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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魏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魏国公姚牧弘站在姚良女的闺房中,指着姚良女大发脾气,“你瞧瞧你干的什么事情。魏国公府的名声都被你丢尽了!”
    姚良女坐在床上,神情呆滞,国公夫人蒋氏抱着憔悴的女儿拭泪道,“这也不是阿槿的错,阿槿只是被人算计了!”想着又咬牙切齿的骂道,“那杀千刀的李家三郎,夭寿哟,不得好死。”
    李三郎便是当日丹阁之中被众人抓到与姚良女共处一室的男子。他单名一个朔字,是临川县公李善生的嫡长子,因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三,所以人称李三郎。
    大周民风昂扬刚健,且爵位并非世袭,而是终身制,也就是说,长辈挣下的爵位,只能保证自己在世时候的荣华,一旦谢世,则一家子的荣耀可能就此终止。当然,有时候也有圣人恩赐下一代袭爵的事情,但并不是,也就是说,纵是权贵人家的子弟,也只有依靠自己的人才才能争取前程。因此,大周权贵子弟都是颇为上进的。但总有一些纨绔。临清县公家的李三郎便是权贵子弟中有名的一位纨绔,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偷鸡摸狗,章台走马这般的事情都占全了。据说,李县公素厌这位长子,只是终究是亲子,不得不跟在身后收拾烂摊子。当日丹园中,姚良女身边的人是怎么被调开,李三郎又是如何潜入丹阁,到如今已经是个不解之谜。只知道事发之后,临清县公压着这位不肖子亲自登上魏国公的府门,用一根军棍将李三郎打的背部血肉模糊,坦言将干下这等恶事的不肖子交给魏国公,无论姚牧弘如何处置,郭家都毫无怨言。
    魏国公自然是恨这李三郎了,但是李朔已经被他阿爷打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爬不起来,他难道能真的要了李三郎的命不成?
    他闭了闭眼,姚家早年式微,长子长女许的婚姻都是低门,到天册四年姚美人被先帝追封为皇后之后,姚家才渐渐崛起起来,成为长安勋贵。姚良女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又如何不疼爱于她?心中早就做了打算,纵然是不能将她捧上皇后宝座,也定会为她择一良配,将她荣光的嫁出去,看着她幸福快乐,一世无忧。
    他叹了口气,望着面前妆容惨淡的爱女,转过头,吩咐道,“夫人,待阿槿养好了身子,就把她许配给李朔吧!”
    蒋夫人母女都是一惊,蒋夫人面色不忍,望着自己的夫君,还没有来的及说话,姚良女猛的尖叫起来,“不,阿爷,”她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肯接受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安排。“我不要嫁李三。除了阿兄,我谁都不嫁。”
    “好了!”魏国公怒声喝道,“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进宫么?大周绝对不可能有一位损了声名的皇后,出了这件事,你是再不可能进宫了。”
    魏国公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姚良女的心头,姚良女的面色陡然灰了,连连摇头,退到床角落,硕大的泪水如同雨幕一样的落下来,打湿了裙裾。
    蒋夫人看着次女这般伤怀模样,一颗心疼的厉害,忙爱女,“郎君,就算是不能进宫,也可以为阿槿另择佳婿,这李三郎为人品性着实不佳,实在不是阿槿良配啊!”
    “你胡说些什么?”魏国公被气的吹鼻子瞪眼睛,“阿槿已经和那李三郎共处一室,如何能够再嫁他人?”
