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胡思乱想着,或者是仲夏的下午太过温暖安静,或者是谢莫如没歇午觉真的有些困倦,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一直到晚饭时方被张嬷嬷叫醒。醒来的时候,谢莫如身上盖着那一床杏子红绫锦被,身畔已是空无一人。
☆、分晓
天渐热,谢莫如就打算换个院子住了。
前头已说过,甭看这杜鹃院里人声冷落,说宽敞是谢家的头一份儿,松柏院都不如它。整个杜鹃院,除了方氏住的主院,还有四个小院,譬如现在谢莫如住的小院,因遍植紫藤,又被谢莫如称为紫藤小院。这紫藤小院,谢莫如是春天搬来的,冬天她不住这儿,冬天有落梅小院儿可居。故而,暑日天热而紫藤花落,谢莫如便要再搬一次家了,夏天她住梧桐小院,那院里藤萝掩映,梧竹至清,最凉爽不过。
张嬷嬷看着谢莫如长大,自然知晓她的习惯,早有准备,笑道,“我已命梧桐带人将梧桐院收拾出来了,要搬也容易,无非是箱笼细软,半日就能理好。”
谢莫如笑,“也好,那今天就搬了吧。”
于是,在谢柏过来杜鹃院时,就见谢莫如换了住所。谢柏见此院中两株梧桐如盖,遮出大片荫凉,沿墙遍植藤萝碧竹,满院绿意,暑意尽去,不禁道,“这院子正合夏天居住。”
谢莫如起身相迎,笑,“二叔来了。”
谢柏手里拿着个盒子,递给谢莫如,“不知道你搬了院子,这算是迁居之礼。”
谢莫如接过,请谢柏一并在梧桐树下的竹桌畔坐了,一面问,“是什么?”
谢柏接过静薇奉上的茶,笑,“打开来看看。”
谢莫如打开盒子,见里头是一张竹雕的桌屏,只看一眼,谢莫如便赞,“这刀工真传神。”桌屏并不大,拢共也就一尺左右的宽度,却精巧的分了四折,雕的是一个汉初著名典故:鸿门宴。竹雕碍于材质,不算名贵之物,但此竹雕不同,虽是写意手法,寥寥几刀,已将种种剑拔弩张的情境展现的栩栩如生,有若亲临。
谢莫如十分喜欢,取出来放竹桌上,笑问,“真是好东西,二叔打哪儿得来的?”
谢柏笑,“我一位同窗,他书画是极好的,只是来帝都的时间不长,名声不显,这是他游戏之作,放文玩铺子里多日售卖不出。你瞧他这刀工,这功底,放眼帝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要说寻常匠人,便是古今大家,也不遑多让。我一眼就瞧中,想着你定也喜欢,就要来给你赏玩。”
谢莫如深觉不可思议,“这样好的东西,竟卖不出去?”
谢柏想着谢莫如年岁小,对外头的事不甚知晓也是常情,便一笑解释道,“世人多是喜花开富贵,或是连年有余、蟾宫折桂之类的吉祥寓意,他刻一套鸿门宴,又是竹雕,不甚名贵,根本有人买,被铺子退了回去。要我说,赏玩的东西,那一老套的富贵吉祥真是看腻了。还不如这个,刀工精湛,故事也有趣。”
“是啊。”谢莫如点头,来回把玩,爱不释手,“既是赏玩之物,原就不该拘泥于材质寓意。何况,历史典故,总能发人以深思。”
谢莫如道谢,“多谢二叔想着,我很喜欢。”
“可见我眼光还不错。”谢柏笑呷口茶,惬意道,“你这院子真好。”想着前几年偶听丫环闲话儿,说大姑娘张罗着大兴土木收拾院子什么的,不禁一笑,道,“主要是住这院子的人好。”谢莫如是他见过的最懂生活的人。
谢莫如笑,“是二叔觉着我好。”
谢柏挑眉,“要是有谁觉着莫如都不够好,那定是个瞎子。”
谢莫如但笑不语,谢柏见她手边一卷书,伸手翻了几页,见是一本西蛮语的书,有些意外,道,“莫如你还懂西蛮语?”
“以前看着书学过一些,也只能看懂大概,并不精通。”
谢柏感叹,“莫如真是无书不读。”
“天下这么多书,我也只看自己喜欢的。”谢莫如好奇的问,“二叔,外头是什么样的?像你说的文玩铺子,里头都卖什么?”
“就是一些文房玩器,有些做工考究,有些是古物,也不一样,还兼卖书画。”又一想,“唉哟,你这么大了,还没出过门吧。”谢柏大手一挥,“明儿休沐,带你出去逛逛。”
谢莫如想了想,她自己倒是挺想出门瞧瞧,不过也有为难之处,道,“不知道祖母会不会允准?”
