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么?”
郭嘉脸色苍白,唇色惨淡,眼中却带着难得舒朗的笑意:“论武艺,我不及你。”他身形晃了晃,松开剑柄,后退了两步,扯了扯拖成数条碎布的广袖,潇洒地向赵云拱了拱手,“此剑名青釭,原就是主公赠予子龙,如今物交原主。容嘉回帐稍作梳洗,再议长安之事。”
赵云也回了半礼,抬了抬手,示意范成跟着郭嘉一同回去。免得他这副形容落在巡哨眼中,第二天军营里就该传出他们二人不合的谣言来了。
“唯有放手全力相拼,战到痛快,他这口心气才总算是平复了。”赵云走到王妩身侧,替她将披风掩紧,“离开青州时,曹公曾托付我,若是长安有变,便率从令之众弃长安,守潼关,保住关中之地,以免子午□□走不成,反而腹背受敌。”
长安有变?王妩心中一咯噔。就算马超武勇,但其同与赵云位列五虎将,真的正面为敌,孰强孰弱还有待考证,更何况,还有鬼才郭嘉。
除非这变数,就出在郭嘉身上!
弃长安,守潼关,率从令之众……那不从令之众呢?
能令长安守军不从令的,刘备自号皇叔,也没有这番威仪手段……
惟有郭嘉!
王妩低呼一声:“疑心生暗鬼,曹操他疯了!到了这地步还在怀疑郭嘉!他是算定了郭奉孝无论怎样都跟定了他么?你听着,若他要和郭嘉玩,你离得远远的,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管……”
“放心!郭奉孝才智过人,又深谙人心。他这一口气在今晚出了也便罢了,长安无恙。”说到这里,赵云不由轻叹一口气。
曹操擅疑,且手段狠辣,宁可错杀,也绝不错过。当初他只是不为其所用,曹操就能在两家还处于联盟的时候对他布下杀局。而如今,明明有防范,有疑心,却不动不看,不惜用整个长安为代价,只留了一条退路出来,将选择的权利彻底放到郭嘉手里……如郭嘉与刘备联手,甚至和西凉马腾相通,一夜之间,长安便可直接易手!
如此大的赌注,只为郭奉孝!
疑心生杀机的是曹操,放手豪赌的也是曹操,也只有郭嘉这种心思百转的人,才能理得清这其中千丝万缕的恩义怨苦,才会憋了一口气险些把自己给噎死。
王妩身在事中,看得反倒更清楚,况且,曹操和郭嘉的故事,早就在历史上为人津津乐道,她只是没想到,这个曹操,竟然也没能逃出这个套路。她撇了撇嘴:“郭嘉要出气,就该找曹操打架去。来找你又算什么?把你当出气筒么?你还乐得陪他玩……”
赵云愣了一下,随即领会到“出气筒”的意思,不由朗声大笑,一把揽过王妩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我是武将,他是谋臣,若不是他这口气难平,我要和他打一架定会落人口舌。哪有现在这样好,打了……就打了。”
这回轮到王妩愣在了当场。她实在没想到一贯宽厚豁达的赵云也会有……趁火打劫,公报私仇的时候……
赵云擅突袭,常领奇兵,但骨子里还是行事绝不拖泥带水,豪迈坦荡的武将,他钦佩郭嘉智计卓绝,通透人心,同时却又看不惯郭嘉看王妩的神色。于是,他堂堂正正,干干脆脆地用最男人,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自然而然地站到风口的位置,为她挡住大半的夜风,却又孩子气地凑到她耳边说“打了就打了”,王妩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满满的情绪失控似地急涌出来,唇角翘起来的同时,竟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王妩使劲眨了眨眼,踮起脚,侧过头,轻轻地将唇印到赵云脸颊上。
赵云的脸颊上还沾着几滴血渍,许是方才和郭嘉打架时,郭嘉某次挂彩时溅上的。看过无数次战场尸山血海的场面,纵然有过惊骇,有过恐惧,也没什么重大生理反应的王妩,这一次,却是在瞥到那几滴血渍的同时,猛地用力将赵云一推,低头就直接把还没消化的肉干都吐了出来。
“阿妩!”赵云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就要上去把她抱起来,一声高喝,“军医何在!”
“慢……慢……别碰我……”王妩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撑着赵云的胸膛,艰难地抬起头,呼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定了定神,“今天是初几?”
“啊?”赵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逻辑,怔怔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反问了一句,“九月二十啊,残月过半,怎么会是月初?”
“二十?”王妩闭上了眼,某位一贯准时的亲戚整整晚了半个多月……
“不会吧……”王妩抬眼看着赵云,拢着头发的手缓缓放下,隔着披风,放到了小腹上,心口一阵狂跳。
她已经跟着骑兵队骑了好几天的马了,谁能告诉她,会不会有事啊!
月色当空,半夜时分,一骑绝尘,十万火急地从军营里往青州疾驰而去……
***
第二天一早,全军整军,所有兵士立刻发现,他们的主帅换了人。
郭嘉穿了自高密酒宴之后就再也没穿过的一身白袍,气定神闲地走在了队伍最前面。而赵云,却是干脆弃了马,驾了马车,载着王妩一起慢悠悠地往前走。
“子龙,要不我干脆回青州罢。此去长安还有一大半的路程,我们这样走,会不会延误了军机?”车里,王妩对这个行进速度很没耐心,她怀疑要是照这么走下去,估计走到长安的时候,都已经要春暖花开了。什么西凉军,什么衣带诏,黄花菜都要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