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躺好别动了。大夫好不容易把你从阎王爷那儿救回来了,您可惜点儿命吧,别再去那种风月之地放纵自个儿了。”那姑娘容貌虽然是清秀,表面上倒是温婉可人,但一开口,骨子里的泼辣劲儿就藏不住了,“这次是您命好,下次奴婢就不给您喊郎中了,直接喊仵工给您抬走算了。”
那姑娘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一脸的迷茫,方才那股子泼辣劲儿顿时没了,“您……没事儿吧?您还记得奴婢是谁吗?”
萧从一没接话。从一心想你还知道自己是做奴婢的,也亏得原来这身体的主人脾气好。思量着要是以前自己敢这么和萧寂吆喝,怕是腿都得被打折了。
“您还记得您自己叫什么吗?”
“我叫什么?”这回从一知道压着点儿嗓子说话了,虽然喉咙不免还是有些疼,但至少能发出声了,“今夕是何年?”
“完了,傻了。”
从一:“……”
“您叫楚长安,奴婢名冬果,今年是安德元年。想起来了吗?”
安德,先皇给萧寂的封号,如今便顺着成了年号。既然是元年,如此看来,那场腥风血雨还没过去多久。
楚长安这个名字从一听说过。
楚家算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的将门,这一代就一个独子,本以为他能有所作为,结果却成了京城里头出了名的大纨绔,不但身上的锦衣华裳换的勤,身边儿的美人换的更勤。因着带着点儿胡人血统,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是几近妖孽。仗着这幅好皮囊,哪怕再是风流薄情,也有着无数美人愿意前赴后继。
可惜命不好,在萧寂攻京之前,早就传他在那温柔乡里头染了不干净的病,人怕是活不长了。
萧从一此次还阳,也应是借了这个大纨绔的身体。
“现在皇位上坐着的……可是萧寂?”以前私下里两个人直呼其名都是常有的事情,时间长了也便习惯了。
这名字刚说出口,旁边儿的冬果可就变了脸色,“嘘——快别说了,直呼天子名讳是要掉脑袋的。不过您记性到是不错,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皇上名字到记得清清楚楚。”
说了这么多,从一也大概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前些日子自己死也是真死了,现在活也是真活了,虽然皮囊不是自己的了,但好歹也算是活了。当时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怕是这辈子也说不出来了。即便是现在有幸还阳了又能怎样,最好的结果还不是两个人形同陌路,看着对方各自安稳也就罢了。
“对了,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皇上?”虽然说着各自安稳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从一怎么可能甘心。既然是能活着,肯定是要把心里头的执念给解决了。哪怕最后没有什么好结果,至少问心无愧,也算不白活一趟了。
“面圣?您可终于想通了?”冬果见着自家主子这幅样子顿时大喜,“您看您,之前都摸到殿试的门槛儿了,愣是因为楼里的那个什么小翠姑娘不肯入宫面圣,结果好了,姑娘跟别人跑了您还染了病,一家上下都快急死了。您这一觉醒转,居然是想通了!”
“是啊,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儿,可不就想通了吗。”
从一心想果然这身子的原主不是什么正经人……
从一对这个新的身份倒是接受的很快,毕竟比起上一世的无依无靠,这一世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出挑的容貌,傲人的家世,哪怕下半辈子躺着都能过的很好。相比起来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简直是好了太多太多了。
“什么时候殿试,我也好准备一下。”
“殿试应该是在半月之后,老爷他也不求您能拿个状元,您尽力就好,只要有这个心肯上进就很满足了。”
冬果思量着以前长者说过,阎王面前走一遭,说不定就会大彻大悟。这可不是说的楚长安吗?以前这个大纨绔哪儿把人家皇帝老儿放在眼里过,一心全在美人儿美酒上,也亏得家底丰厚,经得起挥霍,这么多年来也没惹什么大岔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瞧着自己新换的这幅身子骨,的确是块儿习武的料,但是再好的天赋也耐不住后天的不上进。
不过现在这幅皮囊的主人是他,不是从前那个不学无术的大纨绔了,楚长安自然是要好好的物尽其用。
楚长安记得自己死的时候还不过刚入秋,白日里头还热得很,只有到了夜间,温度才能稍稍降下来一些。
然而再一次推开门的时候,外面却已是银装素裹,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场雪了。
虽然不过数月,但是在他心里却已经过了无数个春秋了。
也不知道龙椅上面坐着的那位,是否还安好。是否还是像以前一样夜不成寐辗转反侧,得有人在身边儿同他讲着呢喃细碎才能入眠。
楚府的水榭楼阁已然有了些年头了,但是并不影响其纷华靡丽的气派。毕竟楚家往上数几代也算得上开国元勋,光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家业都够后面数十代衣食无忧了。
然而这一场大雪,便让这一切的奢靡喧嚣尽数归于了沉寂。
远看的时候以为房檐上挂着的是融雪结的冰溜子,但是近看却发现,分明是殡葬用的白纸花。应该是还未来得及取下来,便冻到房檐上了。
“这些纸花——”
楚长安刚想开口问,一旁的冬果赶忙抢先道,“不是给您准备的,您可别误会。”
楚长安心想自己还真不愿意往这方面自作多情,奈何嗓子不利索,在寒风之中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不然搁平常,准个儿得怼的人家姑娘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先前您还没醒,新皇登基的时候让满城挂满了白纸花,举行了国丧,说是要纪念个什么人来着……好像是个什么一直跟在他身边小将士。您说这没事儿干大动干戈的为了一个无名小卒,皇上他图什么啊。”
“他也就是图个心安吧。”
人死后不久还残存着对外界的感知。楚长安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情况紧急,自己的尸体并未被带出去,只是被萧寂硬生生用手掰上了双目,放在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
然而那个地方不久以后就被大火烧尽了。
至于国丧,楚长安自然知道是为了谁。毕竟萧寂这么多年来身边儿唯一亲近的人就是他自己了,这点儿楚长安还是有自信的。
之前若说萧寂这个人是重情重义,他多半是不信的。毕竟这个人可是冷漠到骨子里头的,虽然还不至于是人命如草芥,但是也差不到哪儿去。
毕竟从边塞到京城的这一路,可当真是鲜血淋漓,不能留的人连半个都没留着,能杀的绝对不让其苟活。
虽然这一路他自己的手也不比萧寂干净到哪儿去。
如今楚长安还真的没想到这个绝情的主竟然还真的会为自己做这么大个场面。
后来的交谈之中,楚长安也渐渐从冬果口中得知,当今圣上并非残暴无情,登基后先就免了农民的两年赋税,通商的官道也多开了几条,受旱灾严重的地方也都建了粥棚。
是啊,萧寂不是心里头没有家国百姓,而是得自己先做到这个位子上,才能提什么爱国爱民,否则一切都是空的。
想要盛世太平,必得先手染鲜血。
“国丧啊,是为了皇上身边儿那个小将士吗?就也姓萧那个,叫萧从一来着?”虽然心里头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楚长安总归是问出来才心安。
“哇,这您都能知道?!”冬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您连自己叫什么自己是谁这种问题都能忘了,怎么这种事情却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莫不是梦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