且出身也不高,再往后,只有差距更大的道理,因此,只要徒景年持身正,不胡作非为,大多数人都是得保着这个太子的。当然,大家也没几个人想到承庆帝寿命比较长的情况,说实在的,徒家开国以来,除了太祖他老人家活到了花甲之年,一般的也就是四五十岁,做个二十几年的皇帝便差不多了,大家也没觉得承庆帝是不是会活成人瑞,因此,起码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后来蹦跶得非常起劲的甄家,现在的想法也无非是让甄昭容早点生个儿子,将来做个亲王而已。
虽说徒景年没到着急的时候,但是,苏家那边却开始着急了。因为来年就要选秀,苏家已经将女儿的名字报上了户部,这也让许多人惊讶了一番。如果说是苏皇后的亲妹妹,那么,说是苏家找个女儿进宫照看太子还算说得过去,偏偏是个跟苏皇后几乎没怎么相处过的小堂妹,还是苏家那位提不起来的二爷的女儿,自然叫一些明眼人看出来,苏家打了别的什么的主意。因此,很多人对苏家不免有了一些微词。
当然,苏家内部对此也是有些争端的,只不过苏牧既然答应了下来,自然镇压了下面的意见,这事又已经定了下来,哪怕是徒景年的两个亲舅舅也认了。
承庆帝对此早就下了决心,因为徒景年和苏皇后的关系,他也不想对苏家下手,但是苏家居然存了两头下注的心思,哪怕承庆帝明白世家这一套,心里还是有些腻味,苏家觉得皇家对他们还不够客气吗?一个承恩公不够,还想来第二个,这是拿皇家当冤大头了啊!不过,承庆帝这边也不是吃干饭的,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也让苏家知道一点厉害。
这是苏皇后过世之后的第一次选秀,已经有确切消息传出来,这次的秀女中将会有一个是皇后,因此,倒是叫不少人家跃跃欲试,家中没有合适女儿的人家却是连连惋惜不已。
本朝选秀制度其实很人性化,大选选的是四品官员家的女儿,而且也不是强迫性的,家中独女不需要参选,就算家中女儿比较多的,如果你不想让她进宫,那么,一方面可以赶在选秀之前给女儿订亲,这也是最普遍的办法,如果你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呢,请安折子上陈个情,报个免选也是很容易通过的!像苏家这次打的就是个擦边球,苏均身上也没职位,也没爵位,就一个举人的功名,如今就是仗着苏家没有分家,因此,报上去的时候,说的是承恩公府的五姑娘,只要苏牧认,那就没问题。
至于别的人家,也是各显神通,上赶着将庶女记在嫡母名下的,过继侄女的,应有尽有。虽说本朝对外戚管得有点严,比如说不许当官,不过其实主要就是皇后皇太后的娘家,他们就是封个承恩公的爵位,担任一些闲职什么的。另外公主的驸马,郡主县主的仪宾,算是宗室,就算任职,也就是在宗人府了,问题是宗人府里正宗的徒家人还没地方安放呢,何况外姓人。因此,驸马、仪宾多半就是勋贵人家或者是王府的亲戚家的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没什么大出息,也就是靠着宗人府的俸禄之类的混日子而已,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但是,自古至今,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家都不会少,谁家都希望出个卫子夫,再不济,也好出个母以子贵的王皇后,这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因此,哪怕希望渺茫,很多有资格送女儿参加大选的人家都会争先恐后地将女儿送去选秀,要不然,皇宫里的诸多嫔妃是怎么来的?宫里面,宫女就算得了侍寝的机会,想要往上爬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没有意外的话,一个嫔位顶天了,真正的高位妃嫔,多半还是大家出身。
徒景年对选秀的事情其实并不怎么关注,承庆帝还年轻,后宫里面的妃位、嫔位也都没有满,没有这次,还有下次。何况,对他来说,那些女人也算不上什么敌人,他日后跟她们打交道的几率太小了,他既然没办法直接将承庆帝给结扎了,那拦着后宫进人自然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听说承庆帝会立后之后,徒景年多少还是有些郁闷,这算是正经的后妈了,要说后妈对前面妻子的孩子视若己出的,徒景年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不是亲生的,面上做得再好,实际上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而继后可是比一般的后妈杀伤力大多了,因为继后也是皇后啊,皇后的权利是很大的,起码后宫还有外命妇都归她管,而且跟妃嫔不同,皇后每个月起码有两天是可以跟皇帝合法滚床单的,这就增加了受孕率。只要这个皇后是个聪明的,她就有本事为自己将来的儿子,不管是亲生的还是养子,拉拢出一大批人来为其效命!