谢柏笑,“我替你去说。”
“我的事,干嘛叫二叔替我说。”谢莫如道,“我去问问祖母就是。”
谢柏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哪里,我带你出门,这是咱俩的事。”
如此,谢莫如方道,“那二叔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道去问问祖母。”
谢柏真是服了谢莫如,你这矜持劲儿像谁啊?!谢柏也学谢莫如一本正经,“二叔现在就有空。”
谢莫如望向谢柏,不解,“二叔笑什么?”
摸脸,谢柏,“没笑啊。”
谢莫如笃定,“肚子里笑了。”都不是头一遭了,总是偷笑。
谢柏大笑,指指自己,“现在脸上也笑了。”
谢莫如也很服了谢柏,她实在不明白她这二叔为何总无故大笑?问还不说,也不知总笑个甚!
谢柏就是特别喜欢听谢莫如一本正经的说话,他又在人家这里吃了大半盘杨梅,牙酸掉满嘴,这才说,“走,咱们去你祖母那里瞧瞧。”
谢莫如先命丫环捧上温水服侍谢柏洗手,道,“请二叔稍坐,我去换过衣裳就来。”
谢莫如非但另换了衣裳,还重梳了发髻,此方带着丫环出来,那不急不徐的模样,谢柏都好奇了,问,“莫如,你不急么?”
“急什么?”
“不急着明儿个跟我一道出去玩儿么。”要是莫忧知道我带她出去玩儿,早坐不住了。当然,后头这一句,谢柏没说,他知道小姐妹两个不大对付。
谢莫如微微侧头,“这不是就要去跟祖母说么,急什么,二叔很急么?”
二叔不急,二叔快给你噎死了。
谢莫如颇是善解人意地,“二叔不用急,咱们这就过去。”
谢柏:……
谢太太见小儿子与谢莫如一并过来,笑道,“你们怎么走一处去了。”
谢莫忧上前见礼,谢柏笑,“莫如也在,那正好。”复与谢太太道,“我刚去看莫如迁了新院子,说起话来,才晓得她长这么大连外头街上都没去过一次,明儿我休沐,左右无事,带莫如莫忧出去逛逛。咱家虽是大户人家,可也不好叫家里女孩儿真就大门不出了,靖江王家的郡主还时不时出门跑马呢,也没人说郡主不端庄。”
谢太太笑,“你都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谢柏孝顺的给他娘剥了粒葡萄,笑,“我哪儿敢定,家里的事还不是娘你说了算。娘你点头,我就带她们去,不成就算了。”
谢太太由儿子服侍着吃了葡萄,看向谢莫如,问,“莫如,你想去么?”
谢莫如的面目表情实在看不出想来,她道,“没见过,想见见。倘是不妥,不去也没什么。”
谢莫如这话,依旧不能叫谢太太喜欢,不过,谢太太并未如上次那般直接堵了谢莫如回去。谢莫如的性子,这次否了,她绝不会再开第二次口。谢太太却是有意同谢莫如缓和一下感情的,想着先前谢柏的生辰宴谢莫如办的不错,谢太太便笑,“这也好,你也大了,现今不比前朝,女孩子外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与你二叔同去吧。带上婆子丫环,记得早些回来。”
谢莫如应了声是,露出欢喜模样。
谢太太暗叹,真费劲,怎么处都处不出那种自在亲热的感觉来。
谢柏看谢莫忧嘟嘴的样子,笑哄她,“莫忧明儿一道去。”
“我不去。”谢莫忧朝谢柏哼一声,皱皱鼻尖儿,挽着谢太太的胳膊撒娇,“明天我跟太太去看三老太太。”
谢柏问,“怎么,三叔祖可是有事?”
谢太太叹口气,“三太爷能有什么事,是三老太太娘家兄弟,听说不大好了,谴人送了信儿来。你三叔祖母娘家就这一个兄弟了,焉能不伤心,听说昨儿请了大夫,我过去瞧瞧她。”
谢柏道,“那是得劝劝。我记得三叔祖母娘家在宁州,离得有些远,既然那边特意谴人送信来,该叫驽堂叔过去看看,倘有能帮衬的地方,也好搭把手。”
谢太太年岁也有了,听到这些事总是不甚开怀的,道,“可不是么。宋家没什么人了,宋老爷膝下只一个弱女,想是要托给你姑祖母照看。”
谢柏道,“这宋老爷年岁也不小了吧?”怎么听着闺女还小的样子?