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本就是劝说不下才捏着心陪李廷逸出来,一路七上八下,这会儿再听见狼嚎,终于忍不住了,朝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到前头松青身边低声道:“得想想法子才是,消息来的不明不白,咱们就任着少爷朝那头去,真要有个万一,你我就是两个下贱人,两颗人头不打紧,大都督饶不过咱们家里人啊。”
松青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跟随李廷逸已久,最明白李廷逸的性子,拿定主意绝不肯听劝,今晚是把刀架在脖子上硬逼着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不许通传大都督就冲出了府门,这会儿都出来了,再要把人叫回去,如何能拦得住。
松青苦着脸,方要说话就灌了一嘴的沙子,呸了两声才道:“你有本事你上四少爷跟前说去。”
松柏被噎住,翻个白眼,“五少爷怎还没跟上来,好歹多几个跟的人,咱们……”
正说着这话,后头就传来李廷文急促的呼喊声。
“四哥,四哥……”李廷文叫了两声,见前方马队不停,只得快马加鞭,总算追到李廷逸身边。
李廷逸原想不理会,任凭李廷文追一段路就罢了,哪知李廷文不依不饶硬是追了将近一个时辰。李廷逸没办法,只好勒住缰绳,瞪着李廷文道:“你这是作甚?”
李廷文身子羸弱,不似李廷逸精于武技,追了这一路早就又累又饿,这会儿见李廷逸终于肯停下,不由松了一口气,一边张大嘴喘息一面道:“四哥,都这会儿了你还要往哪儿去,有何事情,明日再交待了人去办罢。”
“不行!”李廷逸没有说是因了何事,只是一口拒绝,“你快回去,我办完事就回府。”说罢又要让人启程出发。
李廷文其实并不知晓李廷逸这一趟出来是什么事情。说起来如今在西北这片地界上,只消李廷逸不是一心求死往厉戎部的低头去,李廷文并不是十分担心李廷逸的安危。不过李廷文对李廷逸算得上了解,在他看来,这个四哥有时胡闹归胡闹,到底还算懂得轻重,若无大事,绝不会三更半夜连禀报大哥一声都不曾就跑出大都督府。既然是有要事又无大风险,他这个当弟弟的,自然要跟着,好歹也算是多一个帮手。
出来的时候李廷文就打算好了,凭他的人手,想要把李廷逸强带回去显然不成,只是劝一劝,若不成他就跟着,总之不能看着李廷逸就这么带着十几个护卫过去。
此时看李廷逸脸上带着不耐的要走,李廷文也不劝了,直接道:“四哥要去就带上我罢,咱们兄弟两办了事儿再一道回大哥面前去领罚。”
看他抓了自个儿的马鞭耍赖,李廷逸气的厉害,忍了又忍,压低声音解释出事情缘由,“我要去找高葛儿。”
“高葛儿……”李廷文喃喃重复念了一遍这名字才想起这略微耳熟的人名主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四……”原本是想说四嫂的,想到高葛儿还未与李廷逸成婚,李廷文及时改了口,“高姑娘不见了?”这可是大事,定亲的姑娘不见了,也难怪四哥急的漏夜出门找寻。
看李廷文这样子,李廷逸知晓若不说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无论如何是走不掉了,干脆将李廷文拉到一边。
“高家以前与我定亲的高素敏,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阿蔚是我好友你也知晓,他总觉着高素敏失踪不同寻常,一直在暗地里帮着高作英查探高素敏的消息。五日前他告诉我说高素敏兴许是被马家的人匿藏起来悄悄送到了厉戎部,阿蔚说要去厉戎部边上查探一番虚实,临行前不止带了高家的人手,高葛儿还把我派去给她的几个护卫全给了阿蔚,阿蔚一再嘱咐我好好照顾高葛儿。今日我遣人过去给高葛儿送东西,才知道阿蔚前脚一走,后脚高葛儿就失踪了。高家的人不敢让我晓得消息,派人悄悄出去找。我得知后令人上高家逼问,这才得知高葛儿失踪多半是高素敏与外人联手,说出了高家地底的密道才将人掳走。”
听着这一长串话,李廷文脑子木了木,很快明白过来,“四哥,你不敢让大哥晓得,是怕这桩婚事……你真的看上了高葛儿?”
