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殿下当问非王家,而是山东高门当如何打算。”、
“月前山东士族遣人入燕朝,与孙氏达成协议,引一支叛军飞袭陕郡,击杀圣人。宁王三子姬炜,生母为兰陵萧氏旁支女,可过继为圣人子,养于妹妹名下,登基为新帝。妹妹以太后之名携新君理政天下,家族借着妹妹这个太后和新帝两重山东之子的身份,大可重建山东高门昔日辉煌。”
“你们疯了,”王合雍惊骇欲绝,猛的站起身来斥道,“你们这是弑君!”
“成王败寇,天下至理。山东高门重新权拥天下之日,今上不过是他年周史上一介穷兵黩武任性而亡的不肖君王,谁人敢提今日弑君之事?”
“不,不,”王合雍心中大痛,拼命摇头,对姬泽的担忧占据心田,泪落如雨,“我要即刻命人传信圣人,让他小心安危。”
“你疯了,”王颐喝止王合雍,一把抱住妹妹,“如今已然将荥阳送到孙燕手中。木已成舟,再不得反悔回头了。你若传信,是想将亲人都送去死地么?再说,你想传信他什么?传信他你的父叔,通敌叛国,要算计他的性命?”
王合雍身闻言子蓦然一僵,慢慢的软下来,满目绝望。她的身体里流动着太原王氏的血脉。姬泽若通过自己的传信知晓山东叛乱之事,还能信得过自己这个皇后,容得自己做他的妻子么?她满面绝望,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算计他的时候,可还记得,你们要杀的人是我的夫君!”
王颐心疼抱着妹妹的身体,“家族认为,他们生养了你,你便该为家族存续做出自己的贡献。夫妻至亲至疏,并不是个保险的关系,与其做个无法干政,随时可以轻易被废的皇后,倒不若做太后来的好。太后之位尊贵,以此位酬你,你该当知足了!”
王合雍泣道,“可是我爱他,我爱我的夫君呀!”
王颐无言,抱着妹妹,狭长的眸中露出清醒的痛苦之色,爱情之事最是难以捉摸,无可寻觅,却又逃避不得。
王合雍痛哭良久,收声下来,望着面前的王颐,“如今我算是明白萧氏当日算计姬灼的原因了。倘圣驾驾崩,储君便是在当日入宫的三位宗室子中选。魏王孙与圣人血缘较远,可能性不大。剩余两子中,吴王子年纪较大,为人也聪明伶俐,若是朝臣择继位君主,姬灼有很大可能当选。所以萧氏布下手段,令姬灼得幼年暴戾之名。可令朝臣弃选于他,另择宁王子。”声音讥讽,“萧氏出身兰陵萧氏,与姬炜生母同族,难怪肯损这个阴德做这等事。大兄说是么?”
王颐沉静点头,“是”。
王合雍心腔微冷,望着王颐问道,“大兄也赞同如此么?”
王颐沉默片刻摇头“我并不同意这般做法,但是山东八姓已经下定决心联盟成事。养贞独自一人,难以回天。”
他回忆起当日自己初闻山东士族此般打算的时候。
当时自己初知道此般内情之时,震惊情状亦不亚于妹妹此时,“你们疯了么?”
“皇权集中兴盛已成定势,士族集团的没落不可避免。诸位亲长并非糊涂之人,如何会行此悖逆之事?”
父亲和七叔祖对视一眼,眼眸之中满含悲壮之情,“养贞,你之所言我等都明白,只是,山东已有数百年辉煌,若没落在我们手中,我们便是家族的罪人。此后故去,无颜见地下先人。”
“不过是舍不得荣华富贵的借口罢了。”王颐冷笑,
“便是你们胜了,又如何?这小皇帝毕竟姓姬,不姓王,也不姓崔。纵然他有着来自山东的生母养母,他骨子里流着的是周姬皇族的血脉,待他长大,他会重复姬泽如今的道路,重新打压山东士族。至少,姬泽还肯娶太原王氏的女子做皇后,姬泽虽然一直贬抑山东士族,但也只是不纳其入朝中内阁,山东之人在地方之上为高官重臣者不计少数。你等今日行此悖逆之事,他日小皇帝长成,定会吸取教训,直接用铁血手段扫除山东众人,到时候咱们八姓之人连体面在这个世上活着都不可得,遑论祖先辉煌。”
父亲慨然而笑,“能得一时是一时吧。若能够延续数十年的辉煌,我等已经是心满意足!”
