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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宁长公主霍檀比云婵小两岁有余,刚是十四岁生辰。十四岁,说起来算是个没什么理由大办的年龄,但皇太后亲自邀了一众命妇宗亲,必是谁也不敢怠慢。
    云婵看着请帖直蹙眉头,想着皇太后不喜,觉得不去为好;可既是着意往她这里送了一份,又似乎不能不去。
    哀声一叹,这走进殿来的人便笑了:“长公主看着请帖叹气,难不成是感慨岁月不饶人?明宁长公主可才十四岁……”
    云婵抬头间便一眼横了过去,很快又将目光挪了回来,再度一叹,斟酌着说:“我……还是不去了吧,皇太后也未必在意。我去了,她兴许反而觉得堵得慌呢。”
    “哎……到底是送了请帖来,不去若被指责不敬呢?”叶澜将她手里的册子一抽,翻了一翻,笑道,“去就是了,和命妇们见见也没什么坏处。”
    见云婵仍有难色,叶澜又一笑:“礼我替你多备一份,必定让明宁长公主喜欢、也让旁人挑不出错来。”
    这确是云婵自己无法办妥的事了。虽有着长公主的位份在,但眼下不过按规矩拿份例而已,宫中无甚珍奇物件。阖宫又都知道皇太后不喜欢她,敢走动的也没几个,更没有“礼尚往来”的机会。
    倒是叶澜,大长公主的女儿,先帝亲封的翁主,想多备份礼不费什么工夫。
    云婵道了谢,心中感念她一直以来的帮助,又仍有点不安,似只是直觉间有那么轻轻的一丝感觉,总觉得那日会出点什么事。
    .
    腊月十四那天,与叶澜结了伴往长乐宫去。
    宫门口有负责接贺礼的女官,均是笑意殷殷、礼数得当。同每个来客都没有过多的交谈,又都会寒暄几句不显冷落。
    二人到了门口时,其中一人笑着福身说:“翁主可来了,大长公主到得早些,和太后说着话,已问了几次翁主怎的还不到了。”
    说话间接了二人的贺礼,又向云婵一福,说得简简单单:“锦宁长公主安。”
    命妇宗亲已到了不少,但皇帝不在,气氛便多了些轻松。二人按规矩都是要上前向长辈们见礼的,也得向身为“寿星”的明宁长公主道个贺。
    行上前去一并向皇太后行了大礼,很快便听得笑语传来:“阿澜来了,快坐,你母亲问了半天了。”
    “诺。”叶澜衔着笑又一叩首,起身间看向云婵,不免有了点担忧。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如常行去母亲身边落座。
    静了一静,云婵仍维持着下拜的姿势,听得皇太后又说:“你怎么也来了。”
    口气分明不快,弄得周遭交谈的声音都低了些许。云婵心下一喟,如实禀说:“臣女接了请帖,不敢忤太后的意。”
    “接了请帖?”皇太后的声音陡然高了两分,听上去也尖锐了些,似乎对云婵的话有点意外。略作停顿,带着愠怒之意扬音吩咐说,“谁负责拟的请帖?拖出去杖责二十。”
    明面上是责怪拟请帖的宦官办事不利,实则是明摆着让众人都知道她容不下云婵、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所以连写帖子请她来的人也要罚。
    云婵的一颗心沉着,心知叶澜那话是对的。她来了,固然要受这排挤;可若不来,皇太后十有八九是挑她不敬的错处的——宫中设宴,要请什么人,决计是须得先拟了名单让皇太后过目的,她断无不知邀了自己的可能。
    “罢了,来者是客。”再开口时,皇太后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轻轻的叹息,显得有些无奈,“在门边添张席子给她。”
    简短明确的吩咐。在靠近殿门、离众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添张席子给她,未说添案备膳,是要她干坐到宴席结束。
    “太后……”叶澜出言欲劝,刚一唤,却被坐在太后身边的明宁长公主霍檀一眼横了回来,稍一滞,霍檀已先说了话:“母后,锦宁姐姐是父皇封的公主、皇兄封的长公主,理应添个席位才是。”
    皇太后的神色明显黯了下去,回看女儿一眼,声音发沉却不低:“怎的叫她姐姐?她是什么身份且先不说,你莫要忘了,你父皇是因为什么驾崩的!”