“瞎说什么?”李廷逸本来正暗自愤怒没及早将高素敏这祸害收拾个干净,弄得如今愧对友人嘱托,没成想李廷文又添了一笔,他气的差点吐血,狠拽了对方一把,神色变得比先前凝重许多,“阿蔚与我乃是至交好友,你以为我为何答应让他带着那点人手就去厉戎部边上冒险?”
李廷文望着他,没有回答。
李廷逸深吸了一口气,“阿蔚还查到一个消息,大姑姑的长女,咱们的大表姐,如今正在厉戎部中,为厉戎部左蠡王侍妾,膝下已有二子一女。”
“什么!”任凭李廷文方才已经观着李廷逸神色在心里转了七八个圈,也没想到李廷逸居然会说出如此惊人的答案,当下顾不得许多叫了一声。叫完了不用对上李廷逸的一脸怒色,他已经晓得不对,顺势又将李廷逸朝边上拽了一下远离人群,声音有些发抖发干的追问,“四哥,你说的是真的,大表姐在厉戎部为女奴?”
“这等事情我怎会胡说。”李廷逸怒道:“你忘了,早前咱们在河南府的时候就已经得知消息,大表姐当年顶替宋氏女被充为官奴,最早是发配在西南为矿奴,后来朝廷嫌弃女奴无力,又将西南的女矿奴尽数发往西北充入军营之中。姑姑得知这消息后登时晕厥,一直求咱们瞒下这消息,务必不能叫族里长辈晓得。我来西北之前,姑姑跪在我娘跟前恳求,叫我探探大表姐的消息,就算不能把人活着带回去,好歹要一副全尸,哪怕是一把灰也好,总要让大表姐落叶归根,有人祭扫。我自来西北就与阿蔚交好,大表姐的画像我是早就给了他的,阿蔚找了这许久才意外顺着马家查到大表姐的消息,没有七八分把握,我不会乱来让兄弟去冒险。”
“老天……”李廷文被这么一震,后面李廷逸说的什么他几乎都已经听不见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直到眼前人影一晃,看到李廷逸转身要走,他才一把将人抓住,“四哥,你不能去,你今晚要是去别的地方,我都跟了你,可你要去厉戎部的地头,我绝不会让你去冒险。大表姐的命再要紧,无论如何也不如你!”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地,李廷文头脑已然清明。姑姑是个慈和的长辈,大表姐命途坎坷,身世可怜,可那又如何。不提大表姐与自个儿连面都没见过,四哥却是从小一起长大,单是四哥姓李,是大哥最疼爱的胞弟,四哥的命就抵得过无数条大表姐的命了。
李廷逸急了,“要高家的人说的是真的,高葛儿真是被高素敏连同马家的人带走,马家一直私下与厉戎部来往,他们一定会朝厉戎部走。高葛儿在阿蔚那儿见过大表姐的画像,要让左蠡王晓得大表姐与咱们李家的关系,大表姐全家都难以活命。再说阿蔚为了我的事犯险,我却护不住他的妹妹,护不住自个儿定亲的姑娘,这样活着我李廷逸还不如死了!”说罢一把甩开李廷文,翻身就上了马,也不等李廷文从地上爬起来,策马便狂奔而去。
“四哥,四哥……”李廷文见着李廷逸独行而去的背影,恨恨一跺脚,朝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松青等人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上。”
松青松柏等人这才醒转过来,忙跟在李廷文后头撵了上去。
一行人昼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午后赶到了落星峡谷。
落星峡谷连着厉戎部王族盘踞的孟苍山,自峡谷中间穿行过去后就是孟苍山脚下的一大片广袤无边的草原。李廷恩未到西北之前,别说是落星峡谷,就是挨着落星峡谷的天留城等地方都是厉戎部的地盘,自李廷恩来到西北后,厉戎部就被迫蜷局在孟苍山附近,仗着落星峡谷的地利才勉强能守住这一块生息之地。
李廷恩碍于地势和其它一些考量只派军驻扎在的落星峡谷左面的三堡镇,筑高墙碉堡以戍守,至于落星峡谷右面一望无际的草原,便是厉戎部的地方了,目下暂且相安无事。
到达三堡镇后,李廷逸拿出身份令牌,直接找了当地的驻军要了一份地图。
☆、第145章 动静
“姑娘睡着了?”崔嬷嬷进来见李珏宁伏在案上,眼下一团青黑,身上还穿着头一日的襦裙,不由叹了一口气,亲自去里间拿了披风,搭在李珏宁肩上。
“嬷嬷。”李珏宁模模糊糊感觉身边有动静,睁开眼见是崔嬷嬷,揉了揉掩住嘴打个哈欠,“信送出去没有?”
