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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战接着一战,他带兵在那片草原上追着汗王残部。从不主动开战,每一次都是逼得对方忍无可忍奋力一搏,然后被他轻而易于地荡平。
    明明相隔千里,可云婵身在宫中都感觉得出,他在享受这将敌人玩弄于股掌的乐趣。就如同猫捉老鼠一样,不为缺那一口吃的,只为看着它绝望。
    他心里憋了太多的事情了。
    几月来细细想着,她甚至不知冯子沅是如何过的这么多年。他不想谋反,却看着家中一步步地为帝王所不容;他心存大义,却看着父亲执掌虎符而无作为。
    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夹在其中一日日地忍着。终于有一日得以“做些什么”的时候,却断送了全家性命。哪怕他再觉得自己是对的、人人都说他是对的,他大约也难消心中愧意。
    所以他即便凯旋回朝也做不到坐享荣华吧,只好把气撒在敌军上。那也算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出一口恶气且不必有所挣扎的地方了——赫契杀了太多大夏子民,只要他不把刀挥向平民,便可以理所当然地告诉自己这不过一报还一报。
    “他还是有顾虑的。”云婵看着赫契汗王着人急呈长阳的亲笔信,“若不然他不必每次都逼得赫契人先动手,他是想心里更无愧。”
    霍洹同意地点了头,一叹:“他是心存善念的人。”
    “汗王第几次求和了?”她问道,他回思了一会儿,“第十四次。”
    已是无力承受了。十四封信里,口吻一次比一次更加示弱,到这封时已然别无他求,只求皇帝撤兵回来,他们不仅愿意从此臣服,甚至连彻底并入大夏都愿意。
    “得饶人处且饶人。”云婵垂首,目光凝在那字迹颤抖的信纸上,“陛下撤他回来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霍洹回了她这样一句,一顿,又道,“再者,赫契的前身是靳顷,纠缠大燕多年。后来就是因为贺兰家一时仁慈,让他们得以死灰复燃。”
    改称赫契后又纠缠了大夏数载,从前是如何烧杀抢掠的,后来半点没有收敛。
    “由着他去吧。若强调他回来而他不肯,就多了个抗旨的罪名,也难收拾。”霍洹笑了一声,将那封信扔到了案上香炉里。又看向她,字句轻缓,“再者,朕也不想日后再为和亲封公主了。”
    她是本朝头一个,也得是最后一个。
    .
    二人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不仅霍洹心急,连太后都催了几次。终是着礼部择定了吉日,选在三月末,更暖和些的时候。
    云婵思量着,给冯子沅写了封信去。未说催他回来,只告诉他了这桩事。心里当然是希望他能因此回来的,那到底是战场,就算再稳操胜券也难免有诸多意外不可预料。
    许久没有回音,直至二月末,才有回信通过云意交到她手里。云婵拆开信,里面只有四个字而已:恭喜,勿念。
    仍是不打算回朝的意思。
    “别担心了。”霍洹的拇指在她蹙起的眉心一按,“逼不了他,由他去。”
    “嗯。”云婵点了头,又看向云意,“伯淮君不回来我做不了什么,但月末的时候,兄长可得腾出时间来……”
    “我尽力。”云意应了三个字,神色清淡地看向霍洹,霍洹喉中一噎,咳了一声:“必定让卓卿君闲下来。”
    云婵抿笑,静了静,又问:“阿檀还好么?”
    云意神色一沉。
    “听说她日日只在那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垂眸,忍不住劝道,“兄长你……”
    “臣告退。”云意冷下脸来,向霍洹一揖,转身便离开了。
    云婵怔了一怔,话语噎在嗓子里。
    “多管闲事。”霍洹一敲她的额头,“管完伯淮君的生死管卓卿君的家事,让你母仪天下也不是这么个母仪法。”
    “兄长明明喜欢阿檀……”云婵撇了撇嘴,闷闷地为自己辩了一句。
    “你也就是自己不在意。”霍洹笑喟,“他知道阿檀差点害得你没命,这心结哪有这么好解?”