而只要继后有了儿子,那么徒景年俨然就是继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没了徒景年,继后的儿子在礼法上就是最合法的继承人,饶是徒景年对自己还有些自信,但是,还是不乐意多出一个敌人来,尤其是一个在礼法上压自己一头的敌人。
只是在这一点上,徒景年并没有话语权,他也没那么闲工夫掺和到承庆帝的后宫里面,因此最终,只能寄希望于承庆帝基于爱护他的心思,不会立一个太难缠的继后了。
☆、第章
承庆帝与徒景年父子两个对选秀的事情算起来并不是很上心,不过,下面的人却是不敢怠慢。户部早就将选秀的名单统计好了,顺带着连秀女出身背景、画像还有基本的容貌特征都送过来了。说实在的,这年头的画像,真是没什么好说的,长得都是差不多的模样,除了发型还有衣饰,就没什么分辨率。承庆帝登基以来也举行过三四次的选秀,对这些流程自然是清楚的,对此自然也懒得管,干脆将事情转手塞给了贤妃和淑妃,另外暗示了一下几个自己打算留下来的人,其他的,就让贤妃和淑妃去做了。贤妃和淑妃两个虽说心里酸溜溜的,却也知道轻重,自然将事情接了下来。想到自己选进来的秀女里面,还会有将来的顶头上司,两个就不由生出想要呕血的冲动。
而因为选秀定在阳春三月,京城附近的秀女也就罢了,各个省份的秀女这会儿已经提前进了京,有资格选秀的人家无不是一地大员,在京中就算没自己的宅子,也有亲戚,这会儿京城的绣坊、银楼、水粉店如今简直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差一点的人家派下人上门去订做,身份更贵重一点的,干脆派了伙计上门给家里的太太姑娘们挑选衣料、款式,整个京城相关的零售业的业绩因为选秀的刺激,足足上涨了百分之二百。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这年头也没有那种不怎么科学的可以冬暖夏凉的内功,徒景年虽说学了点强身健体的功夫,不过是点调息的法门,按照科学的法子分析,应该是锻炼心肺功能的,因此,自然没有点亮寒暑不侵的技能点,因此,徒景年这会儿已经换上了玄狐裘衣,小半张脸都被埋在长长的风毛里面,加上基因良好,看着格外玉雪可爱,倒是让承庆帝也忍不住捏一捏他的脸,见他鼓起的脸颊,就哈哈大笑。
无论在什么时候,年底总是比较忙的,各个衙门都在忙着年终总结,有资格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也陆陆续续进了京,官职小的去吏部,官职高的等着承庆帝接见,这也导致了除了日常的朝会之外,承庆帝也不得不整日里泡在御书房,接见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资格让承庆帝接见的官员怎么着也是巡抚布政使总督那样的人物,这些人即便不都是皇帝的心腹,差得也不是太多,总不能随随便便面个圣就把人打发了,怎么着也得聊个一两个时辰,到了点还得赐膳。
接见这些官员的时候,有时候承庆帝就将徒景年带在身边,徒景年也很少需要开口,就是在一边听着,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不过,一般也是接见之后,不会当着徒景年的面。
这日午后,徒景年刚刚结束了午休,就有曹安平的徒弟戴利跑过来说圣人让他直接去御书房,徒景年自然明白下来,直接跟着戴利往暖阁那边而去。
御书房里面,承庆帝正在接见山西布政使林梓,林梓出身姑苏林氏,姑苏林氏算是大族了,如今嫡支总共有六房人,不过,一直以来子嗣不丰,出仕的人也不算多,官位也不高,林梓这一支当年也是开国功臣,从龙颇早,当时算是太祖的军师,开国后就被封为靖安侯,从静安侯起,到如今的林梓,林家已经是五代单传,林梓这边同样如此,直到三十多岁,才生下了一个儿子,磕磕绊绊也长成人了,总算没让林家这一支给断掉了。