崔嬷嬷环顾一圈,将服侍的丫鬟都打发出去才低声道:“信倒是送出去了,只怕老夫人是不肯照做的。再有永溪那头的人可不好打发,咱们想单把老夫人与大老爷六老爷两房头的人接出来,怕是不容易。老夫人也并不是那样的人,叫老夫人丢下庶出的几位老爷……”
崔嬷嬷话中老夫人与大老爷六老爷指的是石定生的发妻与两个嫡子。石定生膝下七子,嫡出的只有长房与六房,然则石夫人性情温和端方,待庶子素来尽心竭力,并无苛待,照样有几分母子情分。
李珏宁闻言沉默了片刻,“若按着我的意思,自想将人都打点的妥妥当当,只是大哥那头的消息才将送来,拢共来了多少人嬷嬷你是晓得的。咱们族人不少,只怕这一趟路上也不会少了折损。再要从永溪带人过来,若是太多,怕大家都走不了。”
崔嬷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数日前,有密信送入府中直接给了五姑娘,言京中变局动乱,只恐有人要趁机向河南府下手,大都督已派手下精锐前来接应族人及在河南府中的亲朋旧故。不过即便西北来人快马加鞭,京都毕竟离河南府更近,河南府已经许进不许出,城门严加搜查,旁人兴许还不晓得,可李家门前这几日多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游弋,城门口严查怕也是冲着李家。之所以还未动手,等的应该是合适的时机想要将人一网打尽。
李廷恩在河南府经营多年,心腹故交不少,李廷恩不是会让人寒心的人,这一趟要迁往西北的人不少,一旦离开就是与朝廷撕破脸面,路途艰险,能在这个时候还挤出人手去永溪一趟把石家的人接过来,崔嬷嬷也知道李珏宁是殚精竭虑了,可她究竟是从石家出来的,眼睁睁看着石家危局近在眼前,她心里着实不好过。
事关紧要,后宅里面只有李珏宁与崔嬷嬷晓得此事,旁的,全是外院的李四虎与从总管等在打理。李珏宁连续数日没有睡个囫囵觉,这会儿与崔嬷嬷对坐无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崔嬷嬷看她困倦,低声道:“姑娘再歇会儿罢,左右咱们还有几日打点的功夫。”
李珏宁摇了摇头,有着心事想睡也睡不实,“族里头如何了,今晚你让从总管悄悄进来,我有话要问。”
崔嬷嬷应了一声,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
崔嬷嬷从来最沉得住气的人这几日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听得外面闹腾,心里有火,开了门怒道:“还有没有规矩,竟在姑娘院里头吵闹,是谁在裹乱。”
几个丫鬟唬了一跳,看崔嬷嬷动怒,打头的一个忙站出来道:“崔嬷嬷,是大太太说要回娘家叫菊英姐姐拦住了,大太太发脾气说要回家去住,菊英姐姐没法子,才叫咱们过来请五姑娘。”
大都督费心竭力这个节骨眼上连精锐中的精锐都抽出来想要保全一干亲戚的性命,到头来家里人处处拖后腿,崔嬷嬷气的两腮颤抖扬声道:“不是说几位太太要吃的要喝的尽给弄去,安抚着才好。这么点事情你们都料理不好,家里头养你们做什么用处!”