    “可是……可是我自己都不在意啊!”云婵眉头紧锁着干着急,“你没看出兄长的心思?引荐怎样的贵女他都不在意,若不是心里还有阿檀,他何必……”
    “两回事。”霍洹手支着额头笑瞧着她,“他心里有阿檀是一回事,能不能谅她那事和这个不相干。”
    云婵摇头:“我并不想他为我这样,凡是……又不是非黑即白。”
    “可是他这人本就非黑即白。”霍洹循循说着,揽过她劝得耐心,“不操这个心了。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但事上许多事,还是‘尽人事、听天命’。”
    抵不过一个“缘”字的。若他们缘分真够,想必还会再有举案齐眉的那一天。若不然,也不好逼着他们再进一家门。
    .
    长阳城里,百姓们暗怀着激动,可算盼来了天子大婚。
    即将坐上后位的人……
    已有许多故事在坊间流传了。
    比如她几年前也曾在这样的满城喧嚣下坐上马车往赫契去、比如皇帝为她一夜之间屠尽冯氏一族。
    但这些,都压不过今日之事的风头。街头早早的就有人等着,就连许多茶馆酒肆都早了些开门,二楼的雅间窗户皆开,方便众人一观仪仗。
    “大夏自此扬眉吐气啊!”说书的一拍惊堂木,讲得眉飞色舞,“内忧外患皆除了,这云氏才能当得上皇后。”
    是了,内忧冯家、外患赫契,都与她有着牵扯,哪一方未平她都当不上皇后。
    “一会儿卤簿行过,诸位可别光顾着看热闹!心里高兴得喊出来!”说书人又半开玩笑地捧着气氛,引得一阵起哄。
    恰见一禁军走进来,衣上的飞鱼纹如旧让众人一噤声,便见他指着那说书的笑责道:“当心着,要喊点什么无妨,敢伤了皇后娘娘你这是给我惹麻烦。”
    “呀,余大人恕罪。”那人连忙作揖,转而又笑意愈盛,不怕死地问道,“您什么时候成婚?”
    “废什么话?”对方一挑眉,倒没避这问题,显是心情大好,“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怎么也得等这阵子忙完了我才好要人。”
    于是又是一阵起哄,甚至有人当场塞了钱,一口一个“先贺大人”。那禁军自然没收,塞过多少来如数往桌上一拍,留了句“禁军都尉府有规矩”,就往外去了。
    .
    迎亲的仪仗自云家所在的坊门口而起,浩浩荡荡地在直通朱雀门的大道上铺开。红黑相映,幡旗与宝顶在徐徐清风中微微拂动着,映衬出一派端庄,一派盛世之气。
    云婵坐在煖轿中,满是喜悦的心中难免一丁点儿紧张,让她想要揭开轿帘看看外面。又只能忍着不动,迫着自己维持着礼数端坐着,在跳得乱成一片的心跳中,感受着皇城一点点接近。
    明明已是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却又觉得不一样。
    许是因为离家前,受长辈告诫的那两句“敬之戒之,夙夜无违尔姑舅之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吧。
    这两句话,在她昔年即将和亲时是没有听到过的。并非家中长辈不想教导,而是她自宫中嫁出,他们没有机会说。
    这回,这两句话说得谨肃、她应得郑重,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要嫁人了。
    煖轿突然停了。
    云婵心里一惊,侧耳听了听,方才热闹无比的街道也安静了。
    出了什么事?
    她悬着一口气不敢动,又不敢伸手揭开帘子一看究竟。如此等了一会儿,渐渐听得马蹄音“嗒嗒”而至,紧接着,山呼万岁之后震得她耳朵都痛了。
    怎么……怎么回事?!
    她心惊胆战地要往外看一眼,却是手一触轿帘,外面就先传了宦官的禀话进来:“云姑娘放心就是,是陛下来了。陛下说按规矩,夫家是该亲自来迎亲的。”
    确实,按民间的规矩,是该他亲自迎她的,可是……
    云婵懵了懵,压着声问:“礼部不是不答应么?”
    朝臣们怕他如此出宫遇到什么不测。
    “这个……”外头宦官的声音滞了一滞,带着干笑又重新响起来,“各位大人再不答应,也不能把陛下栓在宫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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