王颐闻言心中陡沉,自长辈的神情中似乎窥见一些踪迹。
他掩饰心中不安,退后一步,“就算如此,养贞心中依旧有一介疑问。今上姬泽并非一般愚人,虽则御驾亲征,却一定做了周密安排,长辈和其他七家做下如是的大事,若侥幸成功,姬泽暴亡在潼关之外,大周顷刻之间会大乱,怕是没有人有时间来追究里头的手脚。咱们至少可得一时苟安,休提便是;但若不幸失败,以姬泽的铁腕,绝不会轻松放过咱们。到时候,千年华族顷刻灭顶之灾,父亲和叔祖父成了祸族罪人,死后就对的起泉下先人么?”
叔祖父闻言面色惨痛,却豁然而笑,“世间有天意,若天意如此。我等也无话可说。山东士族锦绣,宁愿顷刻间风流云散,也不愿意在今上磋磨间渐渐消亡。”
他凝视着自己郑重道,“其实是姬泽自己给了我等机会。若他不执意御驾亲征,退一步说,若他出征之时膝下已有自己子嗣,我等也只能匍匐在他脚下,生不出旁的心思。”他的眸中掩映风云,生出一股疯狂赌徒之色,“天赐良机,弗取反咎。他的所作所为给了我等这般翻天的机会,我们如何能辜负?”
王颐静默,面对这样的父亲和尊长,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们并非不明白个中道理,只是痴心想要火中取栗,博一个渺茫希望,甚至明知道这栗子可能会变成新的火种,烧伤了取栗的手,依旧一意孤行,不肯放弃。这般的人是无能为力再劝醒的!
自己不肯配合父亲尊长的这等疯狂计划,长辈也不多劝,只是命家人紧紧跟着自己,一举一动皆被看随,不得丝毫自由。如今荥阳城破,木已沉舟,自己身为太原王氏的一员,胜则享之,败则偿之,已经是脱不开了!
丽景阁中,王合雍伤痛不已,忽又泪流满面,问道,
“阿兄,事到如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王颐回过神来,将妹妹抱在怀中,落下两行清泪。一边是心爱的夫君,一边是生养的母族,当二者势同水火不能共生的时候,王合雍能怎么办?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太过困难,王颐也无法给她答案。
第223章 三五:当暑理絺服(之杀意)
范阳府中,曹皇后瞧了荥阳寄回来的家书,眉眼之间喜气扬扬,“大兄说如今庆王去了荥阳之后,极得陛下欢心,满营文武官员也对他交口称赞,风头极好。他会会集结自己全部势力支持,说不得当真能更快进一步,被封为太子哩!”
尤婆子闻言亦是精神振奋,“这真是太好了!”含笑道, “庆王殿下本就是人中龙凤,从前因着一些因由搁置了,如今展开翅膀,翱翔万里,自然就在众人之上了!”
“说的是,”曹皇后笑着道,眉宇之间充满骄傲之情,“我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如今陛下登基为帝,我儿若当真封为太子,日后便是坐拥天下,成一代帝王!”目光瞧着尤婆子,“到时候,我必会记得姑姑一路辅佐我母子的功劳,厚加封赏!”
尤婆子闻言感激涕零,跪在地上拜道,“老奴多谢皇后,必将竭尽全力辅佐殿下母子!”
“起来吧!”曹皇后含笑扶起尤婆子。
暖阳高高的照耀着大燕皇宫,主仆二人经此一事,感情更加融洽。尤婆子瞧着曹皇后微微蹙起的眉头,主动为主分忧,问道,“皇后殿下如今可是担忧什么?”
“庆王虽争气,只是那那孙沛恩毕竟比献奴早入军中十几年,如今也有了几分火候,不是那么轻易能斗倒的。若庆王能得一显赫妻族,有妻族联合在一处扶持,想来更多几分夺位的把握更大。大兄在信中说契丹耶律可汗骁勇善战,极得陛下看重,他的女儿喜珠公主素来爱慕二郎,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只是,二郎如今一心想着顾氏,想要他同意结亲,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这……”尤婆子闻言亦是微微迟疑,“庆王心中钟情宜春郡主,没个几年怕是缓不下来,这个时候怕是很难劝其答应娶亲。”曹皇后想为儿子迎娶的必然是如今大燕权贵之女,便是强压庆王勉强娶了,心中忘怀不了宜春县主,待妻子冷淡,这门亲事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到头来,怕还是有害庆王。
尤婆子虽精算人心,却难解少年人痴恋之情,一时间竟也是没有办法。
曹皇后前后忖想,面上扬过迟疑之意,终究是对儿子夺位成功的渴盼之意占了上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顾氏若是丢了性命,庆王便是伤心一阵子也就罢了,没了指望自然就肯乖乖娶妻了。”
尤婆子闻言吃了一惊,“皇后殿下是打算要郡主的性命?”
曹皇后微微一笑,“如今咱们已经大燕,哪里来的周朝郡主?”