    “可阿槿终究是清白的,”蒋夫人不服气道,终究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心疼,抹泪道,“虽说出了这桩子事,但以我们家的身份地位,等过阵子风头过去,未必不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选娶阿槿。
    “胡说。”魏国公一挥衣袖,吹胡子瞪眼睛,“就是你这样心慈手软的母亲,才会教坏阿槿。我们身为圣人舅家,就更要谨言慎行,为圣人保持名声。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就此作数。”
    消息传入了太初宫中,“也是可惜了!”和光殿中珠帘轻轻摇曳,丹阳坐在榻上,摇着手中的团扇,“姚娘子人才出众,嫁给这个李三郎,实在是委屈了些。”
    “谁说不是呢?”朱姑姑捧着一盏茶鼎奉在丹阳公主手边,方笑着道,“魏国公性子方正,姚娘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打算将姚娘子许配给李三郎,也是应有之意。姚二娘子花朵一般的人儿,许配给他,到底是糟蹋了?可见得女孩子是一步都不能做错的。”
    公主沉默了片刻,“姚娘子也着实有些可怜了。”
    阿顾停在帘子下,听着丹阳公主和朱姑姑主仆间的对话,略一踟蹰,便打开帘子笑着进来,“阿娘,你和朱姑姑在说什么呢?”
    第26章 光风流月初(之问心)
    “没什么。”公主见了阿顾,忙收住了话题,笑着道,“刚刚宫外传来消息,你姚家姐姐要许人了。”
    “许人?”阿顾诧然,“可是……圣人如今还在孝期啊!”
    “与圣人何干?”公主怔了怔,不以为然笑道,“姚娘子许的是临川县公的李三郎。”
    “阿娘你说什么……?”阿顾面上闪过十足诧异之意,不久之前,她还在东洲遇过姬泽和姚良女,当时姬泽和姚良女眉目之间的情意尚历历在目,让在一旁旁观的自己觉得两人是天造的一对,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天翻地覆,大变了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公主不愿意自己的女儿知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笑着敷衍道,“你姚姐姐年纪到了,她家里便为了挑了一门亲事。你和姚家也不算熟稔,只心里知道一声,到时候道一声恭贺,也就是了。”
    “——也没什么,”十公主瞧着窗外绿柳婆娑,淡淡道,“三天前,姚二娘子在丹园举办了一场春宴,你是知道的。当时姚二娘子酒醉,被安排在园子中一处小阁歇息,待到众人去房中看她的时候,正好堵到她和李三郎同处一室。”
    “竟有这样的事?”阿顾讶然。
    “谁说不是呢?”姬红萼道,“我大周虽然风气较前朝远为开放,但被人抓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名声自然是有损,魏国公将她许配给李三郎,也是应有之意!”
    “话虽这么时候没错,可是……”阿顾结结巴巴的道,“姚家姐姐明明是倾慕圣人的呀!”到如今,她还记得,那一日在琉璃亭初遇,东洲桃花织成漫天的绯色,姚良女的神情在满洲桃花色泽映衬下骄矜飞扬,注视着姬泽的目光是那样的明亮多情。任何人都能够明显的看出来,姚良女心目中对姬泽的情意。就连陶姑姑都以为姚良女是很有可能的未来皇后人选,那么美好的一个小娘子,前途一片清朗,眼见的人生要像是蜜糖织的似的,甜的摸不着边,一个转眼之间就沦落至此,如何让人接受的过来?
    “那有什么办法?”姬红萼叹了一声,唇角噙着淡淡讽意,“谁叫她自己行为不谨,让人给算计到了呢?”
    “算计?”阿顾一双荔枝眸抬起来,喃喃重复。
    “当然是算计呀!”姬红萼转头瞧了阿顾一眼,“姚二娘虽然不够聪明,但对我皇兄确实是一心倾慕的,绝对不可能和那李三郎私下相会。更何况,那李三郎素来名声不佳,章台走马,走狗斗鸡,有纨绔之名,并不算是闺中女子的良配,姚二娘就算没有皇兄的事,眼瘸了也不会看上他,却被一群人抓着和李三郎共处一间斗室,不是被人算计了又是如何?”