林梓这时候,身上不过一个骑都尉的爵位,而且林家本就是书香世家,不是靠着爵位混日子的,林梓这一支历来就是科举出身,名次都不算差,加上林家这么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还有世家独有的处事方针,林梓如今四十多岁,已经成为了三品大员,而且官声很不错。这也是正常的,林梓他们家既然人少,那开销也就少,加上开国那会儿很是发了一笔横财,林家算是家大业大了,自家有个几百万的家私,也就没必要冒着风险贪污受贿什么的,至于寻常的一些冰敬炭敬,人情往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梓这几年的布政使过得并不容易,山西是晋商的地盘,晋商是出了名的胆大妄为,为了钱什么都敢干,什么都能干,山西虽说不是科举大省,但是那些晋商的手段也是通了天的,手里有钱,上头有靠山,家里还能养护院,这么多年来,栽在晋商手上的官员真心不少。林梓是姑苏人,在山西这边也没有姻亲故旧,哪怕有一二同年,这些人也是受过晋商恩惠的人,自然没办法帮他的忙。不过,林梓也是狠人,林家哪怕人丁单薄,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上门的,因此,使了许多手段,又抓住了几个晋商私自跟蒙元余孽通商的把柄,直接干掉了好几户晋商,不过,也因为这个,林梓这个山西布政使算是干不下去了,承庆帝对这个臣子还是看重的,因此,便将林梓招了回来,至于山西那边,既然已经被打了一巴掌,就派个温和一点的人过去给个甜枣,安抚一下便是。林梓算是立了功的,承庆帝直接令其做了刑部侍郎,就等着刑部那位尚书这两年致仕之后,就能够直接做尚书,入内阁了。
承庆帝对林梓很是看重,因此,虽说已经决定找人接替林梓了,还是开始仔细问林梓山西那边的情况:“此次林卿一举铲除晋商中的张家、常家、方家,实在是辛苦了,不知山西如今境况如何?”
林梓拱了拱手,说道:“回圣上的话,张家、常家、方家一直就是晋商里头牵头的人物,无论是票号还是官盐,他们都占了大头,另外,他们做得最赚钱的生意便是北上蒙古还有东北那边,用盐铁茶粮食之类的货物,向蒙古人鞑靼人还有女真人换取金银牛羊皮毛药材,一转手便是百倍之利,这也罢了,蒙古一直对中原贼心不死,怀念蒙元时候的荣光,至今还常常南下打草谷,建州女真同样也是狼子野心,常年侵扰朝鲜,据说有时候也会冒充鞑靼人在边境打劫商队百姓,晋商却因为一己之私,为其提供中原的军情甚至为其带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臣以为,此次虽说晋商元气大伤,但是本性难移,只怕日后故态复萌,实在是朝廷的大患!”
承庆帝冷笑了一声:“哼,仅仅是一帮商贾,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若非有人通风报信,为其遮掩,他们哪能轻易出关,还能通报军情?”
林梓沉默不语,各地叫得出名字的大商人,哪个在朝中没有背景,不认识一个甚至几个内阁大臣,都不好意思出门,这事也算是潜规则了,但是问题是大家都不会说出口。这会儿皇帝这么说,林梓自然也不好出口附和,叫人知道了,这就是得罪人了。
承庆帝看了林梓一眼,见林梓这般,虽说有些失望,心中却也了然,林梓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如果跟愣头青一样,做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承庆帝也不会相信。
就在这时,外面伺候的太监传话道:“太子殿下求见!”
承庆帝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林卿多年未回京城,怕是还没见过朕的太子吧!”
林梓谨慎地说道:“虽说未曾见过,却也耳闻,道太子虽然年幼,但是聪明过人,勤学好问,是圣上之福,社稷之福!”
承庆帝笑容更甚:“林卿啊林卿,如今也会说这些虚头了!”说着扬声道:“让太子进来吧!”
徒景年很快走了进来,外面本来披着的一件灰鼠皮的斗篷,因为屋里烧了地龙,比较热便脱了下来,这会儿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蜀锦常服,进了门先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