    四座一惊。
    这是皇太后第一次当众说起这事,第一次毫不委婉地直至云婵的“大罪”。
    莫说旁人惊得连眼都不敢抬,连霍檀的面色都有些发白。云婵阖目静了会儿神,直起身来,复又拜了下去,曼声轻语道:“既是宫人办事不仔细出了错,臣女便不扰太后了,臣女告退。”
    算是为自己寻了个台阶下,众人见云婵就势起了身往外退,心中也一松,觉得这尴尬便化了。太后却是一凛,说得一字一顿且语气生硬:“哀家说了,来者是客。”
    这是不打算让她下刚为自己寻的台阶了。
    一众宗亲命妇默不作声地瞧着,偶有交谈也是窃窃私语,均有点担心、又有点好奇云婵会如何。
    在旁人看来,她就该按皇太后说的,到那已备在门边的席上干坐到散席;如若中途皇帝来了,最好再识趣地把错处归到自己身上就好。
    云婵却不这么想。
    先帝驾崩的事已无可改变,皇太后对她的恨因此而起。这样凛冽的恨意,她服软……只怕就是服个千次万次,也转不了这个局。
    所以何必非让自己受这等委屈。她乖乖受了,只怕不止改不了皇太后的看法,更让旁人多个笑柄。
    “臣女还是先告退吧。”她抿着笑,口吻却分明也硬了几分,摆明了顶撞。
    “你……”皇太后怒意强压,见云婵福身告退就欲斥责,可霍檀年方十四到底反应快些,一壁站起身一壁笑吟吟地走过去,语声清脆:“安排不周让姐姐白跑一趟……我送姐姐。”
    说着胳膊一挽云婵,不由分说地就往外去了,愣是没再给皇太后说话的机会。
    旁人一口气悬得更厉害了,说起来,明宁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如今做母亲的断然容不下的人,当女儿的却有心护着、打着圆场……也是稀奇。
    云婵也有点不解,随着她往外走着,听她压了音笑说:“姐姐别在意……母后生你的气,我会劝着,姐姐可别、别去皇兄那儿告状……”
    云婵神色微凛,侧首看向她,摸不清她究竟什么意思。霍檀一咬嘴唇:“出去跟姐姐说。”
    跨出正殿大门,已全黑的天幕下,宫灯映出的点点暖黄铺在殿前的广场上,反而衬得冬夜更凄清了些。
    “皇兄和母后……愈发地不睦了。”霍檀低语着,声音幽幽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能少一桩事便少一桩事。姐姐的事上皇兄与母后意见向左,今日这般若传到宣室殿去,又要惹出麻烦来。”
    云婵有点意外,眼眸垂下,目光却未从她面上移开,掂量着这话中有几分真假。
    “毕竟皇兄……”霍檀还想在说什么,抬眸间面色一震,转而口气明快,“皇兄。”
    云婵短短一惊,抬头望去,七八丈外的地方,皎月白光皑皑,月色下一人影身姿颀长,似是风流儒雅,在那一袭玄色冠服之下,又添了几分威仪。
    “陛下大安。”云婵福下身去,起身间皇帝已踱着步子走近,看看她又看看霍檀,先向霍檀道了句“生辰大吉”,转而又看向云婵,声音慵懒间含着几分探究:“该是刚开宴没多久,这是去哪儿?”
    显是猜出有些不对,故而怕霍檀不说实话而索性不问霍檀。
    “回端庆宫取些东西……”云婵答得很快,笑了一笑,又说,“原是……原是给明宁长公主打了个宫绦,出来得急了忘了拿,就想回去取一趟。”
    理由编得急,倒是没把方才殿中的不快捅出来,皇帝却仍听得皱眉:“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东西,明天再说就是了。”说罢目光一扫霍檀,显有责备,“这么冷的天,自己耐不住性子还不让别人安心参宴?”
    眼看着就要把二人往回劝,云婵可是没胆子此时再见一回皇太后,霍檀亦不想二人再一起出现在席上,若不然,方才那圆场就白打了。
    “可不是臣妹不懂事……”霍檀抢先辩了一句,接着停了半天才编着由头往下说,“是、是锦宁姐姐……说给皇兄也编了条宫绦,目下已搬去了端庆宫,日后再去宣室殿不方便,想着今日皇兄也来,取来正好给皇兄……”
    “……”愈是出乎意料的理由愈是听不出真假,霍洹看向云婵,云婵想着脱身为上,磕磕巴巴地附和着:“是……是这样,是臣女执意要去取,明宁长公主出来送送……”
    扯谎扯得十分艰难,偏生神色还要极尽自然。
    ☆、5宫绦
    锦宁长公主回端庆宫“取宫绦”的结果,自是左找右找也没能找到那两条宫绦搁在了何处,直至长乐宫散席都没再见她回去。
    云婵则在端庆宫熬了大半夜未眠。
    宫里的事总是小心为上。明宁长公主究竟是什么心思暂还摸不清,宫绦的事又当着皇帝的面说了,无论如何,还是备下两条为好。没人问便没人问,若来日有人问了,还是得把这谎圆过去。
    就寝时天已破晓,一睡就睡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全然不知其间御前宫人来了两回,见她睡着又不敢打扰、悄声离开。更不知第二回是大监潘瑜亲自来的。
    宫中得脸的宫人个个人精,潘瑜得排头一个。将要进去禀话的宫人挡在外头,径自入了寝殿,一点声音也没出,四下一看,目光落在案上。
    案上搁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漆盒,盒中搁着两个缠好了的宫绦,一是嫩粉一是墨绿。嫩粉的那枚尚未收尾,一端的线散着,该缀上的玉佩也尚搁在一旁,显是刚做的。
    潘瑜心中有了数,当即回了宣室殿中回话,原原本本地将看到的说了个尽,继而又续了一句:“陛下,云氏这是欺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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