    阿顾低头默然片刻,对于东都锦绣繁华中所藏着的森冷杀机,她虽之前也料到过一些,但如今经过了姚良女的事情,才真正真实感觉到了一些。明明姚良女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偏偏境遇沦落,也就越发显得凄凉。
    此时她正坐在十公主临波阁的罗汉榻上。阿顾虽得宠爱,但到底在宫中根基还浅,若非是太皇太后和丹阳公主希望她知道的消息,便没有法子打听出来。倒是十公主虽是不得宠的公主,在宫中底层却经营了一些门路,燕王姬洛在宫外,更是能够打探到更多消息,姬红萼和姬洛交好,从姬洛处听得了一些丹园当日之会的内幕。
    “哟,说起来阿顾真是稀客呢,”天光透过窗子洒在两个女童面上,将两位小贵女的面色照的一片明亮,姬红萼瞧着阿顾挑眉道,“日常都是我到你的鸣岐轩去,今日你到我的临波阁来,倒真是稀少呢!”
    阿顾和姬红萼最是相熟,闻言嘻嘻一笑,撇了撇唇,“你往皇祖母那儿请安,顺便先拐到我那儿坐一坐,自然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我腿足不少,本就少出仙居殿,只要聚在一处,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还计较不成?”
    姬红萼扑哧一笑,伸手刮了刮阿顾的鼻尖,“伶牙俐齿的家伙!”姐妹二人在罗汉榻上亲亲热热的坐下,阿顾啜饮了一口手中捧着的扶芳饮子,迟疑片刻,开口问道,“那姚二娘子,……真的不行了么?”
    姬红萼知道她问的意思,犹疑了片刻,开口道,“这要看皇兄的意思了!”
    “如果皇兄愿意的话,就是想要她为皇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周朝讲究一些女子名节,可是周朝皇室也是个最开放的地方,就是再荒诞不过的事情,也曾在皇室中发生过。想当年,应天女帝曾做过太宗皇帝的才人,高宗皇帝喜欢,还是把这位名义上的庶母从感业寺中接了出来,后来甚至对抗朝臣将其立为自己的皇后;就是唐贵妃,也曾经是先帝亲弟齐王姬琛的妃子,先帝神宗最后不也是把她纳入宫了么?只要皇帝能够掌握实权,且有足够的意愿,很多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如今大周帝座上的这位年轻的皇帝,肯为了他的这位表妹费这个心么?
    阿顾不知道,她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祝福她……日后顺心了!”
    姚良女的事情犹如一滴水花,于当事人自然是惊心动魄,但在这偌大的太初宫中,也不过是一个令人惊讶的谈资,彼此慨叹一番,也就过了。只有偶尔,阿顾想起那一日桃林中的姚良女,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这一日,过午的阳光铺在鸣岐轩前,呈现一种透明的白色,廷中花树都有些无精打采,鸣岐轩东次间百鸟朝凤纱屏静谧轻薄,香几上白瓷莲花尊香薰沉水香缓缓吞吐云雾,阿顾一身素色小衣躺在紫合楠木小榻上,青衫的闵医女跪坐在榻后,双手交握按在她的膝弯之处出力按摩,阿顾面上泛着淡淡的润意,时不时滴下一滴汗珠。碧桐跪坐在一旁,神情关切的照看着阿顾,用手中的帕子擦拭阿顾额头。朝着阿顾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着关切之意。
    待到这一日按摩结束,闵医女向阿顾告退,提着药箱退了出去。阿顾披着一件白底烟红衫子从楠木小榻上坐起来,问道,“碧桐,我刚刚瞧着你在闵医女按摩的时候时不时观望,好像在观察医女的按摩手法,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碧桐诧然一惊,“娘子你知道了!”复又沮丧低头道,“奴婢还自以为做的隐蔽呢。既然你都察觉了,只怕闵医女也察觉了。”
    阿顾看着她温和笑道,“你想学按摩么?
