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缜伸出手来,对谢九渊说:“把手借我。”
谢九渊不明所以,顺从地将右手伸到榻上。
然后,他看到顾缜拽着领口,将内衫扯到了肩下,然后抓住他的右手,用他的掌心按上了顾缜的心口。
谢九渊虽不爱恪守礼教,却是个君子,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手掌触到顾缜温热细腻的肌肤,想被烫伤了一样惊骇,想要抽回手来,却被顾缜更用力地按在自己心口,还抱怨的责备他:“不要动,不够暖和就看不到了。”
顾缜瞄到谢九渊渐红的耳朵,内心偷笑,面上却是一副认真探究谜题的样子。
谢九渊忐忑不安,无措得口干舌燥。
见他不再想抽开手,顾缜也松了气力,过一阵,故意将手指顺着谢九渊的指骨、像是抚摸一样滑进他的指缝中,扣住,带着谢九渊的手从自己的心口移开,佯装惊喜地唤谢九渊:“你看!”
谢九渊被他闹得不知如何是好,依言看去,霎时惊得一怔。
顾缜白皙的肌肤上,多了一枚鲜红如朱砂的印记。
那印记像是一块玉牌,双线为框,框内是一幅灵动的图案,高树掩映着一轮明月,月边有乌鹊展翅,树下有幼鹿呦鸣。
谢九渊对这图案再熟悉不过,因为与这印记一模一样的玉牌,此刻就在他怀中。
他不知不觉就收回了手,抬眸去看顾缜,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却见衣衫未整的顾缜茫然回视,问:“怎么了?”
怎么了?
谢九渊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谢家家规,生儿备玉牌,生女备玉锁,玉牌和玉锁的图样每块都不一样,族谱会记录底图,族谱轻易不得翻看,玉牌亦是除父母双亲外不可轻易示人,谢家男子的玉牌会在新婚夜交给发妻,意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己的玉牌,怎么会跑到启元帝身上留了个印子?
思及此处,谢九渊惊觉自己这一会对启元帝有诸多逾矩,生出些冷汗。
“它褪了。”顾缜略带遗憾地说。
谢九渊亲眼见证这印记一点点变浅,隐去,听顾缜问:“你看出是什么了?用不用再看一遍?”
谢九渊摇头,说:“不用再看了。”
再熟悉不过的图案,根本不用看第二遍。
顾缜似是受了冻,闻言,一面嘟囔着“好冷”一面拽好了内衫,然后立刻伸手去摸被子,结果拽错了被角,一拽之下,被子反而从另一侧滑了下去,谢九渊再三提醒自己君臣有别,还是忍不住伸手帮忙,给他拉好被子,还掖了掖被角。
这真的是意外,顾缜不好意思地裹紧被子,才问:“你看懂了吗?”
“臣,没有看懂。”谢九渊思索片刻,郑重回答。
这不算欺君,他确实是没看懂。
他的答案在顾缜的意料之中,但听他亲口回避不言,顾缜不免仍是有些失落,潦草地回道:“是吗。”
却听谢九渊又开了口:“但,微臣以为,兴许,它也是个好运的兆头。”
“哦?”
顾缜笑了笑,“那就借爱卿吉言了。”
谢九渊自称了“臣”,顾缜也不再含糊语气,自如地转换了语气。
不等谢九渊回话,顾缜指着床尾不远处的那张贵妃榻,嘱咐道:“既是随君伴驾,夜间也不得擅离,以后就委屈探花郎睡在榻上,要警醒着点,可不能着了火都不晓得。”
“是。”谢九渊应了声,忍不住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万望陛下解惑。”
“你是想问,朕为何要封你为金吾卫?”顾缜挑着眉问。
谢九渊看向顾缜,承认道:“是。”
顾缜又低头去拨那颗夜明珠,反问:“探花郎,今天下如何?”
谢九渊斟酌着回答:“天下初定。”
顾缜点头:“初定?说得好。那么,朝堂如何?”
略一犹豫,谢九渊咬牙道:“天子年少,悍臣满朝。”
“好!”顾缜轻掴手掌赞叹,又问:“经年后,若文相专权、朝臣结党,朕如何自处?”
谢九渊叩首:“圣上是一国之君,是万民之主。”
顾缜笑道:“爱卿这是表起忠心来了?”
谢九渊回视顾缜的眼神清正疏朗,严正地说:“忠君为民是臣子的本分,微臣出仕为官,不为权势,为的是当一个直臣,为陛下尽忠,为万民尽责。”
“直臣?”顾缜咀嚼着这两个字,谢九渊前世虽沾了文党,所作所为却全然是为国为民,称为直臣毫不为过。
顾缜摇摇头,叹息道:“谢九渊,你可以做一个直臣该做的事,却做不成直臣。如今,朕只能让你背个宠臣的名声,以后,恐怕,朕还要你背个权臣的名声。”
他话音刚落,谢九渊就想明白了顾缜究竟在说什么,也明白了顾缜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倾身一拜,对睡榻上的启元帝如起誓般郑重应道:“臣,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顾缜笑出了声。
“如此”,顾缜看向谢九渊,“爱卿。后人史书上,你我的名字,是注定要写在一块儿了。”
他眉目如画,被夜明珠的柔光映照得仙人一般,这话又说得似有说不出的宿命缠绵之意,谢九渊本就热爱美好事物,见此情景,心神一荡,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顾缜一抬手,将夜明珠朝他扔去,谢九渊敏捷地伸手接住,听顾缜说:“睡吧爱卿。明日有热闹可以瞧。”
谢九渊不解地问:“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