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崔嬷嬷虽严厉,骂起来人从不疾言怒色,话都不会高声说。这会儿发作,比往日更骇人了。
“嬷嬷。”李珏宁从里面出来,一脸倦色道,“我过去瞧瞧罢,到底是长辈,咱们无缘无故接了她们在家又不许随意走动,她们自然是不舒坦。”
李珏宁在家费心安排,李廷恩遣出去追李廷逸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报的消息。
听着下面的的斥候又一次回禀追错了道,辖下州府亦没有李廷逸与李廷文的消息报上,李廷恩面沉如水,怒到极致,竟然笑了。
“好一招连环计。”
翁同素捋了捋胡须,蹙眉道:“大都督,到了此时,已能断定四少爷与五少爷失踪之事却是朝廷一手安排。只怕他们先前想要动手的就不是高素敏,而是高七姑娘,说到底,还是想用高七姑娘将四少爷引出去。”
李廷逸漏夜出府,先前众人都不晓得原因所在。后来高家传来消息,说李廷逸遣人去高家打听过高葛儿失踪的事。想到李廷逸素来的秉性,幕僚们便都猜测应是有人有意安排,先用高素敏失踪的事情引开众人的注意,再趁机利用高素敏对高家的熟悉将高葛儿掳走,最后剑指李廷逸。说到底,都是趁着大都督来的,能有手笔在西北做出这样的事情,除了朝廷,还能有谁呢。
河骏也道:“大都督切勿忧心,就怕他们不动。既有人一路扫除了四少爷与五少爷前行的踪迹,无非是想以两位充作人质,两位少爷并无性命之忧。”
难得的,翁同素附和了河骏的话,“对,大都督,眼下咱们一动不如一静。”
“动静。”李廷恩眼中射出凌厉之色,“本将正是静的太久了。他们苦心想要让西北动乱,我便随了他们的心愿。”
“大都督……”一干幕僚骇然失色望着李廷恩,唯恐李廷恩一个热血上头就胡来,那岂不是正中敌人奸计。
说起来此事的确有几分蹊跷,偌大西面早已捏在大都督府手中,即便有三两个跳蚤又翻得起多大的风浪。大都督府四少爷在西面无人不知,大都督府寻人的令一发出去,顶多三两日,无论如何也该有些蛛丝马迹。再有,大都督派出去寻人的斥候乃是军中最丰富的老兵,哪怕西北风沙再大,一日过去什么都被掩盖了,可这些人在荒漠中都还能凭块石头断断有无人走过,为何这回连连追错路,走了几次岔路后就彻底失去了两位少爷的踪迹?
这只能有两个解释,要么就是下手的人比大都督府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斥候还要厉害,将两位少爷的踪迹掩藏的彻彻底底,还得买通不少底层官吏,叫他们帮忙掩藏消息。要么就是西北出了内奸,且就在大都督近侧,才能每每抢了先机。
不管是哪一个猜测,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唯有朝廷了。除了朝廷,还有谁能许给比大都督更多的富贵。说到底,朝廷眼下能给的,更多是占着大义的名分,然则西北有许多底下的人,向往的恰恰是大义。还是大都督在西北经营时日不够长,只得在要紧的地方统统换上了心腹,一些小吏等位置为了笼络人心俱放过了。
李廷恩没理会幕僚们心中的翻江倒海,走到书桌面前看过舆图后,喊了从安进来,“令人将余慈航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