    碧桐沉默片刻,道,“是!娘子,……我蒙你恩典,从湖州带入了东都,您甚至求了公主,让我进宫来侍奉你。碧桐自知资质平庸,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和你旧时亲厚关系。可是咱们再是亲厚,我也不能指望你事事揽下,若想要在这座宫廷中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还是得靠我自己。我想过了,我若想要一直留在您身边,就一定要有一样拿手的活计。如今的鸣岐轩,那些伺候娘子盥洗穿衣打扮的事情,桃儿、杏儿小丫头都可以做。精明强干统领鸣岐轩我是比不过金莺姐姐,打理衣裳也是绣春姐姐的能事,我想来想去,娘子因着身子缘故,怕是要常需按摩的。我是从湖州乡下来的,只有一把子力气,若是学会了闵医女的按摩手法,日后对您总有一些用处。”
    阿顾凝视着碧桐,心情微微一震。
    她一直念着昔日湖州的情分,也喜欢碧桐的敦厚勤恳,所以在鸣岐轩中处处善待她。只是不曾想到,昔日那个天真纯稚的小绿儿,也在无人知的角落中渐渐成熟起来,有了自己的规划和想法。
    这真是一件好事!
    “娘子,”碧桐在她奇异的目光下渐渐不安起来,“娘子,我是不是有些犯傻了?”
    “不,”阿顾收回目光,微笑道,“你想的很好呀!”
    “真的?”碧桐灼灼的看着阿顾。
    “嗯,”阿顾笑着点头,“碧桐,你可想好了?若真有心,我日后便跟闵医女说,让她多指点你一些。”
    碧桐眼睛一亮,忙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要的要的。”她望着阿顾,唇边绽出天真甜美的笑意,亲昵道,“娘子,你待我真好!”
    这一日午时,闵医女照往常一样背着药箱前来鸣岐轩。阿顾披了一件白底烟红衫子坐在楠木小榻上,开口道,“闵医女,阿顾有事相求。”瞟了侍立在身旁的碧桐一眼,“我这儿有个丫头,也没什么别的出息,只是性子忠诚,心中有些傻念尚值得称道。她想要随你学一学按摩手法,不知医女可否愿意相授?”努了努嘴,身边小丫头菊儿捧出一个托盘,上头拜访着十两银钱,“阿顾也曾听说过一些拜师学习的规矩。若你肯应下,自有相应束脩奉上。这丫头四时八礼也不会落下。”
    碧桐上前一步,在闵医女面前跪下,虔诚拜道,“医女,碧桐诚心求教,还请医女大人教我。”
    闵医女怔了怔,垂下眼眸,微笑道,“碧桐,是吧?你对顾娘子忠心耿耿,有这份向学之心,也是好的。只是按摩一道博大精深,奴婢纵在太医院浸淫十年,如今不过略得皮毛而已,你既想学,我可以将基本手法教授于你,剩下的更多东西需要你自行揣摩,至于你能够学成什么样子,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碧桐面上露出喜悦之色,再拜道,“多谢医女。”
    闵医女跪坐在楠木小榻旁,开始动手给阿顾按摩。这一次,不同于平常,她会让开一些让碧桐观看自己的按摩姿势,时不时停下来给碧桐稍稍讲解。碧桐跪坐在一旁,学的很是认真。
    待到按摩结束,阿顾进耳房盥洗换衣,闵医女收了束脩,提着药箱对碧桐道,“……这些基本手法我已经是教给你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揣摩了。这些要靠你的资质和悟性,我也帮不了你多少了。”
    碧桐再度拜下去,心悦诚服道,“多谢医女指点,奴婢会私下里勤加练习的。”恭恭敬敬的送了闵医女出去。
    阿顾进了耳房,用热帕子擦拭过按摩后的淡淡汗意,方换了一套玉色水仙衫子,留仙飞花裙,重新涂了香脂,从鸣岐轩出来,往仙居殿这边过来。穿过和光殿往仙居殿的角门,远远便见一个人影跪在仙居殿台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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