她眸子闪过一丝狠辣之意,“顾氏当初能够激的二郎起了奋进之心,已是立了大功,如今庆王局面大好,她也该当功成身退。她如今不过是个别国郡主,这些日子,我瞧在庆王的面子上,待她也算是不薄了。为了庆王,只能行此之事,若是对她有歉疚之意,日后她年年生祭之时,多给她烧点纸钱也就是了!”
尤婆子闻言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庆王素来淡泊功名,肯挺身与长兄争夺权位,便是为了宜春郡主。当初离开范阳之时,从未求曹皇后别的,只求曹皇后多多庇护宜春郡主。曹皇后利用顾郡主达到了劝服儿子争位的心思,转头来为了让儿子娶一门有力的妻族助力,便要杀了宜春郡主的性命。若是日后庆王知道了其中因由,可不是要后悔莫及?
“皇后殿下可要三思而行啊!顾氏本身性命并不可贵,只是她到底是安王的妻子,虽然冷落,却并没有休弃,若是陡然丢了性命,责任在您的身上。一是安王抓了把柄,以此为难皇后殿下;二是庆王殿下得知,也会怪您没有好生保护好她,若是母子生隙,便是得不偿失了!”
曹皇后闻言眸光一沉,淡淡道,“顾氏出宫去为安王祈福,途中归来之时为范阳暴民虽伤,虽侍卫拼死相救,终究伤重不治,本宫闻听此讯亦是悲痛万分。大燕初立,范阳军民对陛下狂热不已,容不得一个大周郡主,一拥而上伤了宜春郡主,虽是行为暴力,可这也是对陛下的忠心,所有的事情谁能怪到本宫头上?”
尤婆子闻言怔了半响,只得低下头去,“皇后殿下英明!”
贞平五年二月,半个大周的战火燃烧了大半年,东都洛阳外围日日两军厮杀,遥远的晋北城虽尚未波及,却也有几分人心惶惶。长乐长公主姬红萼一身红色劲装,立在公主府中瞧着案上打开的邸报。河北战起之后,北方通道断绝,这份邸报还是驿兵费了好大一分力气送来,自己瞧了之后方对如今天下大局了解了几分:皇兄素来心思深沉,对河北之事心中早有定见,战起之后虽初始之时有些措手不及,渐渐的也便拢住大局,将战事控制在自己掌握之下,想来孙贼支持不了许久,便会全线溃败。但如今整个河北还处在陷落之中,晋北靠近河北,一隅偏安,虽游离在战局之外,却静静潜伏,不知前路。
她抬头瞧着天际高飞的雄鹰,目光坚定,自己既然受了皇兄看重,远赴晋北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便必定会竭尽全力,对的起皇兄的这份任命,也对的起代替自己远嫁到范阳,如今境遇不知的好友阿顾。
屋子帘幕打开,侍婢骁云入内禀报,“公主,赤巾一部、二部两部已经集合完毕,咱们今儿可是出城去大青山狩猎?”
“不,”姬红萼道,眉宇之间闪过一道凌冽之意,“总是自己人对仗、在山间追点野兽能有啥出息。咱们练了这么久,也该当真见一点血了。让所有人今儿分批出城,入夜时分在青山坳集合,奔袭曹山匪徒。”
曹山是晋北城外三百里外的一座山,山势险恶,有一伙山匪落草于上,匪首秦天虎穷凶极恶,历年来打劫往来客商民众,沾染血债累累。骁云面上闪过惊喜之色,“公主说的可是当真?”
姬红萼闻言微微一笑,“本公主说的话难道是个骗人的么?”
骁云面上难掩喜悦之意,略一拱手,“红云她们听到公主的吩咐一定高兴的跳起来,我这就去传话,命她们小心掩饰,分批出城,莫要让人瞧出了痕迹。”
姬红萼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吧!”瞧着庭院中骁云矫健利落远去的背影,想起如今远在范阳的阿顾,眸中露出伤痛之意。兄长姬洛是心中禁忌,不能想,也不敢想,阿顾便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如今战事隔绝消息,自己与阿顾已经有数月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阿顾如今在范阳境遇如何。自己欠阿顾良多,若此生能有机会补偿一二,便是拼尽力气,她也不会拒绝。
“长乐长公主呢?”院外忽的传来一声喧闹,姬红萼抽回思绪,忍不住皱起眉头。
驸马薛斛与长乐公主夫妻不和,渐行渐远,早就彼此不再说话。今日薛斛喝多了酒,发起了酒疯,闯入公主府,持着手中酒壶不受府中侍从阻拦,大肆叫唤,“公主,你给我出来。”
姬红萼迈出脚步,吩咐道,“驸马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侍从俱都向姬红萼行礼。姬红萼吩咐道,“都下去吧!”
侍从们应了,俱都退下,薛斛醉意熏熏的瞧着姬红萼,“哟,公主还知道谁是你的驸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